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州府城。

  懸劍司。

  杜冷秋表情愕然。他指著鼻子反問道“我要調走了？”

  身穿緋袍官服的中年文官麵色冷肅，“是的，杜大人。吏部文書在此，還請大人盡快前往青州報到。”

  杜冷秋輕笑起來。

  在大周朝廷裏，文官是一股很有趣的力量。他們很看不起修行者，認為這些人對於人族沒有太大益處。

  在他們看來，人類已經把妖族趕到了西北偏西，再不足為患，那麽人類也就不需要太多的修行者。

  在他們看來，修行者不事生產，整天遊手好閑，偏偏高高在上，實在是社會進步的絆腳石。

  尤其是懸劍司這個暴力機關，地位還在地方官府之上，簡直是她們所有文官的恥辱。

  杜冷秋沒在鎬京呆過，自然不知道兩者對立的事情，但他對眼前這個文官的語氣很不爽。這次調動本來就不正常，其中必有貓膩。

  兩個不爽加起來，足夠讓他發飆。

  他沒有問調動是怎麽回事兒。眼前這個小小的六品文官不過是個傳話的，沒有什麽分量。他轉身就走，不想再多說什麽。

  那文官卻連忙跟進兩步，叫嚷道“大人，還請你帶上這份任命書上任，下官才好交代。”

  杜冷秋理也不理，那文官低聲罵道“蠻子就是蠻子。”

  杜冷秋忽而止步，距離他十步開外，反手一掌，那文官飛起半口牙齒，砸在坑坑窪窪的地麵上。

  那文官愕然，捂著嘴，血從指縫中滲出。

  “你打我。”

  杜冷秋反問道“蠻子打人不是很正常嗎？”說完，他揚長而去。

  那人氣抖冷，等杜冷秋走遠了，他才發狠的罵道“蠻子，我李濤絕不與你幹休。”說著，牙疼要命，幾乎要掉下淚來。

  出了懸劍司，杜冷秋有些茫然。

  世界雖大，卻沒有一個知己。他歎息了一聲，若是舒紅袖尚在，還有一個貪心說笑之人，可如今，人海茫茫，卻是孤獨一人。

  他隨意選了一條道路，漫步獨行，心中沒有目的，目光沒有焦距。

  走了不知多久，忽然聽到一人在他身後叫道“大人，大人，我是瞿賢啊，大人。”

  杜冷秋茫然回頭，看到了一個五官不大協調的老人，雖然看上去精神矍鑠，可頭發依然花白。

  “瞿賢？”

  瞿賢笑得咧嘴，露出參差不齊的牙齒，“大人居然還記得草民，真是無上榮光。那年若不是道路上偶遇大人，我們一家三口，早就被沙妖給吃了，變成涼州的孤魂野鬼。”

  杜冷秋頓時恍然，嗬嗬，就是有著一個容貌嚇人女兒的瞿賢，綢緞莊的老板。在涼州害怕女兒被妖怪盜走，這才遠避江南，沒想到在這雲州府城再相逢，真是緣分不淺。

  隻是，時光如梭，當年的中年老板，如今已是垂暮之年。

  瞿賢異常熱情，“大人，小人緣分淺薄，沒能請大人喝一杯水酒，今日還請大人移駕，給小人一份薄麵。”

  杜冷秋此刻正是無聊透頂，慨然道“也好，難得相逢舊友。”

  瞿賢欣然道“這雲州最好的酒樓是龍泉。他們家的龍泉酒號稱用九龍山的雪泉釀造，每一瓶都窖藏了二十年以上。”

  “哦，那倒要嚐一嚐。”

  瞿賢此時已是老年，沒了當年那種吹牛拍馬入骨髓的市儈氣息。

  他狡黠一笑，道“大人，這龍泉酒樓的口號好有一比，當年小人在涼州出賣綢緞，號稱是大內貢品，比蘇州織造的品質還要更勝一籌。”

  “這種口號，聽聽就好。”

  杜冷秋聽了好笑，道“老瞿現在還在做綢緞生意嗎？”

  瞿賢搖搖頭，“這江南的綢緞生意可不好做，小人現在早就不管事兒了。是我家女婿在經營車馬行的生意。”

  杜冷秋聽了聽了十分詫異，臉上不覺露出幾分古怪的顏色，“哦女婿。”瞿賢的女兒居然能嫁出去，真是叫人佩服他女婿的勇氣。

  瞿賢卻道“是啊，大人還記得我一家三口逃離涼州時的車夫，叫小張的嗎？”

  杜冷秋依稀有些印象，點頭道“嗯，是個年輕人。”

  “如今他經營的車馬行生意，足夠我們養家糊口了。小老兒我如今兩手閑閑，整日裏無所事事啊。”

  兩人一邊說笑，一邊前行，很快就轉過了幾處街角，到了龍泉酒樓。

  酒樓青旗飄揚，熱鬧非凡。

  五層樓的高度傲視周遭建築，堪稱是鶴立雞群。

  瞿賢進了酒樓，當先占據靠路邊的一張桌子，大聲叫道“兩壺酒，一碟茴香豆，一碟豆腐幹，一碟鹵三絲，一碟牛肝。”

  旁邊一個相熟的顧客立刻調侃道“呦嗬，老瞿，你這是發了啊。你家女婿不到你這兒啃老了麽？”

  瞿賢笑罵道“黑三，沒大沒小的，我是你叔。”

  黑三正要反駁，突然看到杜冷秋錦衣斑斕的官服，他雖然認不出這是懸劍司的訂做款式，可卻知道民不與官鬥，他瑟縮了一下脖子，幹笑一聲，一溜煙的逃了。

  兩人坐定，推杯換盞，不一刻，兩壺酒已是幹幹淨淨。

  瞿賢微醺，醉眼朦朧，大著舌頭勸道“大，大人，小人看你有些心事。何不說來聽聽。”

  杜冷秋的確有些心事，前路茫茫不知如何選擇。

  他本是一個冷漠的人。在原本的世界都不願多管閑事，更何況在這個陌生世界。他去原本是想要偵破新娘殺夫案，一是可以獲取懸劍司總部的獎勵，二是他感覺其中陰謀重重，可以獲得極大的利益。

  然而，就在他努力的時候，一紙調令讓他所有的努力化為烏有。這樣一來，杜冷秋隻剩下三個選擇，但每一個都不是最優解。

  杜冷秋問道“老瞿，不提我，你覺得自己這一生過的如何？”

  瞿賢晃晃花白的腦袋，“我，我自然比不上大人每天威風凜凜降妖除魔。但我北至涼州，南到雲州，看盡風光，賺幾兩銀子養家糊口。喝過稀米粥，也飲過龍泉酒，餐風飲露，這一輩子值了。”

  “大人，有多大碗，添多少飯。這人哪，知足常樂。我若是心心念念要成仙，不把自己氣死才怪。”

  說完，瞿賢晃晃悠悠站起來，再撿起最後一刻茴香豆丟進嘴裏，嚼得嘎嘣脆響，樂悠悠的走到門口，一頭撞在門柱上，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