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節
晌午,還沒吃午飯的蘇大公公正與死守鍋台的小英子拉鋸戰時,麵色不甚明朗的張保駕車到了院子門外。
四阿哥的一番命令,讓小英子立時變了臉色,爭奪馬勺的蘇大公公一時沒注意做了個屁股蹲兒。
“師父,”小英子扁著嘴扶著蘇偉起身,亮晶晶的眼睛裏眼看著要滴出水來。
“停!”蘇偉一個馬勺叩在小英子腦袋上,“貝勒爺下令驅逐的是我,又不是你,你哭什麽?”
“蘇公公,”張保上前一步,話在嘴邊轉了一圈,才幹幹地道,“主子一定有什麽難言之隱。您也知道,現在朝中局勢緊張,皇子一個接一個卷進這場風波裏,主子肯定是為您的安全著想。”
“行啦,你不用替他解釋,”蘇偉晃晃手裏的大馬勺,“別以為我離開半年多就成外人了,論起了解府裏那位一肚子壞水的主子爺,你們都不夠格!”
“你回去告訴他,”蘇偉拿馬勺指著張保的鼻尖,“當初我想走誰都攔不住,今兒個我不想走誰也趕不了!他想讓我離京,麵對麵來跟我說。但有一點,要見我得先把魔方解開,否則免談!”
“這什麽亂七八糟的啊,”小英子在灶台旁嘟嘟囔囔,被蘇偉一把推到一邊,“給我扒頭蒜去!”
被兩位祖宗夾在中間的張公公,帶著一肚子苦水趕著時辰由京郊回到了四爺府。馬車還未進府門,宮中傳旨的儀仗由長街匆匆而過。
張保連忙驅車躲避,眼見儀仗往八貝勒府上去了,一顆猛地懸上半空的心才緩緩放下。
第214章 鷸蚌相爭
康熙四十四年
十月初,在康熙爺曉諭諸皇子的第二天,又一道聖旨傳到了八貝勒府上。
八貝勒與八福晉及一府眾人跪在院中,宣旨太監魏珠年紀不大,聲如珠玉,麵上卻看不見任何神情。
胤禩領旨後,踉蹌地起身,想讓人招待禦前太監魏珠,話還未出口,就被魏珠俯身婉拒。
“爺,咱們怎麽辦啊?”一眾人等退下後,八福晉被侍女攙扶著走到八貝勒身旁。
胤禩搖了搖頭,強撐口氣道,“皇阿瑪隻是因我從寬處置淩普僚屬一事有所訓斥,這內務府總管的位置不當也就不當了,福晉不要憂心。待皇阿瑪氣消了,我便上折請罪。皇阿瑪惦念父子之情,總不會太過為難的。”
八福晉抿了抿唇,堪堪地點了點頭。前幾日還熱鬧異常的八爺府,轉瞬間如墜冰窖。
“福晉不要太過擔心了,”侍女金環扶著八福晉往後院走去,“咱們貝勒爺有那麽多大人支持,一定會想出辦法妥善解決的。您現在正照大夫的方子調理身體,要是因這些事兒鬱結於心,氣血不和,這麽多天的苦藥就白喝了。”
“我知道,”八福晉輕吐了口氣,摸了摸越發寒涼的小腹,“眼下任何事兒,都沒有我的事兒重要……”
四爺府
張保由京郊糧莊歸來,向四阿哥講述了蘇公公的種種惡行。
四阿哥滿屋轉了兩圈,一屁股坐到榻子上,拿魔方狠狠地扭了幾下,又氣呼呼地摔到炕桌上,最後一撐下巴,靠在軟墊上喘粗氣。
張保抿了抿唇,思忖片刻上前道,“主子,蘇公公的脾氣您也知道,奴才們去傳話,他肯定不會聽的。”
四阿哥瞥了張保一眼,沉默半天道,“罷了,他要住在京郊莊子上就住著吧,多派點人去——不,不要派人了,讓莊子那邊多注意點兒,這時候絕對不能再惹人注意。”
“是,奴才明白,”張保緩了口氣,俯了俯身,隨即又想起什麽似的道,“對了,主子,奴才回來時,見宮中傳旨儀仗往八貝勒府上去了。”
四阿哥略一征愣,蹙了蹙眉道,“讓傅鼐來見我。”
八爺府
鄂倫岱聞訊,連夜潛進了八貝勒府中。
前院燈籠盡滅,隻有八阿哥書房亮著一點燭光。
“貝勒爺,”鄂倫岱行過禮後,與八阿哥同坐在茶桌旁,“淩普一事,朝中本來鮮有人提。隻是近來,幾個得貝勒爺恩惠的內務府官員因著張明德的事兒,上折為貝勒爺求情,例數貝勒爺的寬仁賢德,倒也並未論及其他。實在不明,皇上怎會突然以此事發難?”
胤禩麵色僵硬,深吸了口氣,“皇阿瑪是開始忌諱我了,關乎張明德、淩普一案的訓斥都不過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罷了。說起來,還都得歸功我那位好大哥呢。”
“直郡王也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鄂倫岱抿了抿唇角,“眼下,貝勒爺有何打算?”
胤禩斂眉思索了片刻,起身望向窗外,“幾位兄長安排的那幾個喇嘛可靠嗎?”
“貝勒爺放心,”鄂倫岱彎了彎嘴角,“直郡王與明相相交多年,彼此僚屬來往也最多。那幾個喇嘛都曾出入過直郡王府,尤其是蒙古喇嘛巴漢格隆,直郡王長女出嫁時,他曾隨直郡王入蒙古送親。但實際上,這些人都聽命於納蘭一族。如今,巴漢格隆被安排進三貝勒的牧場當差,隻要靜待幾日,由三貝勒發現其中隱情並上奏聖上再適合不過。”
“三哥與大哥的積怨可能還沒有四哥多,”胤禩緩了口氣,“怎麽保證他能助咱們一臂之力?”
“貝勒爺此言差矣,”鄂倫岱微眯雙眼,“在三貝勒看來,此一招徹底搬倒直郡王不是相助任何人,而是幫助他自己。畢竟,太子、直郡王接連倒台,三貝勒就是皇子中最年長的了。這奪儲的心思一動,哪還有精力分辨其他?”
“那就有勞幾位兄長了,”胤禩向鄂倫岱拱了拱手,麵目清冷,“本來,我還惦念著惠妃娘娘的養育之情,對此事下不了決心。如今看來,倒是我優柔寡斷了,直郡王對我,較之太子也不差幾分了。”
四爺府
月上中天,夜色濃重。
傅鼐由東花園側門而入,腳步匆匆地進了東小院。
“主子,八爺府上的探子來報了,”傅鼐向四阿哥行了一禮,“聖上因八貝勒處置淩普一案過於寬鬆,裁撤了八貝勒的內務府總管一職。上燈不久,佟佳氏鄂倫岱便偷偷進了八爺府,現正與八貝勒商議著什麽。”
四阿哥蹙了蹙眉,點點頭道,“肯定跟他們在留香茶莊與三哥共謀的一事有關,皇阿瑪會突然因淩普一案責怪胤禩,大體也是大哥動的手腳。如今,他們雙方是騎虎難下,勢必要鬥個魚死網破了。”
“可是,”傅鼐皺眉思索了片刻道,“阿靈阿府上的探子稟報說,阿爾鬆阿和納蘭揆敘不過是私下插了一個喇嘛給三貝勒,這跟直郡王能有什麽關係呢?”
“一個相麵的都能鬧出這麽大動靜,”四阿哥一手撫了撫額頭,“一個喇嘛……恐怕跟巫蠱之術,脫不開關係啊。”
傅鼐略一征愣,瞪大眼睛道,“主子是說,阿爾鬆阿一夥人想利用巫蠱之術陷害直郡王?”
“八九不離十,”四阿哥端起茶碗輕抿了一口,“這巴漢格隆曾隨大哥給郡主送親,來往頗為密切。若是他出麵指證,直郡王暗中使他咒魘某人,也算名正言順。”
“那,三貝勒豈不是給八貝勒當了出頭鳥?”傅鼐思忖片刻,壓低聲音道。
“這是三哥一貫的做法,”四阿哥輕笑一聲,“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他是沒把胤禩放在眼裏,滿心都盤算著,怎麽搬倒大哥跟太子,自己這老三好能取而代之。”
四阿哥輕輕刮了刮茶末,“就是不知道,這巫蠱之術是衝皇阿瑪去的,還是衝其他人去的。”
“皇上剛剛大病了一場,”傅鼐抿了抿唇道,“若說是遭人咒魘也頗有實據,而且以巫蠱弑逆之罪一旦坐實,直郡王此一生怕都難以翻身了。”
“這話沒錯,”四阿哥輕吐口氣,“但是,直郡王明麵上已與儲位無緣,更何況太子還在。此時皇阿瑪出事,對他來說是百害而無一利,若說有心弑逆,動機未免差了些。”
“若不是皇上,”傅鼐微蹙眉心,“那,便是太子了……”
四阿哥手一微顫,茶蓋滾落到榻子上,濺起兩點茶漬。
“主子不要太過擔心,”傅鼐拱拱手道,“這咒魘一說從來都是以訛傳訛,阿爾鬆阿他們隻是想陷害直郡王,也未必真的實行巫蠱之術。太子遠在皇宮之中,想必無甚影——”傅鼐想到了什麽,話未說完,便停了下來。
“太子若是平安康泰,”四阿哥咽了口唾沫,“直郡王的罪落不到實處,皇阿瑪也未必會真的生氣。”
傅鼐身子一緊,當即下拜道,“奴才明天就隨主子進宮,務必嚴加看守氈房四周,以護太子安全。”
四阿哥蹙了蹙眉,一手拿出懷中的魔方,轉了兩轉,“太子的安全由我負責,自當嚴加防範。左不能讓這麽一個滑稽至極的咒魘之術,既害了直郡王,又奪了太子性命。隻不過,如此絕佳的機會落到眼前,我若全然辜負,豈不白費了他們這番折騰……”
一個動蕩不安的夜晚,在一場場詭異的噩夢中緩慢流過。清晨,一輛輛入宮上朝的馬車,由各個府邸流向內城的長街。
四爺府的門房剛送走了四阿哥的馬車,大門還沒來得及關上,一輛棗色青幃車由不遠處的巷子裏駛到了門前。
剛跟張保換完班的張起麟還未來得及換身衣服,就被前院報信的差役驚掉了下巴。一路連滾帶爬地跑到正院書房中,蘇大公公正大言不慚地坐在四阿哥的書桌後,揮毫潑墨。
張起麟瞪大了眼珠子,全然忽視掉一旁笑得像隻黃鼠狼的小英子,幾步蹭到書桌前,眼光一瞟,胸前一悶,差點一口氣喘不上來厥過去。
那廂,蘇大公公筆下赫然是一隻井字紋,烏漆墨黑的大烏龜。
“哎喲,我的祖宗,”張起麟腿一軟跪到桌前,“您跟貝勒爺置氣別拿兄弟們開玩笑啊。這貝勒爺回來要是看見——這不是要奴才的命嗎?”
蘇偉瞥了張起麟一眼,狠狠地畫完最後一筆,又拿出一枚單字印章,在自己的大作旁印了一個“禕”字。
“怎麽?”出了氣的蘇大公公,撲了撲手,“我這走了才幾個月,你張起麟的膝蓋就軟到這種程度了。是不是咱家不在,有人欺負你啊?”
“你不在,還有誰能欺負我,”張起麟在心裏暗暗腹誹,一邊抓著袖子蹭了蹭眼角,扶著桌邊站了起來,“貝勒爺剛走,您要回來也不提前通知一聲。”
“誰說我要回來了,”蘇偉扭頭蹭到榻子上,踢飛靴子,“我是進城來買東西的,湊巧路過看看你們罷了,等一會兒我還要回莊子上去呢。”
“我說蘇大公公,”張起麟陪著笑,給蘇偉捏捏腿,“您就別仗著麵子大,跟貝勒爺彎彎繞了。現下朝中形勢緊張,有您在府裏陪著,貝勒爺也能更遂心些不是嘛。那一個亂七八糟的魔骰子,摔了就是了。”
“你敢!”蘇偉噴了張起麟一臉唾沫星子,“魔方是我辛辛苦苦做出來的,誰讓他不盡心去解啦。再說,他不是不想我回京嗎?我才懶得拿熱臉貼冷屁股呢。廢話少說,我今兒回來還有正事兒呢。”
“您說,您說,”張起麟撓撓後腦勺,一臉認命地站到榻前。
蘇偉自顧自地倒了碗茶,一飲而盡,沉默了片刻後撫著茶杯道,“我都聽張保說了,四爺和十四爺一直僵持著也不是辦法。這兩兄弟脾氣如出一轍,沒事兒鬧鬧別扭沒多大問題。但是有一點,十四爺決不能跟八貝勒混在一起,尤其是眼下!”
“那,蘇公公打算怎麽辦?”張起麟歪了歪頭。
蘇偉瞥了張起麟一眼,扁扁嘴道,“我因著十三爺的事兒惹了萬歲爺的注意,如今是不能太過拋頭露麵了。這件事兒,隻能由你和張保去辦了。”
“什麽事兒?”張起麟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脖頸開始發涼。
蘇偉給了張起麟一個大大的笑臉,隨後沉下嗓音道,“你要想辦法見到十四阿哥,將良鄉莊子的事兒,弘暉阿哥的死,所有前因後果,事無巨細地講給十四爺聽。”
張起麟愣了愣,撓撓後腦道,“這倒問題不大,十四爺是個明事理的,肯定能分清是非黑白。可,咱們貝勒爺那兒,能同意嗎?您知道,貝勒爺就是一直持著做兄長的身份,這些事兒都不願意跟十四爺詳細提起——”
“你笨啊,”蘇偉跳起來,一巴掌拍在張起麟帽子上,“是你去說,又不是主子去說。在十四爺麵前,你說的話都是你自己的主意,咱們貝勒爺是不知道的,懂嗎?貝勒爺不想十四爺參合進去,用心良苦,兄愛如山!要讓十四爺明白貝勒爺的難處,要替貝勒爺保住做哥哥的麵子!至於貝勒爺到底同不同意,你當奴才的,看臉色還看不出來嗎?”
“哦,”張起麟眼神一亮,拍拍胸脯道,“蘇公公放心吧,包在我身上了。”
第215章 冒犯天顏
康斯四十四年
十月,乾清宮
康熙爺因身體不適,又一次罷免早朝,而後召諸皇子至乾清宮內殿見駕。
三阿哥與四阿哥走在一處,放輕音量道,“我聽說,皇阿瑪昨兒傍晚傳旨,撤了老八內務府總管之位。四弟府邸跟老八挨得那麽近,可曾聽到什麽風聲?”
“傳旨儀仗就從我府門前走過,不過,我知道的跟三哥也差不多,”四阿哥低頭理了理袖口,“皇阿瑪今兒個召見咱們,肯定跟胤禩脫不了關係。三哥想打聽消息,一會兒直接問就是。”
五貝勒胤祺聞言走到四阿哥身後道,“四哥,老八此番被皇阿瑪責罰,有沒有可能還跟那個張明德有關?”
四阿哥搖了搖頭,“我也不甚清楚,那張明德不過是個相麵的,被交予刑部調查,戳破天能查出些什麽?說不準,皇阿瑪隻是一時生氣罷了。”
三阿哥揚了揚嘴角,看著五阿哥道,“胤祺不是一向安於內室,遠離朝堂爭鬥的嗎,怎麽今兒個倒關心起老八來了?你這老好人的性格,一會兒可別胡亂說話,老八因為什麽被皇阿瑪責備,咱們都還不知道呢。”
“三哥說的是,”胤祺憨厚地笑了笑,“我是不樂意參合那些烏七八糟的事兒,隻不過這次到底跟咱們兄弟有些關係,弟弟也是想提前有個數。”
四阿哥抿了抿唇,沒再說話,前去通報的小太監跟著梁九功走了出來。
“諸位阿哥跟咱家進來吧,”梁九功彎了彎腰,揚起拂塵在前頭帶路。
九阿哥跟十四阿哥走在最後,壓低聲音道,“今兒個老十沒來,給八哥求情的事兒就落在咱倆身上了。”
胤禵看了看九阿哥,又抬頭看了看前麵的幾個人影,有些遲疑。
胤禟眉頭微蹙,拍了胤禵一下道,“我知道,你因著四哥的事兒心裏有疙瘩。但你也得想想,平時八哥是怎麽對咱們的。有什麽好玩的,好用的不給咱們帶上一份?當初,你跟四哥吵架,是八哥天天陪著你散心,陪著你打獵,替你開解一肚子煩悶。現在,八哥落魄了,你橫不能一聲不吭吧?”
“我——”胤禵皺了皺眉,還未開口,一行人已經進了乾清宮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