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2章 我這一生,決不妥協
作者:雲中遊魚      更新:2021-03-28 08:34      字數:10712
  蝶舞白了杜冷秋一眼,蓮步輕移,抬足間來到籠罩整個山穀的法陣前,她手中閃現出一團彩色的神光。

  神光變幻顏色,瞬間已破開了法陣的防護,蝶舞邁步其中。

  星妖似乎感應到了威脅,停止了追擊的身影,折身返回,目視蝶舞。這時,幾人才注意到星妖的模樣。

  和杜冷秋曾經見過的一樣。星妖臉上出現了星芒狀的花紋,從額頭向兩側延伸,自臉頰垂落,在下頜匯合,如枝葉如藤蔓。

  他的眼睛呈現死寂一般的冰藍,那是最無情的眼睛。

  在星妖停止追擊的時候,那被追擊的三人當中一女子似乎堅持不住,霍然跪倒在地,目光垂淚,直愣愣看著星妖,低聲自語:“師尊,師尊啊……”

  蝶舞掃了她一眼,看她受傷非淺,但並沒有什麽表示。跟著杜冷秋多年,他們已見慣了死亡。

  在諸天歸一的大勢之下,不知有多少英雄豪傑,多少無辜百姓就這樣死無全屍。

  她目光轉向星妖,身形一閃,化作一道彩光,如刀如劍,疾斬星妖。充滿了造化之力的彩光讓星妖忌憚非常,不敢硬接,隻是閃躲,但山穀方圓數百公裏,對於他們這個等級來說,實在是太過狹小了。

  彈指間,整個山穀已被縱橫交錯的彩色光線分割成小片的區域。就在這時,蝶舞突然身形頓在原地。

  她淡淡開口,道:“爆!”

  所有的彩光同時爆裂,化作團團彩霧,彌漫整個山穀,沒有半點死角。

  星妖雖然不需要呼吸,可彩霧仍舊從他的肌膚滲透入神魂,掙紮了十個呼吸,便委頓在地上動彈不得。

  張靈翠在法陣之外讚歎道:“蝶舞姐姐好厲害,這才多久,便降伏了星妖。”杜冷秋卻是心中歎息。這蝶舞果然沒有什麽戰鬥方麵的天賦,他堂堂造化天尊,對付一個失去了理智的星妖,居然要這麽久。

  雖然心中吐槽,可杜冷秋還是笑著道:“是啊,所以啊靈翠,多向蝶舞請教一下修行上的疑難吧。”

  張靈翠笑了笑,沒有回答。

  星妖被擒,山穀中的彩光被蝶舞拂袖間收回。那三個被追擊的生死兩難的修者快步走到星妖身旁,並沒有殺了星妖泄憤,而是跪在了星妖身旁,低聲抽泣。

  杜冷秋見狀,帶著張靈翠抬腳步入其中,那法陣似乎沒有半點阻礙。最關鍵的是杜冷秋破開法陣時,沒有帶起半點法力波動,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這種結果,就好像杜冷秋本來就應該這法陣內站著,這就是結果,這就是真理。張靈翠讚道:“百年未見,杜大哥越發的高深莫測了。”

  杜冷秋搖了搖頭,“小道爾。靈翠,你看一下這裏是怎麽回事兒?”

  張靈翠搖頭歎息,“杜大哥,這已不是我第一次看到這些。過程很簡單,必然是他們原本的世界破碎,逃難時來到我們這方大陸。”

  “杜大哥你知道的,陌生來客必然被我們這方大陸排斥。隻有世界合並,才有定居的權限。他們為了防止世界性的排斥,便建造了這法陣。”她妙目掠過整個法陣,說道:“這法陣隻是飲鴆止渴,並不能解決根本問題。”

  杜冷秋微微頷首,他對這個道理再明白不過了。以他的能力,都無法解決世界排斥的問題,隻能暫時延緩,這些偷渡客就更不可能解決。

  張靈翠看著星妖,“他們估計是一個宗門的,修為最高的就是長生天君了。事實上也隻有長生天君才有能力帶領他們橫渡星河,破開晶壁來到我們這方大陸。”

  “但是,所有的天君在本世界毀滅後,都會化身星妖,仇視一切生靈。這位天君也無法例外。”

  “他們在這裏或許生活了一年,或許兩年,他終於化身星妖,展開了殺戮。”

  杜冷秋搖頭,道:“他應該知道這種後果,在即將失去理智的時候,就該主動離去。”

  “總有些人存在僥幸心理。杜大哥你在修行上勇猛精進,自然不會理解這些人的苦惱。修行千萬年,這才得享長生,又怎麽會願意離開庇護,前往天外呢?”

  “或許,他們覺得自己可以抗拒,又或者,他們覺得自己可以領悟造化之秘,開辟洞天,但這一切秘密都隨著他化身星妖而成了永恒的秘密。”

  “靈翠你看過這些?”

  張靈翠點頭,“不止一次。”

  杜冷秋看那三人哭得傷心,心有戚戚,屈指一彈,五色光芒節節顯現,化作一條彩色光鏈落在了昏迷的星妖身上。

  刹那間,光芒蔓延星妖全身,將其封印成了一個小巧的藍色星墜。在星墜中央,五色光芒緩緩轉動,猶如最璀璨的寶石。

  “讓你們師尊這樣陪伴在你們身旁吧。”

  杜冷秋微微一歎,轉身離去。這些人即便是有法陣的保護,也難以堅持下去,他們的命運無法逆轉。

  在毀滅浪潮之下,他們也不過是那微不足道的一點浪花。

  在回去的路上,張靈翠揚起俏臉問道:“杜大哥,你說過了鐵神姬神都,也說過了劍仙軒轅凰,可還沒說過其他的故事呢!”

  杜冷秋站在白雲之上,目光悠悠,道:“那是六十年前的故事了。”

  六十年前。

  麟州。

  杜冷秋邁步在街道上,荒涼殘破的街道讓他感慨萬千。當年他和舒紅袖在這裏執行任務時,可沒有這麽這樣仿佛人間鬼蜮。

  蝶舞緊跟在他身旁,表情很是失望,“公子,這裏風沙很大,不適合長住啊。”

  杜冷秋道:“這裏是西北三洲啊。府州、涼州和麟州,都是是一個樣子。”他語氣悠悠,複述著當初黃翼說過的話。

  “大周天子持人皇劍平定天下,劃分天下三十三州。這涼州和麟州一樣,都僻處西北,到處都是荒涼的戈壁和沙漠,遠遠比不上中原和江南各州繁華。這天下沒有多少人願意到這裏吃沙子。”

  杜冷秋猶自記得自己當初剛來到這裏,妖族還躲在北地荒原,後來這些妖怪挑撥朝廷和宗門的關係,火中取栗,並且還僥幸成功了。

  妖族席卷三州之地,和朝廷大軍對峙前線。而朝廷一邊要對付妖族,一邊要壓製宗門,就感覺力不從心了。

  後來還是杜冷秋多番奔走,隻手挽天傾,殺傷妖族皇庭,誅滅妖龍,徹底擊潰了妖族的圖謀。

  雖然朝廷勝了。可也僅僅是擊潰了妖族,無法將他們徹底抹殺。

  杜冷秋雖然不知道當初事件後續的發展,可如今的他對這些紅塵往事早不在意。他和蝶舞走在街頭。和一些人錯肩走過,對方卻沒有半點察覺。

  不久兩人便走到了麟州懸劍司衙門。

  懸劍司門口,沒有石獅子,卻有一柄石雕長劍聳立左側,劍身上密密麻麻的雕刻著無數的妖魔鬼怪,象征著懸劍司鎮壓的天下妖魔。

  隻是,在麟州被妖族占領的時候,這石雕長劍被打斷成了兩截,上麵那一截就這樣載在泥土之中。

  右側是一排碗口粗的木樁,上麵拴著六匹駿馬,顏色雜亂。這西北是朝廷的養馬場,河曲馬名揚天下。縱然經過了妖族的統治,可這裏的馬匹並沒有收到什麽傷害,朝廷收複三州之後,馬匹供應很快恢複。眼前這這四匹馬兒雖然不是日行千裏的神駒,但也是腳力雄健的奇駿。

  杜冷秋抬頭看了眼,便抬腳邁入了衙門內。

  麟州懸劍司衙門的院子頗為廣大,兩人隨意漫步,穿過三道黑牆,方才來到一處建築特征極為明顯的房屋前。

  這麟州懸劍司的房屋大都是呈現黑色,黑牆黑瓦,那是泥胚被歲月染成的模樣。而麵前這棟建築,卻是青藍雙色,整體是青色條石以白灰粘結搭建而成,十分堅固。

  杜冷秋指著那青藍雙色的樓房,道:“這就是功勳樓。”

  他的記憶再一次回到了往日那風雲變幻之中,在這裏功勳樓內他和舒紅袖兌換了一份線香,隨後便直奔涼州。

  是了,就是如此。

  杜冷秋念頭一動,人已從麟州離去,來到了連接麟州和涼州的官道上。

  這裏有著天下奇景。

  官道旁邊便是一條大河,發源於西北雪山,河水清澈且水量宏大,沿著河道兩旁是寬達一百多米的稻田。這裏的水稻因為日照充足且水質極佳的緣故,味道之美享譽天下,向來是當地的主要收入來源。

  而在一百多米寬的稻田之外,則是一望無際的沙漠。波瀾起伏的沙灘似乎要延伸到天的盡頭。

  一水一沙兩稻田,這就是麟州奇景。可惜麟州經過妖魔之亂後人口不足,稻田中雜草橫生,一片破敗景象,不免讓人掃興。

  越過這片廣袤的戈壁灘,很快便趕到了涼州。

  涼州城高達五丈,在平原上望去巍峨壯闊,讓人驚歎。而圍繞著城牆,一片片渺小的建築鱗次櫛比,構成了涼州城的外城。

  距離外城不遠,沱沱河繞城而過,滋潤涼州一地百姓。沒有沱沱河,就沒有涼州,更沒有涼州城。

  杜冷秋站在城外,看著沱沱河,仿佛看到了當年自己和舒紅袖一路風塵仆仆,滿臉風沙的趕來涼州,就是在這沱沱河畔借了桶水洗臉。河水那清冽的觸感,仍舊縈繞心頭。杜冷秋伸手,河水頓時飛起一線纏繞在他的指尖。

  “往日不可追啊。”

  蝶舞在一旁看在心裏,完全沒有杜冷秋那種感慨。生活就是這樣,有時候你滿心感慨,其他人卻隻當你是有毛病。

  她是百香蝶,縱然已經徹底告別了妖身,化身為人,可依舊不喜歡水。她背對濤濤河水,皺眉道:“這涼州很荒涼啊。”

  杜冷秋沒有看,便淡淡的開口,道:“屢經戰亂,不荒涼才怪。”在任何時代,人都是最重要的,沒有人,就沒有一切。

  妖族占領西北三州時,雖然沒有大肆屠殺,可是各種血腥的獻祭卻是從未少過,因此,這三州至今沒有回複元氣。

  大周朝廷雖然想要遷移民眾到這裏填邊,可是經過和宗門的對立,大周對天下的統治已經有一些力不從心,這行政命令自然也就發布出去。

  在這個時代,人們的口音變幻極大,離開家鄉超過一百裏,就聽不懂異鄉人在說些什麽了,所以,才會有故土難離的說法。

  兩人離開沱沱河,邁步在外城的街道上。

  在上一次來這裏辦案時,還有大量的小商販在叫賣著炊餅、布匹、鹽巴、粗茶、小米等等物品,可現在,這裏隻有一片冷寂的沉默。

  縱然有幾個人在街道上行走,卻也是一幅行屍走肉的模樣。這涼州,已經徹底涼了。越過外城,來到城門處,居然連守衛的兵卒也沒有一個,城牆上的大門洞開,讓人隨意進出。

  好在城門內牆處還有一個木棚,棚子裏坐著幾個百無聊賴的扛槍士兵,樸刀放在桌子上,大碗茶裏漂浮著茶梗。

  走進涼州,杜冷秋最熟悉的地方就是祁玉伯的老家——梁園。

  來到梁園的門口,杜冷秋便想起了圓嘟嘟胖乎乎的祁玉伯,這家夥的表演天賦著實不錯,輕易騙過了杜冷秋。

  當年在這梁園之下的地宮內,一場生死血戰,讓杜冷秋和舒紅袖差點束手無策。這祁玉伯的手段稱得上了得。

  如今,祁玉伯雖死,可梁園卻不會荒廢,已換了主人。杜冷秋和蝶舞邁步其中,門口的仆人們卻看不見兩人,更別說阻止了。

  梁園從城外的沱沱河中引來活水,在園林內九曲十八彎,造就了小橋流水,柳絲如蔭的江南美景。

  在梁園的後花園內有一座兩層小樓,紅漆木樓極為醒目。這就是祁暮霞當年居住的小姐閨房。

  如今,有人在閨房中嬉笑,杜冷秋就不方便進去參觀了。

  他隻是指著這閨房,道:“蝶舞,大家閨秀吃喝不愁,卻也要承擔為家族聯姻的任務。你說這究竟是好呢?還是不好?”

  蝶舞笑了下,道:“這個問題可以用一個故事來回答。話說有一個媒人給一位美女說媒,有兩個候選對象,東鄰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禿子但很有錢,西鄰是一個年輕的大帥哥,但很窮。讓這位美女選擇一個。”

  杜冷秋哈哈大笑,“這個我聽過,那美女問,能不能吃在東鄰,睡在西鄰?對不對?”

  蝶舞微笑道:“這就是所有人的答案,人們永遠都想要更多。”

  “欲壑難填,這就是人呐。”

  杜冷秋看著蝶舞,自嘲道:“似我輩,遊戲諸天萬界,長生不滅,黃金珍寶唾手可得,卻還想要永恒。”

  蝶舞反問:“我們錯了嗎?”

  “當然沒有!”兩人眼睛對視,笑了起來。

  這時,閨房內蹦出來一個紅衣少女,一蹦一跳的離開了閨房,而在她後麵,追逐著一個綠群侍女,大呼小叫著小姐小姐。

  蝶舞美目閃動,笑道:“公子,我做了一輩子的侍女,可還沒有見過小姐閨房是什麽模樣呢?”

  杜冷秋摸了摸鼻子,道:“那咱們就不必客氣拉。”兩人一前一後,走近了紅樓。

  小樓兩側有一幅楹聯,是用木板做成芭蕉葉的形狀,漆以黑漆,看上去極為雅致。這杜冷秋頗有些印象,和當年似乎一模一樣。

  閨房的一樓呈長方型,從南麵步入後可以看到北側是紙質的窗牖,而東西兩麵則是直通房頂的書架,架子上滿滿的都是書籍。

  房間的正中心是一個極為高大的三層燭台,足有二十三根燃過一半的蠟燭固定著。燭台旁邊是一個小巧的木質案幾,案幾下方是一個繡著錦鯉戲波圖的圓形坐墊。

  蝶舞很是失望,道:“這就是閨房?根本不如飛花姐姐的仙舍精致。”

  杜冷秋笑著點頭,道:“嗯,這很凡爾賽。蝶舞你這比較很有水平嘛。”

  蝶舞搖頭,“公子這陰陽怪氣的,很是少見呢。”

  “哈哈。”

  離開了祁玉伯的梁園,杜冷秋笑道:“還有一處地方定然熱鬧,當年我在哪裏找到了一個同伴。”

  “是哪裏?”

  “銀鉤賭坊。”

  兩人來到東市,這裏的客流量比當年少了兩倍還多,摩肩接踵的熱鬧景象已不複存在了。不過,卻比外城還是要繁華很多。

  當他來到賭坊附近的時候,恍惚間感覺自己回到了當年。那時候,銀鉤賭坊同樣是這樣的喧鬧。

  門口依舊是楹聯一幅,很有幾分文化氣息。

  寶簾閑掛小銀鉤

  骰子牌九解千愁

  走進賭坊,立刻可以見到大的小的,老的少的在這裏揮汗如雨,大呼小叫。仿佛那擺滿了銀子的桌子就是自己的整個人生。

  杜冷秋沒有看這些賭錢的笨蛋,而是看向了一個座位。

  當年,曹塵就是坐在那裏的。

  當年的曹塵刷新了杜冷秋關於邋遢的新認知。那時候,曹塵一身青色道袍隻剩下肩膀處還能分辨出原本的青色,其他的地方各種油膩汙漬攪雜在一起,隻能請最高明的畫師用一百倍的放大鏡來看才成。

  但就是這樣的曹塵,卻是最好的同伴,他不僅介紹了另外一個同伴來幫忙,還在最後一戰中壯烈犧牲。

  曹塵,杜冷秋感覺對他有所虧欠,至今這種感覺依舊縈繞心頭。在這賭坊之中,杜冷秋慢慢體味著這種奇妙的情緒。

  蝶舞對賭坊的氣氛很是不喜,但她靜靜的站在哪兒,陪伴著杜冷秋。

  杜冷秋緩緩吐出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求仁得仁夫複何求。老曹,你究竟有沒有遺憾呢?或許隻有你自己知道。”

  “走吧蝶舞,我們再去看看我獲得最重要秘籍的地方,正是在哪兒我奠定了起飛的腳步。如今回想往日,若沒有他們的付出,隻怕我沒辦法獲得抵抗曜日神皇的力量,更別提擊敗乃至封印他了。”

  蝶舞頓時好奇起來,但口中卻道:“公子英明天縱,即便是沒有那本秘籍,也定然可以獲取其他的力量,不過我們快些去看看吧。”

  杜冷秋輕輕搖頭,慢悠悠的道:“是啊,這麽多年了,是要去看看。”

  他們兩人刹那間從涼州城消失,來到了祁連山下。

  縱目遠望,天空蒼藍欲滴,白雲點點。山野間波瀾起伏,觸目盡是一片枯黃,再無第二種雜色。而在這矮小的枯草從中,已經有一點點的綠色衝破了寒冬的封鎖,在春風中秀出一抹顏色。

  更有成群成群的駿馬在草原上遊蕩,數百匹聚成一團,遠遠望去,仿佛枯黃地毯上一塊塊變幻不定的圖案。

  這裏是大周王朝最大的馬場——山丹馬場。祁連山上融化的積雪匯聚成無盡的溪流,澆灌著這一片肥沃的草原。

  朝廷雖然沒有力量讓涼州繁華起來,但這山丹馬場卻是朝廷著力保全的地方,故而早早的便恢複了往日的模樣。

  當年,他和舒紅袖、曹塵、古鷹等人還需要騎馬趕到祁連山,而如今卻不需要這樣麻煩。他和蝶舞抬足邊越過了上百裏的距離,登上的半山腰。

  祁連山山勢陡峭,高壑深岩。此時正是暮春季節,群山疊翠,百花競相綻放,姹紫嫣紅美不勝收。

  不管是五十年前還是如今,這山中都是一樣的人跡罕至,山岩險絕。

  山澗中黃羊跳躍如飛,雲豹在草從潛行匿蹤,狐狸偷偷的靠近野兔,雖然這山中不見半點綠色,但大自然仍舊生機勃勃。

  忽而,灰毛黑斑的雲豹身體表麵泛起陣陣白霜,變得堅硬無比,咕嚕嚕滾下山坡來。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壞了附近的黃羊,讓它們四散奔逃。接著,一團黑色影子從石縫中鑽出來,直奔雲豹的屍體而去。

  “寒妖。”

  杜冷秋微微失笑,伸手一抓,遠隔數百裏,那寒妖在一片茫然中,被杜冷秋無視距離,一把捏在了掌中。

  寒妖大約兩尺高,通體藍色,沒有半點毛發。眉眼細小,嘴巴卻是極大,利齒森森,看上去有些醜怪可怖。

  被杜冷秋抓在手中,它絲毫不能動彈。

  蝶舞嫌棄的問道:“公子抓這樣一個醜怪的東西幹什麽?”

  杜冷秋若有所思,隨手將寒妖仍在地上,那寒妖瑟瑟發抖一番,忽然鑽進岩石縫隙中,消失不見,他忽而笑道:“當年我還不明白這寒妖從哪裏來,可如今看來,這祁連山很有些問題。”

  無聲無息中,他和蝶舞身前便出現了一麵水鏡,鏡麵中正是那隻寒妖。它在泥土中穿行,速度很快,跟一個普通人奔跑的速度仿佛。

  不一刻,它便來到了一處色澤黝黑的石頭旁邊。即便是通過水鏡看到,也可以感覺到哪石頭的冰寒。

  在黑色石頭的旁邊,一個個小小的寒妖正在酣睡。這個成年的寒妖來到石頭旁邊,像是看到了母親一般發出柔弱的叫聲,緩緩的閉上了眼睛大睡起來。

  蝶舞覺得很是稀奇,道:“公子,這石頭是什麽?”

  “不管是什麽,就憑它生出這麽醜怪的家夥,就是死罪。”杜冷秋對著鏡麵輕輕一彈,那深入地下數千米的黑色巨石仿佛被可怕的天雷擊中了,轟然破碎成粉末狀。

  杜冷秋哈哈一笑,道:“念頭通達,走吧,到那白猿的巢穴去。”

  清澈的溪水從白石上淌過,白色的蒸汽升騰,竟是一條罕見的溫泉水。沿著溪水兩岸,遍種桃花。

  桃花爛漫,竟將惡俗的紅色變得美不勝收。

  這就是量變引起質變。

  當年杜冷秋為這滿山滿穀的桃花而讚歎,如今走遍諸天,卻覺得這等凡俗之美,不過爾爾。不過,蝶舞卻很是喜歡,她彩裙飄動,在桃林中邁步,比那桃花更嬌豔。

  “這裏就是桃溪洞天,白子壽固然是個道德敗壞的猴子,可他命名的水準還不錯,很是貼切。”

  他目光掃過這片山穀,從坑坑窪窪的地麵上依舊可以看出當年戰鬥的激烈,尤其是那一片焦黑的土地,甚至都有些琉璃的質感。

  那是八丈判官邱雲雷力戰而亡的證明。

  八丈判官。

  這正是邱雲雷的綽號,這判官是說他嫉惡如仇。而這八丈卻不是說他身高八丈,而是形容他輕功與刀法雙絕,意思是靠近邱雲雷八丈之內,生死就不由你自主了。

  邱雲雷在涼州城南開了一家武館,名字就叫做雪峰武館。

  武館是西北三州的特色。在這裏,門派的勢力很是弱小。偏偏這裏又瀕臨胡蠻,民風凶悍。既然門派極少,為了習武,大家就隻能選擇武館。

  為了對付盜女的無恥白猿,懸劍司邀請他一道上陣。白猿在涼州城聲名狼藉,邱雲雷聽到邀約慨然應允。而在哪一戰中,他卻是唯一個戰死當場,又是第一個擊傷了千年白猿的人。

  看著雜草重生,甚至被藤蔓遮蔽了半拉洞口的白子壽洞府,杜冷秋感慨著時光的偉力。對於那猴子的洞穴他沒有看的興趣,這一次,他主要是來看邱雲雷的衣冠塚。

  當年他被白子壽以“毀滅赤炎”燒成了灰燼,可杜冷秋、舒紅袖、曹塵等人為他立了衣冠塚,就在這桃溪洞天的溪流旁邊。

  杜冷秋沒有關心那桃林,他沿著溪水緩步前進,走不多遠,便看到了當年的石碑。石碑上隻有寥寥數字,簡單敘述了下誅殺白猿的事跡。

  而如今,這石碑被打斷成兩截,而衣冠塚也別刨開、很顯然,這是妖族占領了西北三州之後幹的好事。

  這白猿固然好色,可有不是沒有朋友。不說別的,那個在懸崖上和他相會的牛妖就是白子壽的好友。

  杜冷秋念頭轉動,跌落在塵埃中的墓碑轉眼合攏恢複如新,而那被挖開的墳墓更是瞬間變成了他記憶中的形狀。

  看著這墓碑,杜冷秋想起了當日初見邱雲雷的模樣。那時的邱雲雷四十多歲,對於一個追尋武道的人來說,正當壯年。

  “雖然當初分配了戰利品,可如今想來,對你虧欠甚深。我無法從時間長河中召回失去的你。但將這一切因果回報你的後人卻可以做到。”

  “你會同意這個嗎?我不知道,但你不說話我就當做你默認了。”杜冷秋垂眸俯視著邱雲雷的墳墓自言自語。

  說著,他緩緩伸手,從空中牽來一根無形的絲線,這便是因果線。

  何為因果?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所思所想,所穿所用都會產生無數的因果,而修行到了一定的階段,便可以將因果聯係在眼前呈現。

  透過這一根細細的,無形的絲線,他可以看到邱雲雷的後代如今窮困潦倒,在府州的一個山村中忍饑挨餓。

  當年邱雲雷戰死,雪峰武館立刻衰退到了開不下去的地步,他的後人便漸漸的坐吃山空。那時,邱雲雷剛死,還不至於人走茶涼,可再多的人情也經不住日積月累的消耗。尤其是當妖族占領西北三州的時候,邱雲雷的後人不得不改名換姓,潛逃出涼州。

  妖族在麟州布下防線,他們不敢返回中原隻能向更西處逃走,於是到了府州。

  杜冷秋感慨,原來一個家族的興盛與衰敗就是這樣的容易。

  他手中的因果線輕輕一抖,一個少年便沿著因果線穿過上千裏的空間,從空中墜落。少年踉踉蹌蹌的站穩,有氣無力的叫道:“是誰在捉弄咱?不知道咱就要餓死了嗎?”

  少年大約十四歲左右,麵黃肌肉,破衣爛衫的。因為長期得不到足夠的食物,他看上去跟麻杆差不多。

  “你行邱,叫邱蘆。”

  少年臉上露出失望的樣子,叫道:“不,我姓王,叫王淵,是從河東遷移過來的。”

  杜冷秋緩緩搖頭,“那是你父母對你說的謊言,生怕你說漏了嘴,給家裏帶來災禍。你姓邱,你的爺爺是八步判官邱雲雷。”

  少年喃喃自語道:“這個名字有些熟悉,似乎聽過,但又沒有什麽印象。”

  “在你還沒有出生的時候,你爺爺戰死在這桃溪洞天。後來涼州被妖族占領,你們一家為了避免災禍,逃離涼州,還將姓名全部改掉,從此姓王。”

  雖然無法真正的改變過去,但杜冷秋通過姻緣線摘取過去的畫麵輕而易舉,一幅幅畫麵在少年麵前播放,就像是一場快進的人生。

  看著自己的母親懷孕,十月懷胎生下嬰兒,再一步步長大的感覺非常奇異,少年也就是邱蘆看的張大嘴巴哈喇子流了一地。

  “原來我叫邱蘆。”少年自言自語,看到了墓碑上的文字,忽然問道:“這就是我爺爺的墳墓嗎?”

  “是的。”

  少年聽了二話不說,上前跪倒咚咚磕了幾個響頭,“爺爺,我今日才認祖歸宗,你老可得保佑咱們家興旺起來啊。”

  說著,他爬起來,有些氣喘籲籲的。

  杜冷秋凝視著邱蘆,“我欠你爺爺一個人情,現在可以換給你。所以,你認真想好自己要什麽。”

  “在這個世界上,我做不到的事情已經很少。所以,無論你要什麽都可以實現。”杜冷秋鄭重做出承諾。

  在杜冷秋成長過程中,最重要的過程是兩個,一次是獲得了鳳凰劍經,但那是傳遍天下的劍訣,杜冷秋不欠軒轅凰的人情。

  而另一個就是獲得了這水火相濟陰陽變。而戰勝白子壽,獲得這門法訣,離不開邱雲雷的幫助。

  邱雲雷身死,這個人情他終歸要還的。

  邱蘆聽到杜冷秋的承諾,沒有急著要求,而是確認道:“什麽都可以實現?”他看著杜冷秋,用開玩笑的語氣問道:“難道做皇帝也可以。”

  杜冷秋淡淡的說道:“當然,如果你開口,現在我就可以送你做這大周王朝的皇帝。這對我來說,隻是小事一樁。但是你在做出決定之前,你需要考慮清楚。我可以讓你做皇帝,但後麵如何,我卻是不再理會的。”

  邱蘆的心先是一陣火熱,做皇帝啊,億萬臣民生殺予奪,何等的威風霸氣。可聽到後來,他卻是不懂了。

  “我做皇帝,難道會有什麽不好的後果嗎?”

  杜冷秋笑道:“皇帝不是誰都能做好的。這天下的權利就這麽多,皇帝多占一些,其他人就會少一些。所以,這權利的爭奪最是血腥。沒有權利的皇帝,生死都不由自主。現在,說出你的願望吧。”

  邱蘆看了看杜冷秋,再看看邱雲雷的墳墓,忽然說道:“我要我爺爺十倍的力量。”

  杜冷秋笑道:“明智的選擇。世間變幻無盡,唯有力量永恒。”

  “走近一點。”

  邱蘆抬腳邁步,一隻腳仍在空中的時候,杜冷秋已經一指點在了他的眉心。刹那間,邱蘆柔弱的身軀發出咳咳啪啪的聲音,仿佛一柄鐵錘在敲打他的身軀。邱蘆臉上露出極端痛苦的表情。

  不管是易筋伐髓還是天地元氣灌注洗滌身軀,都是極端痛苦的事情,力量從來沒有那麽容易獲得。當然,以杜冷秋之能屏蔽這種痛苦是很容易的事情,他設置可以讓這個過程變得非常舒服,但這對邱蘆沒有好處。

  這般痛苦就是對他心性的一種打磨,唯有如此,才知敬畏,生命才會長久。獲得太過容易,人們就不會珍惜。

  活著的最大敵人就是沒有絲毫敬畏的浪。杜冷秋並不想害了邱蘆,才會這般選擇。

  在邱蘆感覺中,這是過了一輩子,可事實上隻過了大概十秒鍾的時間,邱蘆從一個普通人,直接晉升為飛仙境界的高手。

  杜冷秋退開一步,邱蘆身上立刻綻放出燦爛的金色光芒,那是大成仙光。邱蘆不可置信的看著纏繞在身旁的仙光,腦海中浮現出來的繁雜的修行知識讓他可以自如的操控這非凡的力量。

  他慢慢地漂浮起來,隨即金光一閃,直衝九霄雲天。凜冽的罡風撲麵而來,卻又被金色的仙光隔絕在外。

  邱蘆隻覺暢快無比,他大吼起來,吼聲如雷,震散了一大片的白雲。

  “哈哈哈哈,嗚嗚嗚嗚……”隻是笑了一下,他便嗚咽起來,就在這九霄之上深切的哭泣。

  “如果我早一點有這般力量,爹爹和娘親也不至於死了。”

  他駕馭仙光再度返回了桃溪洞天,卻發現杜冷秋和那個美麗的不知名少女已經消失不見。他看著這桃溪洞天,滿目桃花,深感滿意,他再一次跪在地上,朝邱雲雷深深的叩頭。

  “爺爺,以後孩兒就留在這兒陪您了。”

  解決了邱雲雷的問題,杜冷秋再次成了閑雲野鶴一般,在這方世界閑逛幾日,便悄然離去。

  聽完杜冷秋講述的整個故事,張靈翠忽然疑惑的問道:“杜大哥,我怎麽感覺你是在還掉以前所有的欠賬,你,是有什麽計劃嗎?”

  杜冷秋哈哈一笑,道:“靈翠你長進了。是的,我自有計劃。”

  張靈翠聽杜冷秋沒有繼續往下說,頓時沉默了。她神色間有幾分哀傷,“努力了這麽多年,我仍舊是沒有資格和杜大哥同行嗎?”

  杜冷秋怔了怔,沒有想到過了這麽多年,張靈翠還有那麽一份眷戀。他抬起手,想要揉一揉她的頭發,卻又想到這已經不是一百年前,她不再是當年那個無比依戀他的小女孩了。他微微一歎,道:“靈翠,探索未知的道路是何等的危險,我沒有絲毫的把握。”

  張靈翠忽然抓住他的袖子,懇切的道:“杜大哥,我們不要這樣好不好?未來還有兩百年,我們就這樣安靜的度過不好嗎?”

  杜冷秋再次一愣,道:“靈翠,諸天即將歸一,生命烙印都要在這個過程中消失。我不想這樣,也不想你這樣。”

  “無論前方怎樣艱難,修者都要有踏破坎坷成大道的勇氣。修行者,可是有無數的缺點,但一定要有勇氣,這才是修者的讚歌。”

  “一個循規蹈矩缺乏勇氣的修行者注定走不遠。靈翠,我沒有辦法做出這樣懦弱的選擇。即便是要滅亡,我也是滅亡在開辟前路的途中。”

  “我這一生,決不妥協。”

  張靈翠無言而退,神色間有幾分哀傷。蝶舞拍了拍她的肩膀,淡淡的道:“靈翠,你一百年沒有見過他,似乎是已經忘了他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