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之上。

  杜冷秋坐在摩雲樹根條橫向伸展的樹枝上，拎著一瓶啤酒，時不時的灌上兩口。

  遠方，地球仿佛一個巨大的藍色彈珠，肆意展現自家的姿色。

  整整七天，他沒有說一個字，也沒有吃任何東西。每日裏除了喝酒，還是喝酒。偶爾他會神經質一般笑出來，繼而無聲的流淚。

  經曆了一個世界又一個世界，杜冷秋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匆匆的過客。縱然有些交集，但彼此都是泛泛之交，時間自然會衝淡這些記憶。

  可這一次卻不同。

  等待了二十二年的阿措，守護了二十二年法陣的鄭珺，彼此戰鬥飲酒的趙通，沉默寡言的李炆，還有嬉皮笑臉的齊三，還有最後時刻化作飛灰的齊玲。

  一張張麵孔在他麵前浮現，最終歸於沉寂。世界的滅亡讓一切都無從挽回。回歸自己世界的杜冷秋對一切都提不起興致來。

  在這個冰冷的水泥森林一般的世界裏，他沒有親情更沒有友情，似乎這裏才是一個虛假的世界，而被毀滅的大唐才是真實的。

  腳下，他的倒黴弟子穿著一身古裝長袍，正用心的練劍。隻是這練劍方法甚是奇葩，不斷的用劍鋒砍杜冷秋腳下的大樹。

  他手中雖是精鋼長劍，卻在樹皮上留不下半點痕跡。看他愁眉苦臉的樣子，半點沒有商海精英的風範。

  “咚”一個啤酒罐砸在他頭上。

  齊嘯仙苦著臉道“師父！”

  “吳剛，砍桂樹用心點。全國的人民都在看著你，不要給我們傾城武館丟人。”

  “是，師父。”齊嘯仙知道杜冷秋心情不好，連抱怨也是不敢，更不敢抱頭鼠竄。

  杜冷秋反手拎出另一罐啤酒，慢慢喝了起來。

  在樹下不遠，蝶舞抱著一根巨大的木杵，奮力的搗著糯米。她看著齊嘯仙腳下幾十個啤酒罐，不由得對他深表同情。

  “咚”一個啤酒罐砸在她頭上。

  “蝶舞啊。現在可是中秋佳節，多少人在用望遠鏡看著我們。有點玉兔的樣子行不？還有你糯米什麽時候弄好。我可等著吃年糕呢。”

  蝶舞摸了摸腦袋，心中歎道“唉，這日子沒法過了。”她回頭看了看，正巧看到張靈翠從遠處的仙舍中跳了出來。

  她托著一個碩大的玉盤，腳步很快，離得尚遠，便大叫道“杜大哥，下來吃月餅啦。今天可是中秋哇。”

  她眼巴巴的看著杜冷秋，期待著他的回應。此前七天，杜冷秋不發一言，讓她擔心壞了。看杜冷秋沒什麽動靜，她又加了一句，“這可是葉姐姐親手做的。”

  杜冷秋終於展顏一笑，從樹枝上一躍而下，“既然是葉宗主的手筆，那一定要嚐一嚐。”

  荒涼無比的月球上，一棵百丈高的大樹恣意搖曳著自己的枝葉。木玉結構的七層仙舍安居樹下，在大樹籠罩的範圍內，綠草如蔭，而在此之外，卻是碎石亂走的死寂戈壁。

  仙舍內飄來一人，正是葉飛花。來到近前她隨手一拂，一座尖頂飛簷的小亭落下，桌椅俱全，甚至茶香嫋嫋，扔泛著熱氣。

  小亭雕琢精細，細節十分考究。杜冷秋大步走過去，跪在在案幾旁邊，笑道“世人都說神仙好，卻不知神仙的日子不逍遙。今日中秋，葉宗主終於舍得休息片刻了？”

  葉飛花婷婷玉立，蓮步輕移，同樣跪坐在案幾旁，“不成造化，終究是螻蟻。難得我有這般機緣，若是再不知努力，豈不是叫白骨等人罵我不知好歹。”

  張靈翠奔來，將晶瑩的玉盤放在案幾中央。杜冷秋撚起一塊，順手將玉盤向葉飛花推了過去，“中秋節，一起吃塊月餅吧！”

  “我不食人間煙火幾百年了。況且，此舉於我甚有妨礙。我隻是有些懷念小時候隨著父母做月餅的往事了。”說著，她歎息一聲。

  時間不能回頭，即便是成為長生真君，也無法挽回失去的曾經。而這，恰恰是生命中最動人的。

  若是時間可以隨意篡改，那未知還有什麽趣味？

  他將玉盤遞給張靈翠，“讓吳剛和玉兔一起嚐一嚐，葉宗主的手藝當真是非同凡響。”杜冷秋三兩口便將月餅吞下肚子，狼吞虎咽，這是學生時代養成的壞毛病。

  葉飛花端起茶杯，輕輕嗅了嗅茶煙，淡淡的道“當真沒有想到，你們這裏的月亮居然可以讓人踏足其上。造化神奇，一至於斯。”

  杜冷秋大樂道“也是，我對你們哪兒也很不習慣。太陽不是太陽，想必月亮也沒有實體。”

  “太陽、月亮，本來就是無知者的命名和想象，兩者都是法則的投影。隻不過是一個至陽法則，一個是至陰法則。”

  葉飛花終究沒有喝茶，反而取出一個透明的水晶瓶，裏麵盛放著湛藍的液體，液體晃動之間，閃爍著迷人的星光。

  “嚐一嚐這月華星淬，很是可口，且不礙修行。”說著，葉飛花為杜冷秋斟滿一杯。她動作優雅，有一種特有的賞心悅目。這是貨真價實的古代仕女，絕非現代人穿一身古裝可比。

  星淬在白玉雕琢的杯中晃蕩，恍若漫天星辰墜落其中。這種極致的美麗，讓人不忍心喝下去。

  杜冷秋對彼此之間的差異很是好奇，便笑著追問道“葉宗主若有其他秘聞，不如講來聽聽，也好給我這井底之蛙開闊一下視野。”

  葉飛花雖是女子，但做事大氣，既不裝腔作勢，也不會故作神秘，徑直開講道“我也並非親眼所見，都是前輩的傳聞，是真是假也未可知。我姑妄言之，你姑妄聽之罷。”

  她將一些秘聞娓娓道來，聲音清澈悅耳，若珠落玉盤，讓人聞之忘憂。

  而在小亭之外，齊嘯仙、張靈翠對坐著吃月餅，蝶舞隻是托頤而坐麵對地球美目流盼，對月餅卻是沒有興趣。

  齊嘯仙啃了兩口月餅，環顧四周，突然長歎道“我這輩子本以為就是吃喝玩樂，誰想到隻不過是拜師學武，然後就有一天坐在月亮上吃月餅過中秋。人生的境遇之奇妙，叫人猝不及防啊。”

  張靈翠雙手捧著月餅，小口的咀嚼，不願意浪費半點。聽了齊嘯仙的話，她嘴角微咧，心中偷笑。她更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一個天天挨揍注定一生悲慘的家夥，居然能夠像嫦娥一樣，居廣寒，望故鄉。

  蝶舞沒有開口，但心中的幸福幾乎要滿溢開來。

  在中土世界，百香碟的秘密知道的人很多，想要拿她增強實力的人不知凡幾。故而中土毀滅，她沒有半點可惜。

  如今芸芸眾生，知道她秘密的隻剩下兩人。一個是杜冷秋，一個是葉飛花。幾日的相處下來，她已經明白葉飛花並非那種惡人。而杜冷秋，想到杜冷秋，她微微一笑，頓時百花失色，齊嘯仙看得一呆，月餅差點掉在地上。

  張靈翠啪的一巴掌抽在他腦袋上，罵道“師弟，你在想什麽呢？想屁吃？”

  “不敢，不敢。”齊嘯仙訕訕一笑，心中哀歎，如今整個月球上地位最低的就是自己了吧。但一想，這可是鷹醬總統也享受不了的待遇，頓時心理平衡起來。

  他偷眼看了看，杜冷秋和葉飛花相談甚歡，便低聲問道“大師姐，師父到底是什麽意思啊？咱們以後就定居在這裏了嗎？”

  張靈翠一聽，心中也有些鬱鬱起來。

  住在月亮上，當然是好，起碼不用去上學。不過，和葉飛花、蝶舞住在一起讓她自慚形穢，鴨梨山大。

  在此之前，她隱隱約約對孟雅有些敵意，生怕那個溫柔的大姐姐將杜冷秋搶走。不過，如今她已經沒有了這份擔憂。嗯，從杜冷秋攬著她，飛越九霄，直入廣寒，她就再沒有任何憂慮的情緒。

  凡人和神仙是兩個世界的人。她張靈翠就是一個普通凡人，而杜冷秋遲早成仙得道，她已經放棄了永遠跟在他身邊的想法。如今，她隻是想著能相處一天，便多一天。

  如此而已。

  齊嘯仙的問題讓她想起了杜冷秋的囑托，“靈翠啊，在摩雲樹這裏，元氣穩定，並且比地球上的濃度也更高一些。你和齊嘯仙以後就在這裏修行，直到進階先天，有了自保能力再說吧。”

  葉飛花雖然溫柔，卻不是她的親人。

  想到就要分別，張靈翠的心情頓時不好了。她瞪了齊嘯仙一眼，反問道“怎麽？住在這裏不好嗎？”

  齊嘯仙哭著臉，“廣寒宮裏隻適合嫦娥那樣的人。在這裏烤肉喝啤酒，隻有師父才做得出來。我可沒那個膽子。天天吃素，時間長了，我非變成羊不可。”

  一聽是這種理由，張靈翠眯著眼睛吃月餅，再不理他了。

  不遠處，杜冷秋將月華星淬一飲而盡，隻覺一股清流直入肺腑，隨即化作清涼無比的氣息四處擴散。片刻後，全身上下無一處不妥帖。

  聽完葉飛花的講述，杜冷秋總算是對這個宇宙有了一個基本的認知。同時也知道如今的局麵大大的不妙。

  宇宙並非孤立的。作為穿梭萬界的遊客，杜冷秋對此已經有了基本的認知。但宇宙又不僅僅是多元的，而是彼此之間互相聯係，互相影響。

  宇宙間的元氣，或者說能量並非是一潭死水，而是不停的流動著。

  元氣最充盈的宇宙是沒有常規生命的，各種法則充斥其中，包括至高無上的至陽法則和至陰法則，故而可以稱呼為法則宇宙。

  這些宇宙的能量不斷的向較低處流動，最終形成了氣之宇宙。葉飛花所在的中土大唐就是這樣的世界。這些世界大都是高武、高魔世界。它們又可以統稱為元氣世界。

  元氣世界的法則大都不怎麽完善，最容易收到法則世界元氣潮汐的影響而毀滅。

  元氣世界毀滅之後，元氣回歸法則世界，使得法則世界的元氣潮汐更加嚴重，最終波及到中武、低武，乃至更低的物質世界。

  杜冷秋所在的宇宙，便是物質世界。物質世界中沒有任何超凡，隻有在法則世界的元氣潮汐影響下才會誕生超凡。

  潮汐有漲有落，這並不奇怪。但這一次，元氣世界毀滅的太多，與以往大大的不同。按照葉飛花他們那個世界高層的統一猜測。這是多元宇宙集體回歸於一的時刻到了。

  這是一個真正的壞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