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
作者:四眼娃娃一渡清河      更新:2020-07-11 15:14      字數:4217
  四阿哥想了會兒,點點頭,“對,是個通判,一直也沒什麽功績,爺都快把那人給忘了。”

  蘇偉揚起張假狐狸似的笑臉,衝一直忙忙碌碌的四阿哥道,“爺給那李文燁升官吧。”

  入夜,毓慶宮

  太子歪在榻子上,接過小初子遞來的一隻木盒。

  掀開蓋子,盒中裝的是大大小小數十隻毛筆,有的已經用過,有的還是半新。

  “這些都是文坊齋的筆,”太子拿出一根極細的墨毫,“這是德柱第一次給我買的,他不知道我會不會用,呈上來時小心翼翼的。其實我知道,他是看我用不慣內務府的筆,跑了多少個地方,試了多少根才找來的。”

  小初子抿抿嘴唇,“公子對殿下一貫是最用心的。”

  太子彎了彎嘴角,手在盒子裏一一撫過,“如今他不在了,爺用那文坊齋的毛筆竟也不覺得哪裏好了。”

  “殿下……”小初子想說些什麽,卻終沒能開口。

  十一月,已入深秋,忙著丈量土地的湖廣一處,卻出了岔子。

  “年遐齡?”蘇偉眨巴眨巴眼睛。

  “是,”四阿哥歎了口氣,負手站在書架前,“年遐齡跟郭繡參奏黃梅縣知縣李錦虧空地丁銀三千餘兩,皇阿瑪下令革職查辦。誰知黃梅縣民竟匯集萬人,將城門堵住,不準李錦離開。經詳查後,李錦並未虧空,實係民欠,李錦也算代民受過。如今皇阿瑪下令提李錦進京補用,郭繡、年遐齡那兒恐怕就得受個疏忽瀆職之罪了。”

  “這,很嚴重嗎?”蘇偉撓撓後腦勺,“那年大人之前看著挺老實的啊,這外放之後,怎麽這麽大膽了?”

  四阿哥一笑,“你沒看他跟的是誰,郭繡曾是滿朝文武都懼怕的言官,當初納蘭明珠貪瀆結黨一事就是他帶頭彈劾的。佛倫、洪之傑假借謠言參奏他父親濫請誥命,吏部一度將他削為平民。後來他借著聖駕南巡,直接向皇阿瑪麵陳冤情,皇阿瑪重斥了佛倫等人,將他提為吳江縣令,不就又因功遷為湖廣總督。年遐齡本就是個有能力的,現在在郭琇位下,自是如魚得水。隻不過此次黃梅縣一事,著實是他們疏忽了。不過也好,借此一事也算給年家澆盆冷水,這朝堂內外都不是那麽簡單的。”

  蘇偉咂了咂嘴,“那,主子不幫年大人說話了嗎?”

  “說是肯定要說的,”四阿哥從架子上抽出本書翻了翻,“皇阿瑪看重郭琇和年遐齡,本來就不打算重罰,借著我的求情也算有個台階下。”

  “我看爺也不用太著急,”蘇偉晃了晃腦袋,“等年羹堯開口,爺再去說話也不遲。”

  四阿哥一彎嘴角,看著蘇偉道,“年羹堯可是你推薦給爺的。爺最近在南書房做事,特地把他帶到身邊伺候。皇阿瑪也很看好他,怎麽如今,你反倒防著他了?”

  “我不是防著他,”蘇偉往榻子裏蹭了蹭,“就是這人很容易恃寵而驕,還生帶著一股子傲氣。爺多讓他承你的情,以後用起來才順手。”

  “行,聽你的,”四阿哥抿了抿唇,揚著嘴角坐下。

  第140章 痛徹心扉

  康熙四十年

  十一月初,康熙爺巡幸南苑,特召高士奇伴駕。

  高士奇一生也算大起大落,曾屢次遭郭琇等人彈劾,幾次卸任,又幾次被皇上召回。此時因年邁賦閑在家,還是時常奉召陪伴聖駕。

  南苑尋獵,四阿哥也奉召前往,鑾駕回京時,康熙爺贈了高士奇一副對聯,上禦書:“忠為表,孝為裏;言有物,行有恒。”

  如此高的評價,對於一個曾遭郭琇彈劾的官員,實為頭一例,也是至今唯一一例。

  而就在當晚,四阿哥又一次從睡夢中驚醒,抱著蘇偉的手透著浸冰似的寒意。蘇偉安撫地拍著四阿哥的背,天快亮時兩人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十一月初九,一場夾著細雪的大雨伴著凜冽的寒風,轟鳴的雷聲瓢潑而下。

  皇上召了眾位大臣在南書房商議湖廣量地之事,四阿哥也在其中。

  蘇偉抱著手爐躲在耳房裏,時不時地看看窗外,電閃雷鳴間一股淡淡的不安縈繞在心。

  毓慶宮

  正殿內廳裏一片吟風弄月之聲。

  太子歪在榻子上,隻著了件單袍,手裏執著酒壺,看著宮中的樂女們旋轉,時而大笑,時而拍手。

  側福晉李佳氏在後院團團轉,福晉石氏隻知道跪在菩薩前念經祈禱。

  “來人啊,”李佳氏揚聲道。

  門廊下的小公公立時小跑進屋內,“奴才在。”

  “吩咐下去,看緊門口,有任何人來都給我擋住!”李佳氏冷聲吩咐道。

  “是,”公公領命而下。

  “他們隻是奴才,”石氏跪在蒲團上,聲音透著蒼涼,“宮中任何一位主子要進來,他們都擋不住。”

  李佳氏瞥了石氏一眼,語言陰冷,“這裏是毓慶宮,東宮所在,宮裏除了太後和皇上,任何人都不值太子妃稱一句主子。”

  石氏閉上眼睛,不再說話,李佳氏看著前院的方向,深深地歎了口氣。

  “阿瑪還在喝酒嗎?”毓慶宮二阿哥弘皙悄聲問著門旁的太監。

  太監點了點頭,“招來的樂女們一直沒有出來,想是還在喝。”

  弘皙垂下頭,抿了抿唇角,卻聽內廳裏“砰”地一聲,大阿哥弘叡疾步而出。

  “大哥,你去哪兒?”弘皙拽住弘叡的衣袖,“額娘讓我們在這兒讀書的。”

  “有父如此,還讀什麽書?”弘叡一把甩開弘皙,冒著雨往前院正殿而去,門口的小太監連忙撐著傘跟上。

  太子正眯著眼打拍子,屋內的門被人一把推開。

  “弘叡啊?”太子漲紅著臉,招了招手,“正好,來,陪阿瑪喝幾杯。”

  “阿瑪不能再喝了,”弘叡甩開奴才們的阻攔,一把搶下太子手裏的酒壺,“皇爺爺在南書房召議眾臣,連四皇叔都在,阿瑪怎麽能不去呢?”

  太子笑笑,拉著弘叡的手拍了拍,“別擔心,你皇爺爺想讓阿瑪去自然會派人來找的。沒派人來,自然就是不用阿瑪去。你看,外麵下這麽大的雨,你皇爺爺擔心阿瑪的身體,所以——”

  “阿瑪!”弘叡猛地抽回自己的手,“您是太子,是天子的兒子,您應該勤政愛民,受萬人擁戴,怎麽能在這裏自甘墮落,白日宣淫!”

  “大阿哥,”小初子驚聲向前,卻被太子揚手製止。

  “繼續說,阿瑪聽著,你繼續說!”太子扶著床榻站起身,立時顯得十歲的弘叡矮小了很多,“你才十歲,就知道太子的尊貴了?怎麽,你巴望著阿瑪登上九五之位,自己好成為這毓慶宮的主子?”

  弘叡瞪圓了一雙眼睛,淚水湧進眼眶裏,“兒子從小就以阿瑪為榮,在兒子眼裏,除了皇爺爺,隻有阿瑪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英雄,是天下最高貴神聖的人。可是阿瑪在做什麽,您心裏有兒子嗎?有毓慶宮嗎?有天下嗎?您現在滿腦子都是那個違背倫常,無恥下賤的奴才!”

  “混賬!”一聲雷鳴掩蓋了毓慶宮正殿內的一聲脆響。

  弘叡捂著臉,驚愕地看著太子,未等太子伸出手,轉身奪門而去。

  南書房耳房

  當差的崔公公給蘇偉倒了杯熱茶,溫言勸說道“您進屋裏坐一會兒吧,聖上那兒有的商議呢,我讓小太監在門口看著,四阿哥一出來立馬通知您。”

  蘇偉接過茶碗,彎起嘴角,“我不累,站一會兒挺好,這麽大的雨好像很久沒看過了。”

  崔公公笑笑,話到嘴邊還未張口,就聽外麵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兩人立馬撐起雨傘,打開門走了出去,就見幾位公公連滾帶爬地衝到南書房門口,在值守侍衛的阻攔下普通跪在台階上,聲嘶力竭地向屋裏喊,“啟稟聖上,毓慶宮大阿哥跌在了禦花園荷池旁,甍了!”

  蘇偉一驚,直直地看著門內,屋內一陣人影晃動,片刻後康熙爺在四阿哥的攙扶下走出了門口。

  毓慶宮

  太子磕磕絆絆地跑出大門,小初子緊追在後,給太子圍了一件杏黃色蟒袍。

  側福晉李佳氏哭喊著跑出門,沒幾步就癱在了地上。太子妃石氏慌忙著人抬了軟轎來,一幫人已顧不得被雨淋濕,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往禦花園而去。

  禦花園荷池邊,跪了一地的奴才,到阿哥所當值的太醫正給弘叡清理傷口。

  “弘叡!”太子最先趕到,身上胡亂披著的袍子已經濕透,身上泥跡斑斑。

  “殿下,”太醫們噤若寒蟬,瑟縮著肩膀。

  太子不管不顧地撲到孩子身邊,觸到血水的手不住顫抖,“弘叡,醒醒,阿瑪來了……”

  “殿下,”為首的顧太醫壓著聲音開口道,“弘叡大阿哥,已經去了。”

  皇上一行人趕往禦花園,蘇偉一路舉著傘盡力擋在四阿哥頭頂。剛過萬春亭時,一聲痛徹心扉的哀嚎透過雷聲轟鳴響徹宮廷。康熙爺一個趔趄,被四阿哥扶住。

  繞過萬春亭,跪了一地的人呈在眼前,康熙爺推開四阿哥的手,一步步走到太子身前。

  太子抱著弘叡的遺體,坐在地上,半晌後才抬起頭與皇上四目相觸,“皇阿瑪,你可知,兒子的痛……”

  第141章 不當皇上了好不好?

  康熙四十年

  紫禁城

  大雨滂沱,天空陰沉的好似染了墨。電閃雷鳴間,禦花園荷池旁,兩位天下最尊貴的男人一站一坐,相顧無言。雨水順著臉龐滑下,沒人知道其中有多少辛酸,多少苦痛。

  “保成,”康熙爺向前一步,語態滄桑,伸出的手至於半空,太子卻身子一偏,向後倒去。

  “殿下!”小初子撲上前。

  看到太子緊閉的雙目,康熙爺立時白了臉色,“來人!太醫!救朕的兒子!”

  一幫人湧向太子,七手八腳間,雷聲轟鳴。太子被人抬起又放下,太醫們喂藥診脈的手纏在一起,周遭的奴才們亂哄哄地猶如熱鍋上的螞蟻。

  “都給我讓開!”四阿哥一聲叱喝,伴著一聲劃破長空的雷鳴。

  太子被四阿哥抱到軟轎上,遮著雨披一路抬至最近的宮殿中。

  毓慶宮大阿哥夭亡,太子悲戚過度,發起了高熱。蘇偉跟著四阿哥忙活到傍晚才回了府邸。

  東小院

  臥房內熱氣蒸騰,四阿哥泡在木桶中熏得臉頰通紅,蘇偉站在一旁捧著籃子往水裏扔各種驅寒祛濕的藥草。

  “別加啦,”四阿哥撩了撩水麵,“在宮裏都喝過薑湯了,你這樣各種作料的亂加,讓爺覺得自己像鍋裏煮的青蛙。”

  蘇偉扁了扁嘴,依依不舍地放下幾乎空了的籃子,搬個小木凳坐在桶邊,有一下沒一下地擦著四阿哥的背。

  “怎麽了?”四阿哥轉過身和蘇偉麵對麵,“嚇著了?”

  蘇偉沒說話,趴在木桶邊,任四阿哥在他臉上摸來摸去,“是不是不舒服了?進來和爺一起泡泡吧,這一天竟搗鼓爺了,你不是也淋個透心涼嗎?”

  蘇偉搖搖頭,有些無精打采地垂下肩膀,四阿哥伸手去捏他臉蛋,卻被用力握住。

  “胤禛,”蘇偉抬起頭,“不當皇上了好不好?”

  狂風暴雨了一天,午夜時竟晴朗起來,月輝灑在台階上,映著未流淨的雨水,恍若仙林。

  東小院一如往常的安靜,床上的兩人卻各自睜著眼睛。蘇偉的話,四阿哥沒有回答,蘇偉也沒有再問。

  其實,於蘇偉而言,那一句的答案他比誰都清楚,隻是不願承認。康熙,史家評說千古一帝,可禦花園時,蘇偉看到的卻是天下最無力的父親。太子,大清朝唯一的儲君,那一聲哀泣,詮的卻是一世的悲劇。

  坐擁天下,談何容易?而他的胤禛,是康雍乾盛世中最短命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