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冷秋拄著竹杖，看著那一道通天徹地的奇光，自言自語道“白骨化身，幹的真是不錯啊。”

  他早已越過長江，抵達了北地。

  布置在大江之上的兩儀飛煙迷光陣花費了他不少時間，但也僅此而已。這道綿延上萬裏的陣法主要是為了擋住哪些沒有靈識但數量恐怖的血妖，對付高手則大大的不足。

  此地在西北。

  北方的秋季充滿了成熟的韻味，柿子如紅紅的燈籠掛在枝頭，高粱似一領輕紗帳，遍布四野。這片高原被開墾數千年，早已沒有了荒地。

  碧綠的平原之上，村落如同一顆顆扣子，點綴其間。

  杜冷秋沿著道路不緊不慢的走著。說實在的，他這一路有些無聊。自從給了蝶舞那份煉香秘籍之後，蝶舞就全心投入其中，杜冷秋呼喚她聊天也是嗯哼兩聲敷衍了事。

  前方就是目的地所在的米陽府城了。

  越是接近府城，官道的人就越多。開始時，還有人討論著天生二日的異像。書生說天發殺機，移星易宿。車夫說國之將亡，必有妖孽。七嘴八舌各說各話，倒是充滿了生活氣息。

  半個時辰後，杜冷秋邁步進入米羊城時，人們已經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了。倒是杜冷秋一下子就感受到了米陽人民的熱情。

  “英雄，加入我們神劍武館吧！有先天一流高手授課，絕對質量保證哦。”城門口處，一個熱情爽朗的美麗姑娘猛然攔住你的去路，對你說出這般邀請，有幾人能夠拒絕？

  杜冷秋楞在當場，他看了看這姑娘的身高，足有一米七往上，比杜冷秋也不差多少。她臉色紅撲撲的，顯然是秋老虎給她不少壓力。

  距離這姑娘不遠，大約二十步開外，一個年輕漢子正眼巴巴的看著他們，卻沒有衝上來。不知又是什麽奇怪的原因。

  杜冷秋搖搖頭，道“我是來找人的，對練武沒興趣。”說著，杜冷秋抬腿邊走，毫不遲疑。

  姑娘不肯放棄，她緊跟在後，語速極快的道“我們武館傳授的劍法米羊城首屈一指。您想一想，白衣飄飄，一劍殺敵，多麽有感覺。”

  “我看英雄腰懸長劍，可惜是一把木劍。如果你來我們武館，首先就贈送一把精鋼長劍，還有專業鑄劍師保養一年哦。”

  杜冷秋有些好笑，但自顧自搖頭，並不理會。二十步後，那姑娘頹然止步。杜冷秋剛鬆一口氣，旁邊等待了許久的年輕漢子立刻衝了上來。

  “兄弟，加入我們鐵拳武館吧。拳拳到肉就是男人的浪漫。”說著，他小臂一曲，露出了鐵一般緊繃的肌肉。

  杜冷秋看著他沉默片刻，問道“兄弟，請問齊三家住在哪裏？”

  “齊三，沒有聽過啊。兄弟，我們鐵拳武館的館主可是資深先天一流高手，有他老人家指點，你突破境界就像是喝酒吃飯一樣簡單。”

  “你以為是鐵臂阿童木麽？”

  “什麽，沒聽過啊。兄弟，兄弟你先別走啊。”

  杜冷秋加快腳步，逃一般離開。二十步走，那小夥子垂頭喪氣的停下了腳步。杜冷秋警惕的望著四周。果然，一對兒孿生姐妹步伐整齊地走來。

  “英雄，加入我們飛花武館吧。”

  不等她們說完，杜冷秋落荒而逃。待離開主路，轉入一處小巷，他長長吐了口氣，精神放鬆了下來。

  “嗚呼，這些人商量好了吧。每家隻跟蹤二十步，分段推銷，總有一家適合你。真是，叫人哭笑不得啊。”

  他還沒有高興夠一秒鍾，就聽到一個銀鈴般的聲音細聲細氣的聲音響起“大哥哥，加入我們宋家武館吧。”

  “我嘞個去，這兒也有人？”

  杜冷秋扭頭卻沒看見人，低頭一看才發現是一個五六歲粉雕玉琢的小丫頭。他頓時好奇心上來，“你這麽小，也知道給自己武館招人麽？”

  小丫頭捏著衣角，扭捏的說道“哥哥去參加培訓班了，我來替他一會兒。”

  “哦，那你知道齊三家住哪裏嗎？”

  小丫頭眼睛咕嚕嚕轉著，“我不知道，但我父親肯定知道，他在這裏已經住了幾十年了。”

  “那你就領路吧。”

  小丫頭連忙點頭，一蹦一跳的走在前麵，時不時的轉過身來看看，生怕杜冷秋突然消失。走街串巷，差點將他繞暈頭，終於到了地方。

  一處典型的院落外，豎著一根木樁，上麵訂了一個木牌，黑色字體共有四個——宋家武館。

  “爸爸，爸爸，我招了一個學徒。”小姑娘一溜煙的跑進去報喜，卻叫杜冷秋忍不住抓了下腦袋。

  蝶舞的聲音從劍鞘上響起。

  “少爺居然被一個小女孩給騙了。這真是太有趣。”

  杜冷秋翻了個白眼，“讓你聊天，你哼哼唧唧不說話。不理你卻又來調侃我。蝶舞，你這是欠打呀。”

  蝶舞嘻嘻兩聲又玩起消失。

  這時，小丫頭領著一個中年落拓漢子走了出來。這漢子神情顯得很疲憊，他打量了杜冷秋一眼，隨即苦笑起來。

  他走近一些，滿含歉意的道“慚愧，這小丫頭胡鬧，打擾閣下了。”

  杜冷秋從進城走到現在，總算是碰到了一個正常人，不由得嗬嗬一笑，頓了頓竹杖，道

  “未請教先生名諱？”

  “我姓宋，單名一個焱字。”

  “原來是宋焱兄，失敬！我有一個兄弟叫齊三，住在米陽城，你知道他家住哪裏嗎？”

  宋焱小吃了一驚，詫異的問道“是齊武雲家的齊三嗎？”

  杜冷秋抓了抓腦袋，尷尬的道“這個，我對他的家庭倒是不熟。”

  “那，是十九歲進階先天，被派送往武夷山修煉的齊三嗎？”

  “對，對，就是他！”杜冷秋差點熱淚盈眶，總算是找到組織了。

  宋焱道“不巧，這裏是城西。齊三家住城南，離這兒有些遠。不如閣下進來暫歇片刻，我收拾一下，就帶閣下過去如何。”

  杜冷秋不想再碰到武館收徒的尷尬事兒，稍作猶豫就應了下來。走進宋家武館的大門，迎麵就是一片黃土夯成的空地。有石碾，石鎖等鍛煉力氣的物件，梅花樁栽在院牆旁邊，還有一個結構奇異的吊索，不知做什麽用處。

  宋焱注意到杜冷秋的目光，似乎有些羞愧，“我們宋家武館是米陽城最早的幾家，主要傳授十三太保橫練和三十六路破空腿，可如今沒有人願意學這些了。”

  杜冷秋緩緩點頭，如今大家都要練先天，做神仙，誰還願意花大力氣學這些打熬力氣的外門功夫？這宋家武館沒落已經是必然的事兒。就像是齊三當初所在的師門，白猿仙劍門什麽的，不是整個門派都解散了麽？

  說著，三人聯袂走向坐北朝南的正房。小丫頭邁著小短腿推門衝進去，一股濃重的中藥味撲鼻而來。

  宋焱跟進去。小聲的和人說些什麽，很快便走了出來，順便就要鎖上門。

  杜冷秋沉默了片刻，上前製止。

  “宋兄是要送我去城南對嗎？”

  “當然。”對杜冷秋的行為很是詫異，但宋焱家徒四壁，一件值錢的東西都沒有，自然毫無擔憂。

  “我不喜歡欠人情，你家裏有人重病，不如給我看看。”

  宋焱微微皺眉。他看得出來杜冷秋不是普通人，並不因為他掛一柄木劍就心生輕視。但看病和練武是兩回事兒。

  “這藥味已經滲入門板，顯然這病人已經不是一年兩年了。若是醫生能治好，也不會叫她纏綿病榻。”

  宋焱雖然很想拒絕，畢竟病的是他老婆，而男女有別，他心中總有些吃味。但他也知道，附近的醫生他請了一個遍，可怎麽吃藥都不見效。這才將一個中人之家硬生生吃成了家徒四壁。

  “好，就依先生。”宋焱延請杜冷秋進屋，順手將小丫頭趕了出去，不管他怎麽咆哮也是無用。

  宋夫人眼大而無神，發色幹枯，麵色薑黃，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樣。

  杜冷秋取出銀針，看也不看，隨手一針直入丹田，宋夫人的臉色眼看著紅潤起來。宋焱立刻激動無比，這可是吃了幾年的藥也沒有達到的效果。

  正高興時，杜冷秋卻停手不動，反而開口道“若是我針灸完成，尊夫人自然針到病除，但她至少要丟失十年陽壽。”

  宋焱吃了一驚，立刻猶豫起來。他有心拒絕，但又擔心那些醫生沒有能力治好。就在此時，宋夫人卻忽然開口，“焱哥，讓醫生紮針吧。”

  “馥妹！”

  “焱哥，我在這病床上呆得厭煩了。這些時日以來，我想死的心都有了。若非舍不得你們三個，我早自己了斷了。”

  “馥妹。”

  “焱哥。”

  杜冷秋嫌棄起來，“搞什麽？不知道照顧一下單身狗的感受麽？”他咳嗽一生，讓宋焱自發退散，隨後按照周天針訣的順序依次針灸。

  論看病，杜冷秋這個輟學的醫學生隻是個二把刀，但若論針灸，杜冷秋已經稱得上二流中的高手。

  一氣貫日月的針訣施展完畢，宋夫人已經可以去跑馬拉鬆了。

  宋夫人激動無比，立刻就要下床做頓好吃的慶祝一下。杜冷秋趕忙製止，“宋夫人，你還需要修養三天，再服用一些補氣的藥湯，才算是徹底健康。”

  宋焱比自家夫人要激動多了。他拍著胸膛，保證好好招待杜冷秋，絕不會冷落了恩人。說著，他從另一間臥室裏取了東西匆匆離開。臨走前，宋焱再三交代小丫頭，要她好好看著杜冷秋，不允許離開。

  宋焱是個高興壞了，把杜冷秋丟在自家夫人臥室，自己一溜煙的先跑了。杜冷秋覺得尷尬，趕忙溜到院子中，小丫頭亦步亦趨，像個小尾巴似的。

  小丫頭繃著臉，瞪圓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著杜冷秋。

  “小丫頭，你叫什麽名字？”

  “我不是小丫頭，我叫丫丫。”

  “哦，丫丫，你為什麽一直瞪著我啊。”

  “爸爸讓我看著你，你一定是壞人。可你又治好了媽媽，你是個好人。所以你既是好人，也是壞人。”說著小丫頭自己糊塗起來

  不一會兒，宋焱拎著一壇酒，幾包鹵菜歸來。兩人就在院子當中坐好，驢肉、花生、豬肝擺了滿滿一桌，飲酒吃肉。

  入城以來，杜冷秋肚子當中累積了不少疑問，此時趁著酒意，正好張口發問。

  “宋兄，這一個小小的米陽城，為什麽會又那麽多的武館？這很不正常啊。”

  “不，這再正常不過了。”宋焱喝酒容易上臉，幾杯老酒下肚立刻老臉通紅話茬子打開就收不住。

  “我們北地健兒家家習武，不管貧窮貴賤，都要學上一學。不是因為我們好勇鬥狠，喜歡打架鬥毆。隻是為了將來上交血稅的弟子，能夠有回來的一天。”說著，他不僅臉紅，眼睛也紅了，眼角掛起了幾顆淚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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