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冷秋繼續冷眼旁觀，隻見過了半晌，那穿麻布的童生上來交卷，那衣服因是朽爛了，在號裏又扯破了幾塊。

  那考官神色略有變化，隨手翻一翻點名冊，問那童生道：“你就是範進？”那花白頭發的範進連忙跪下道：“童生就是”。

  杜冷秋聽到這對話，吃了一驚。心中嘀咕道：“範進，那可是大名人來著。”

  “難道這兒就是著名的範進中舉。這可是現場直播啊，難得難得！這麽說，坐在大堂上麵的官老爺就是主管考試的學道了。”

  那學道問道：“你今年多少年紀了？”

  範進垂下頭，不敢看官老爺，低聲道：“童生冊上寫的是三十歲，童生實年五十四歲。”

  學道歎息了一聲，道：“你考過多少回了？”

  範進道：“童生二十歲應考，到今考過二十餘次。”

  這尼瑪，真是聞者傷心，聽者落淚啊。咦，不對啊，範進怎麽說童生？童生是考秀才的才對啊。

  難道這家夥五十四歲了還沒中秀才，我操，這也太慘了些吧！杜冷秋在上空做鬼嘀咕，下麵的對話卻還在繼續。

  學道又道：“如何總不進學？”

  這句話就問的紮心了。杜冷秋感覺這學道實在是情商低啊。

  範進道：“總因童生文字荒謬，所以各位大老爺不曾賞取。”

  學道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這也未必盡然。你且出去，卷子待本道細看。”範進磕頭下去了。

  那時天色尚早，並無其他的童生交卷，學道將範進卷子用心用意看了一遍，微微搖頭，歎道：“這樣的文字，都說的是些甚麽話！怪不得不進學。”

  丟過一邊不看了，又坐了一會，還不見一個人來交卷，自己嘀咕起來，道：“算啦，還是把範進的卷子再看一遍，倘有一線之明，也可憐他苦誌。”

  這學道又拿起範進的卷子從頭至尾，又看了一遍，覺得有些意思。他正要再看看，卻有一個童生來交卷。

  交完卷子，那童生忽然跪下道：“求大老爺麵試。”

  杜冷秋雖然是鬼，可也差點笑噴過去。這童生太趕潮流了。這除了交卷，居然還要麵試，可比幾百年後的自己強多啦。佩服！佩服！

  學道和顏悅色的道：“你的文字已在這裏了，又麵試些甚麽？”

  那童生道：“童生詩、詞、歌、賦都會，求大老爺出題麵試。”

  學道頓時變了臉喝道：“當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須講漢唐？像你做童生的人，隻該用心做文章。那些雜覽，學他做甚麽？

  況且本道奉旨到此衡文，難道是來此同你談雜學的麽？看你這樣務名而不務實，那正務自然荒廢，都是些粗心浮氣的話，看不得了！左右的！趕了出去！”

  一聲吩咐過了，兩旁走過幾個如狼似虎的公人，把那童生叉著膊子，一路跟頭，叉到大門外。

  學道雖然趕他出去，卻到底是個好人，並沒有把這童生黜落，倒是也把卷子取來細細看看。卷子上寫了名字，叫做魏好古。學道看得也還滿意，便低聲道：“把他低低的進了學罷。”因取過筆來，在卷子尾上點了一點，做個記認。

  這時，還是沒有人來交卷，學道又取過範進卷子來看，看罷，不覺歎息道：“這樣文字，連我看一兩遍也不能解，直到三遍之後，才曉得是天地間之至文，真乃一字一珠！可見世上糊塗試官，不知屈煞了多少英才！”忙取筆細細圈點，卷麵上加了三圈，即填了第一名。

  杜冷秋這時幾乎要笑噴了。但他心念一動，便收斂起笑容，這般世界，豈是好笑，當大哭三聲才合道理。

  又把魏好古的卷子取過來，填了第二十名。將各卷匯齊，帶了進去。發山案來，範進是第一。

  謁見那日，著實讚揚了一回。點到二十名，魏好古上去，又勉勵了幾句‘用心舉業，休學雜覽’的話，鼓吹送了出去。

  次日起馬，範進獨自送在三十裏之外，轎前打恭。學道又叫到跟前，說道：“‘龍頭屬老成。’本道看你的文字，火候到了；即在此科，一定發達。我複命之後，在京專候。”

  範進又磕頭謝了，起來立著。這範進也是一個老實人，麵對提攜自己的恩師，卻連好話也不會說一句。用那些伶俐蟲的話來說，活該受一輩子的窮。

  學道轎子，一擁而去。範進立著，直望見門影子抹過前山，看不見了，方才回到下處，謝了房主人。

  杜冷秋一路跟著範進，神色古怪無比。他當然不想跟著一個老家夥。這讓其他鬼看上去，還以為他是一個變態鬼呢。可不管他怎麽努力，都難以飛出範進周邊十丈之外，怪異無比。

  範進是真窮，他為了省一晚上的住宿費，乘夜出了城門，連夜趕了四十五裏路，沒燈瞎火的，絆倒了不知多少次，才趕到家裏。身上的麻衣單袍又掉了幾塊，越發不成樣子，簡直是慘不忍睹。

  雖然如此，到了家裏，天色已經發亮，範進卻是第一時間去拜見老母親。

  範進家裏住著一間草屋，一扇披子。門外是個茅草棚。正屋是母親住著，妻子住在披房裏。廣東話，說是披房，在北方，這叫做配房。

  眾所周知，範進的老婆乃是集上胡屠戶的女兒。

  胡屠戶那是老名人了。若是放在現代，那是妥妥的網紅人物。範進進學回家，告訴母親妻子自家中了秀才，各自都是歡喜不盡。

  在大明朝，中了秀才，就能從官府裏領一些米糧，免費的。也就是說，範進從此就成了國家的米蟲了，豈不是幸福。

  當然，大明朝再富有，也養不起眾多米蟲。到了明朝中期，朝廷也成了窮光蛋，不能每個秀才都發米，就改了規矩，變成擇優發米。能夠領到米糧的，被稱作廩生。

  範進不是廩生，自然也就沒米下鍋。他這般年紀了，還要老娘和老婆來養活，嗬嗬。

  範進老婆正待燒鍋做飯，杜冷秋卻見門外走來一個膀大腰圓的漢子。

  隻看他賣相，就知道一定是範進的老丈人，人間網紅胡屠戶，因為他手裏拿著一副大腸和一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