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還沒有亮。冷火就起床了，奢華的床鋪和柔軟的被褥讓他整個晚上都沒有睡好。一年多來，他已經習慣了在沙地上倒頭就睡的感覺了。

  趕走了前來侍候梳洗的侍女，冷火穿著嶄新的紫色長袍，快步走出了臥室。沿著樓梯來到一樓的客廳，冷火立刻看到了睡眼惺忪兩個大大黑眼圈的婓奴。

  兩人對視一眼，各自苦笑。

  離開溫暖的臥室居所，穿過長廊，兩人聯袂來到議事廳。外麵星光黯淡，而這裏已經是燭火通明。按照昨天晚上冷火的吩咐，領地內的一切賬本都整齊的放在橢圓形的桌子上。三個身穿藍色長袍，繡著紫荊花裝飾的管事恭謹的站在一旁。

  “見過伯爵大人！”三人的語氣多少有些不安，畢竟作為管事，手腳不幹淨已經是常態，隻是拿多拿少的問題而已。

  冷火根本不開口，隻一揮手，示意他們出去。等管事們離開，婓奴立刻揶揄道：“火，如今挺有伯爵大人的派頭嘛！”

  冷火頓時抱怨起來，“還不你的餿主意。這些狗屎的貴族禮儀，簡直是變著法自己折騰自己，每天揮劍七千次都沒有練習禮儀這麽累！”

  “看來紫裳遲到了！”冷火等了一會兒，看了看沙漏的刻度。

  “得了。我們的大小姐看起來成熟，其本質還是一個小姑娘。太貪睡！”婓奴哼哼了兩聲點評起來。

  “背後說人長短，可不是一個教養良好的人會做的事情。”神丘紫裳邁著小碎步走了進來。

  婓奴吐了吐舌頭，連忙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滿臉茫然的模樣。神丘紫裳進來之後，就安靜的坐在一旁，不言不語，仿佛神遊天外。

  冷火對兩人都很無奈，隻得坐在長桌前仔細的翻看各式各樣的卷宗。看一些關於領地的資料還好，但一旦看到那些城堡的收支賬冊，各種稅收明細，商隊賬本，冷火隻覺得腦袋都要炸裂，他對於金錢、數字實在太遲鈍。

  不得已，隻能讓斐奴試一下。

  正所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斐奴的修煉天賦不成，但她顯然受過這方麵的教育，並且天賦異稟，核對這些賬冊，如魚得水，神采飛揚。她一邊看，口中一邊喃喃自語，恨恨罵著這些做假賬的水平太差。

  如此，兩人各自分工，倒也和諧的很。

  有時，冷火對領地內某些事情不夠明白，還要請教一下神丘紫裳。隻是，她到底不過是七歲的小姑娘，對很多事情也知道的不多。

  可惜，冷火要裝作紫荊花伯爵，就不能把那些管事叫進來詢問，否則，很容易就露餡了。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冷火總算對伯爵領有了一個整體的認知。

  紫荊花伯爵領是一個傳承了三百年的家族。

  據稱，紫荊花家族第一代家主在和恐懼種的戰鬥種立下顯赫戰功，論功封賞，得伯爵位。當初，國王問他要哪一處封底，伯爵在地圖上圈了一個圓，也就是這裏。

  伯爵領看上去很是廣袤，但絕大多數地方都不宜居，都是樣子貨而已。

  這塊伯爵領的東部是七澤草原的一部分，南方是淺草戈壁的北端。而西方則完全是一片荒漠，北方則是連綿的群山。

  草原上是放牧風鹿定居城鎮的居民，還可以收上一點點的稅金，而在淺草戈壁，隻有一些追逐水草，放牧高原馬的零散牧民，除了提供一些騎乘用的駿馬，他們交不出一個銅子。而北方則是已經開采殆盡的礦藏。

  在最開始的百年中，北方的幾處礦產是紫荊花家族的主要收入來源，是一切開支的基礎。然而，時光流逝，萬事萬物都在變化。

  第七代家主的時候，銅礦快要開采完畢，新的鐵礦品質不好，鍛打的鐵器賣不上價錢，利潤微薄到不可思議。卻正巧碰上西北黃金商路的開通，紫荊花家族舉全族之力分一杯羹，占據了不少的份額。

  而後，依靠珍貴的寶石，紫荊花伯爵領開始查收藥劑製作和煉金物品的製作，如今，神丘家族的藥劑和煉金物品享譽西北，是品質的保證，每年為伯爵領帶來極大的收益。

  如今的紫荊花家族，其收益可以分為三塊，商隊、藥劑和煉金物品。其中商隊作為低價寶石的來源地，尤為重要。

  然而，一切都在上一代發生了變化。

  第六十二代家主不喜歡自己的長子，但迫於各方麵的壓力，他不得不將爵位傳給自己的長子，但卻將天羽商隊交給自己的二子打理，同時交給他的還有家族的一大半職業者。

  雖然是親兄弟，但兩人早已反目，待伯爵死後，新任的紫荊花伯爵自然不願意將自己的命脈交給他人掌控。於是，他花費巨資自行組建了商隊，也就是駝鈴商隊。如此，兩者相安無事了十多年。

  但兩年前，伯爵突然去世，神丘紫焰繼承了紫荊花伯爵的爵位。神丘紫德自然不大服氣，於是，故事就開始了。

  冷火將最後一份資料合上，心想：兩年前，正是路飛那混蛋買下我們這些殺手炮灰的時候，看來神丘紫德這混蛋是臨時起意的，這樣的話，狀況要好的多。

  嗯，不對，如果隻準備了兩年，神丘紫焰不至於連還手之力都沒有就被輕鬆幹掉。這其中定然還有別的緣故。

  冷火將資料攤開，走馬觀花的審視了一遍，將神丘紫德的計劃重新過濾。嗯，打擊駝鈴商隊，使得紫荊花家族的寶石供應出現問題，藥劑和煉金物品的供應難以為繼，迫使神丘紫焰離開紫荊花城堡，再派遣殺手襲擊。

  整個計劃很簡單，但一環扣一環，神丘紫德隻花了五六萬金幣，就將一個伯爵領收入囊中，這份以小博大的能耐實在令人佩服。

  但這其中有一個問題。

  駝鈴商隊成立也有十多年了，不可能沒有半點寶石存貨，而藥劑和煉金物品雖然需要使用大量寶石，但不會沒有半點存貨。冷火他們覆滅駝鈴商隊不過是三個月前的事情，難道這點時間就讓紫荊花伯爵逼入絕境？

  這不合常理！

  冷火將自己的疑問告知斐奴。斐奴也深以為然，立刻將藥劑商店和煉金商店的賬本仔細比對，連差三遍，竟沒有絲毫問題。

  冷火不由得撓頭起來。

  “不要撓頭，一個貴族無論麵對什麽艱難的情況，都不應該失去禮數和冷靜。哥哥絕不會撓頭的。”

  神丘紫裳的聲音再不遠處響起，冷火抬起頭，然後發現，會議廳內燈火通明，不知不覺間竟又到了深夜。

  旁邊，斐奴翻了個白眼，對神丘紫裳硬充大人說教的舉動表示不屑。畢竟，昨天神丘紫裳還失控的痛哭流涕，此時的說教太沒有說服力了些。

  看著搖曳的燭光，冷火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背負著手，左右度來度去。忽然看到斐奴在燭光下的臉龐，明淨如玉，散發著柔和的光澤。

  “咦，斐奴洗掉臉上的黑灰後，變得挺漂亮的。”

  “嗯，變化！”冷火瞬間明悟，他立刻衝到長桌之前，笑著對斐奴道：“哈哈，我真是個天才。斐奴快查看一下八年前的寶石使用記錄，和今年的記錄做出比對。”

  斐奴要比對的是藥劑製作的成功率以及煉金物品製作的成功率。一行行的數據在她的指尖劃過。很快，她臉上綻放出一絲笑容。

  成功率在短短的兩年內持續下降，從原來的50%下降到了20%不到，這使得原本存儲的寶石被快速的消耗完畢。這是一個緩慢漸進的過程，斐奴之前查看的時候完全沒有察覺。

  冷火點了點頭，笑道：“原來如此，叛徒是藥劑師和煉金師。那麽，他們全部參與了這個陰謀，還是僅僅一部分人參與。紫裳，你哥哥提起過這些事情嗎？”

  紫裳皺著眉頭，“哥哥從來不和我說家族內部的事情，這件事情還是我偶然聽到的。藥劑製作成功率下降，據說是因為寶石的品質越來越差，哥哥為此還責罰了一個商隊的管事，好像是叫做莫菲的人。”

  斐奴小聲嘀咕道：“咦！這個叫莫菲的人，聽著有些耳熟啊。”

  冷火也想起了這個倒黴催的家夥，隨即將其拋之腦後，“寶石的品質變差，這倒也是一個理由。但我覺得事情沒有這麽簡單，走，我們去看看紫荊花家族的瑰寶。”

  斐奴看了下天色，說道：“隻怕，我們要明天去了，此刻已經是深夜。除了我們幾個，整個伯爵領都沒有幾人還在忙碌了。”

  冷火想了一下，點頭笑道：“也好！今日查賬，正好給其他人一些壓力。明天再去，效果或許更好！”

  “但是，在去審查這些人之前，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冷火說著，將目光轉向了神丘紫裳。

  “紫裳，據你哥哥介紹，內堡的護衛統領叫做魚紅淚，是他從小到大的玩伴，是最值得信任的人。在神丘紫德逼迫你的時候，他為什麽不出現？”

  神丘紫裳想也不想就回答道：“鶴鳴莊園的雲嵐爵士來信說哥哥可能會遭到伏擊，魚紅淚統領慌忙帶著一百名騎兵去增援了，到現在也沒有回來。”

  冷火點了點頭，若有所思的說道：“鶴鳴莊園，好像距離絕壁山穀很遠的樣子。那麽，我明白了。”

  兩百多年前，紫荊花家族僅僅擁有一個藥劑作坊，房間僅有一間，藥劑師也僅僅聘請了一個。而如今，小小藥劑作坊已經改造成一個寬四十米，長八十米的院落。青石的縫隙內長滿了青苔，這是曆史悠久的建築不可避免的宿命。

  院落內種著長青的灌木和高大的木棉，在暮春季節，木棉尚未完全綻放，但粉色的花骨朵已經微微裂開了縫隙，在綠葉忽隱忽現，顯得有些羞澀。

  這個院落共有十二個藥劑師，這已經是極多的數量了。整個黃沙王國，包括公爵、侯爵和十多個伯爵領裏麵，紫荊花伯爵領招募的藥劑師數量可以列入前三名。

  第二日朝陽初升時，冷火在前，一行三人連帶著一隊兵卒緩緩走進了院落。

  院落四四方方，左邊向陽的一側是用來囤積各種材料。萃取藥劑需要的藥材不計其數，即便是最簡單的熔岩藥劑，也需要不同種類的二十七種藥材配合紅寶石粉末才能製作成功。

  冷火作為紫荊花伯爵，剛一進入院落，就有人出來迎接，來人微微一躬身，言語中很是有些傲氣。

  “見過伯爵大人。伯爵大人傷勢未愈，還來看望我們，我等同仁實在是慚愧！”

  “嗯，我隻是隨便走走。”冷火的語氣溫和，絲毫看不出是來找茬的。這還是冷火第一次看到藥劑師，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藥劑師在普通人眼中是很神秘的，因為彼此沒有絲毫接觸。凡人生病，大都是找月光神殿的祭師，神術可以輕易的治好任何病痛，並且價格不算太高，甚至虔誠的信徒治病完全就是免費。

  這名藥劑師大約四十多歲，但也說不準，因為有很多種藥劑可以延遲衰老。他神色有些蒼白，眼睛中還帶著一絲疑惑，顯然冷火的突然造訪讓他措手不及。他穿著一身白袍，這倒是藥劑師的通用愛好，肩膀下側用金線繡著一枚四葉草，這是藥劑師協會評定之後的等級標誌。四葉草代表著四級藥劑師。

  “如果我沒有記錯，您是千羽藥劑師吧？”

  “是的。”

  “我們去看一下寶石的存貨數量。”冷火的語氣雖然溫和，但帶著不可動搖的堅定，顯然沒有商量的餘地。

  千羽遲疑了一下，隻得點頭稱是。

  讓守衛的兵卒打開倉庫的大門，一排排的木質鏤空架子整齊的排列著，在靠近門口的一側還掛著墨汁書寫的銘牌。

  來到存放寶石的木架旁邊，千羽指著空蕩蕩的淺口木箱，用委屈的語氣說道：“伯爵大人，自從三個月前，就再沒有寶石入庫，而存貨消耗的很快，隻剩下這一點點的數量了。紅寶石還剩十三塊，藍寶石僅有四塊，雞心石還剩兩塊，青金石倒還多一些，還有二十二塊，石榴石也不多了，還剩十一塊……”

  不等千羽說完，冷火就打斷了他的匯報，溫聲說道：“千羽先生不必報賬，我隻是來詢問一件事。”

  千羽移開目光，小心隱藏著自己對外行的鄙視，笑著問道：“伯爵大人盡管問，千羽知無不言。”

  “劣質的寶石製作藥劑是否成功率很低？”

  “是的。優質的寶石可以達到50%到60%，可劣質的僅有20%。”雖然在三人的注視下壓力比較大，但談及自己的專業，千羽鎮定非凡。他隨手拿起一顆紅寶石，迎向清晨的陽光。

  寶石立刻折射出迷人的光輝，可惜在寶石內部，有一些黑色的麻點，讓它的美麗打了些折扣。

  “這種麻點叫做黑子，藏在寶石的內部，在磨成粉之後極難辨認或者驅除，也使得藥劑的製作成功率大幅度下降。”

  冷火上前，將寶石拿在手中把玩一下，問道：“所有的寶石都是這種問題？”

  “大部分都是如此。”千羽越說越是流利。

  冷火微笑道：“是這樣啊，走，我們到院子裏去說，紫裳，記得拿幾塊寶石出去。”神丘紫裳的手掌太小，還是斐奴上前幫忙，方才將各色寶石各自拿了幾塊出來。

  陽光普照，十二個藥劑師零零落落的站著，麵對冷火等人，有些人小聲的嘀咕著，對打斷自己的製藥工作十分不滿。

  冷火也不惱怒，他舉起那顆紅寶石，朗聲道：“千羽先生說這顆寶石中的瑕疵是黑子，導致藥劑製作的成功率大幅度下降，諸位可有異議？”

  十二名藥劑師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作答。過了片刻，方才有一名年紀很大，頭發胡須已經花白的三級藥劑師顫顫巍巍的站出來，恭謹的答道：“千羽大人是我們這裏級別最高的，他的話肯定沒錯。”

  其餘藥劑師紛紛稱是。千羽得意的笑了一下，忽而看到冷火正盯著他，隨即將笑意深藏，做出一副端莊的麵孔。

  冷火點點頭，微笑道：“據我所知，黑子是寶石的痼疾，無法驅除，並且深入寶石內部，甚至常常出現在寶石的核心處。”

  冷火用兩根手指捏著紅寶石，高高舉起，“現在，請諸位看清楚！”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冷火，心中各有所思，各有各的盤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