然而，腹誹終究是腹誹，江彥丞並沒有發飆，年輕氣盛是少年人會做的事，他早已沒了這些脾氣。他今天的目的很簡單，不是因為答應譚璿要給她撐場麵，而是給他自己鋪路，沒必要跟陸翊起衝突。

  裝作沒聽見陸翊的敵意和譚菲的解圍，江彥丞又喝了一杯酒，唇邊的笑意還是沒有散去。飯桌上的問題，一杯酒的事。

  譚璿一直擔心江彥丞喝多了，在座的最擔心江彥丞丟不舒服的人估計也隻有她了，人是她帶回家的，人家也沒有義務受氣，江彥丞良好風度地配合演戲，譚璿越看越著急。

  心裏揣著事兒，在對外的感官上便差了很多，譚璿偶爾視線滑向陸翊，也已經不敢再有什麽別的想法，更沒有去揣測陸翊的話中有話。

  從今天走進家門開始，她就已經認命，陸翊是譚菲的，他們出行合法，同房合法，一切合法，而她什麽都不是。

  譚璿唯一讚同的是，陸翊就是陸翊，江彥丞就是江彥丞，他們之間的確沒有什麽相像的地方。

  “江彥丞，別再喝了。”見江彥丞自顧自喝了一杯，誰也沒敬，像是喝上癮了，譚璿湊過去，小心地扯了扯江彥丞的襯衫，低聲對他說道：“別喝醉了。”

  譚璿伸出去的那隻手卻被江彥丞握住，沒再鬆開，他偏頭，笑著靠近她的臉，溫柔地安慰：“我沒醉，還能陪爺爺和三伯父繼續喝，六姐夫不喝就算了。”

  仿佛看不到任何酒桌上的危機，江彥丞表麵看起來又懂禮貌又善解人意。

  江彥丞手心暖熱，眼神微微迷離，那張臉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再不顯得陌生，反而一天比一天好看，男人的好看有很多種類型，譚璿的鏡頭裏越來越多。

  此刻，譚璿的眼睛就是鏡頭，裏麵江彥丞的臉靠得很近，微微的酒氣散開，卻沒有令她不適。

  “別喝了。”譚璿覺得江彥丞應該是醉了，不敢抽手，反握了他一下，再勸道。

  被譚璿的手輕輕捏了下，江彥丞的眼裏就漾起了光，看著她問：“擔心我？”

  他們在桌下的小動作逃不了所有人的眼睛，連遙遙也發現了，笑嘻嘻地趴在譚菲耳邊道：“嘻嘻，菲菲，你看江叔叔在幹什麽呀？江叔叔和小姨偷偷牽手……”

  孩子的聲音哪能自己控製大小，一說出口整個餐桌上的人都聽見了，譚菲笑著在遙遙的臉上捏了一下：“路遙小鬼頭，你媽媽每天教你些什麽啊？”

  “我媽媽天天都在加班抓壞人，都沒有時間教我。”遙遙脆生生道，“我是自己學的，看電視學，江叔叔靠得那麽近，他肯定要親小姨了。”

  “……”江彥丞的問隻有譚璿聽得見，可這問讓譚璿無法回答，她關心他與否重要嗎？也許江彥丞醉了，錯將她當成了司徒展悅。

  “小璿，小江應該是醉了，不能再讓他喝酒了。”林清婉咳嗽了一聲，並不太過關切地說道，聲音平穩無波，不是關心未來女婿的態度。

  “嗯，小江今晚喝得是不少，小璿，給小江盛點湯。”譚國軍道。

  既然家長都說江彥丞醉了，江彥丞索性也就不再故作清醒，一個人陪兩個好酒的長輩喝，酒量高低早已有了判斷，但是眾人不知他酒量到底有多少，是硬撐著還是的確千杯不倒。

  譚璿要給江彥丞盛湯，手卻還被他捏在手心裏，她輕輕地抽手，還沒用力，江彥丞已經鬆了手，他仍舊是側著頭，微笑注視著譚璿，像是明白她的心思，一點不給她難堪。

  醉了的人，紳士風度猶在。

  “來，喝一點湯醒醒酒，酒別再喝了，以後都盡量少喝。”譚璿將醒酒湯放在江彥丞麵前，囑咐道。

  江彥丞握著湯勺，很聽話道：“好，聽你的，不喝了。今天就到這兒，下次再陪爺爺和三伯父盡興。”

  “我們家小七的話對江先生來說比聖旨還靈呢，剛才爸爸還有四嬸兒說話，江先生可都沒答應，小七開口才算數。陸先生，以後可要學著點，嗯？”譚菲開玩笑似的說了這麽一句，臉卻轉向了陸翊的方向。

  新婚的夫妻，無論打情罵俏或是柔情蜜意都正常，譚菲的語氣自然而然，家長們都看向陸翊，似乎在等他的反應。

  太過於正經的年輕醫生，生活作風半點不亂，他會給妻子什麽答複？

  聽了譚菲的話，譚璿的手頓了一下，抬起頭也看向譚菲和陸翊，卻隻掃了一眼就挪開，眼睛盯著麵前的湯。

  無論她多豁達或是已經死了心，她的心裏到底還是不舒服，譚菲以怎樣的心情說出這句玩笑？她深深愛過的陸翊，是她心口上的疤，一撕就是一痛，她的姐姐譚菲撒鹽撒得無聲無息，任她痛著。

  “多少人曾愛慕你年輕時的容顏，可知誰願承受歲月無情的變遷，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來了又還，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邊……”

  一陣熟悉的手機鈴聲響起，遙遙稚嫩的聲音打斷了譚璿的尷尬：“陸叔叔，你的電話響啦！”

  陸翊的手機鈴聲一直沒有換，他在ktv的必點曲目《一生有你》，譚璿聽著，眼睛有些澀，手上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抱歉，醫院的電話。”陸翊起身去接，譚菲的那個玩笑詢問就這樣不了了之。

  “曼雲，醫生的工作太辛苦了，小菲的身體也不太好，小陸要是這樣三天兩頭地跑醫院，連吃個飯都不安生，那他們兩口子以後怎麽過日子？”譚老夫人謝靈書整個晚上沒怎麽跟江彥丞說話，保持著得體的沉默，可一談到譚菲和陸翊的問題，她卻關切地詢問了起來。

  譚菲的母親靳曼雲看了一眼陸翊離開的方向，又跟譚菲的視線對上，笑道：“媽，醫生是這樣的，身不由己，小七知道的，醫學生一直都比較辛苦。”

  總算有人記起在座的除了陸翊，還有譚璿這個醫學生，可在醫學生當中譚璿是個不折不扣的恥辱，聽見靳曼雲的問，譚璿的手不自覺抖了一下，人也僵硬極了。

  江彥丞離譚璿最近，一直在觀察她的臉色，他對譚璿過去的經曆知道得太少，一點一點地深入，她此刻的僵硬和難堪讓他心疼，卻沒有辦法開口替她說話。

  譚璿也沒有因被揭開傷疤而發飆，她看起來很坦蕩地笑道：“是啊，醫學生太辛苦了，從上學開始，每一天都是折磨，不是每個人都能堅持做下去的，所以我放棄啦。六姐夫比較有恒心，專業技能也更紮實，有多大的能力，就要承擔多大的責任嘛。”

  她說最後一句時，陸翊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她的話他應該都聽見了，陸翊等譚璿說完，才頓了頓，道：“抱歉，爺爺奶奶，爸，媽，四嬸，重大車禍，很多急診病人，我得馬上趕回醫院，今天回不了家，小菲就麻煩你們照顧了。”

  譚璿沒去看陸翊，目光正好與遙遙對上，四歲孩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地盯著她，仿佛能將她此刻的脆弱與心虛看穿，遙遙用她的小叉子叉起一片西瓜，勾著上半身遞給譚璿：“小姨，吃西瓜……”

  “小陸，注意安全。”

  “有什麽事給家裏打電話，不用擔心小菲。”

  小孩子的小動作被淹沒在大人們的噓寒問暖中，陸翊對譚家家長的關切禮貌回應，拿了外套和車鑰匙要走，譚菲轉動了一下輪椅，急喊道：“陸翊，你喝了酒不能開車的！”

  “是，不能開車，打個電話讓老陳送你。”譚老夫人道。

  “老陳回家看孫子去了，何必麻煩他？”譚老爺子開了口，對坐在座位上無動於衷的譚璿道：“小七吃完也要回市裏，讓她開車送送小陸。”

  “……”譚老夫人、靳曼雲還有譚菲，眾人都看向譚老爺子，驚訝於他怎麽會做出這種決定，本來還嘈雜的餐廳忽然安靜了下來。

  “咳咳……”譚璿被湯嗆了一下，江彥丞自然地伸出手替她輕輕拍了拍背，“慢點喝。”

  “小江也要回去吧？你和小陸都喝了酒，就讓小七開車送你們。”譚老爺子沒有解釋的意思，說一不二。

  譚家做事從來坦蕩，如果兩個孫女為了一個男人爭爭吵吵，鬧得家無寧日，在餐桌上還是不自在，倒不如讓他們多多接觸，打破這種不正常的相處模式。

  已經結了婚的陸翊，和已經有男朋友的譚璿，他們再無可能。初戀沒有成為夫妻，不幸成為家人，以後低頭不見抬頭見，真能一輩子不說話了？

  譚老爺子看得清楚，眾人一想也明白他的意思，還沒表態，唯一的外人江彥丞笑道：“小璿開車還是很穩當的，比我穩，陸姐夫不用擔心。我和小七一定把你安全送到醫院，不會耽誤你的事兒。”

  江彥丞坦坦蕩蕩大大方方地邀請陸翊上車，陸翊再有堅持，也不能再堅持，他淡淡地點頭道：“好，有勞了。”

  江彥丞給了譚璿極好的台階下，有他的那句話，送陸翊便成了順路而已，除了陸翊，還有江彥丞在車上，譚璿將遙遙遞過來的西瓜吃完，擦了擦手站起身來，道：“走吧，不早了，我們是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