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沉默地走在村裏的小路上。

  帶路的警察是個小姑娘，長得很年輕，看起來隻有二十多歲。

  她稍稍走在高原前麵，不時地回頭看看他，臉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似乎有什麽話想對高原說，卻欲言又止。

  高原天生對醫生和警察有些距離感，總感覺他們身上帶有一種嚴肅的神秘感，一個是能看穿你身上的病，一個是能識破你心裏的鬼，反正，像他這種小老百姓，跟醫生警察打交道的機會越少，心裏麵就越踏實！

  但這次，高原心裏麵是有些“鬼”的，他還沒有想好怎麽來解釋自己昨晚的突然失蹤。

  從村口到自己家還有一段距離，為了緩解一下這一路沉默的尷尬，高原主動搭話道：

  “警察阿姨，現在幾點了？”

  年輕警察嘴角微微一笑，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說道：

  “十點半！”

  說完後，她借機稍微停頓了一下，便和高原並排走在了一起。

  “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

  “還在上學？還是……”

  “剛上高二，在四中。”

  “哦，家裏還有沒有兄弟姐妹？”

  “沒有，我是獨生子！”

  “你不用叫我阿姨，叫我同誌就好！”

  ……

  兩人就這麽一邊快步走著，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話。

  拐過一道急彎，迎麵突然急匆匆走來一人，高原一下沒注意，和過來的人撞了個滿懷。

  高原“哎呦”一聲，抬頭一看，原來是在村裏開棋牌室的張桂香。

  說起這張桂香一家，可不一般。

  她家雖是普通莊戶人家，不當官不經商的，但在村裏，卻很受大家的尊重。

  究其原因，就是她的一雙兒女比較有出息。

  她家大小子是村子裏的第一個大學生，上的還是南開這種名校，聽說畢業後在北京搞什麽軍事激光研究，她家裏閨女呢，也是巾幗不讓須眉，當年本科考的是哈工大，後來聽說還考上了研究生，研究什麽航空航天之類的……

  一個土窩中飛出了一對金龍金鳳，別說在這小村莊裏，就是在龍鳳市裏也是掛上名號的。

  莊稼人又特別尊重識文斷字的人，這就使得張桂香一家在村裏被人高看不少，而她家那一雙兒女，也成了高原父母天天在他耳根子上，不斷念叨的別人家孩子。

  鬆壁村村子不大，大家亂七八糟的都沾點親帶點故，張桂香雖然年紀隻比高原父母大個七八歲，但論資排輩下來，卻是高原的奶奶輩。

  見撞到張桂香，高原趕緊扶著她，關切道：

  “桂香奶奶，您沒事吧？”

  張桂香看到麵前的高原，嘴巴突然一下張得老大，兩眼直勾勾地盯著他，好半天後才顫顫地說道：

  “高原？”

  高原被她盯得有些發毛，趕緊回道：

  “對呀！我是高原啊！桂香奶，您這是怎麽了？”

  張桂香突然一下抱住了高原，她用一種帶了哭腔的音調說道：

  “好孩子，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我就說老天爺不能這麽不開眼……”

  高原被這一番話罩的雲裏霧裏，急忙問道：

  “桂香奶奶，發生什麽事了？”

  張桂香伸手抹了把眼淚，剛要張口，年輕警察卻在旁邊衝她輕輕搖了搖頭。

  張桂香將掛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她歎了口氣，一邊搖頭一邊說道：

  “這都是命啊，都是命！”

  高原突然感覺心裏麵惶惶的，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他下意識地看向旁邊的年輕警察，年輕警察一臉嚴肅，一言不發，但卻好像輕微點了下頭。

  高原感覺大腦一片空白，他撇下兩人，發了瘋地朝著自家方向跑去……

  興國寺周邊都拉上了警戒線，警戒線外麵，裏三層外三層地圍了一圈人。

  高原撥開人群使勁擠進去，眼前的一幕讓他驚呆了。

  隻見他原先熟悉的房子和寺廟都不見了，甚至連樹和草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一眼望過去，這個地方漆黑一片，如同被烤焦了一般，在皺皺巴巴的地麵上，一片斷壁殘垣……

  焦黑的地麵上，兩台挖掘機和十幾個消防員正在清理現場，中間還站著幾個穿製服的人。

  旁邊的空地上，堆放著清理出來的雜物。

  雜物裏，高原依稀辨認出了自己的書包，家裏的櫃子，等等，還差什麽……

  高原大口喘著粗氣。

  對了！空地上沒有人！

  對了，人呢……

  自己的爸爸媽媽呢？

  房子塌的時候，他們應該不在裏麵吧？

  高原感覺自己大腦一片空白。

  他隱約聽到人群中有人在叫著“高原”，但這聲音不是他所熟悉的叫聲，也不是他尋找的聲音，所以，他們在叫什麽，和他又有什麽關係呢……

  高原感覺天地間變得昏暗朦朧起來，他撥開警戒線，跌跌撞撞地朝前走去。

  走了沒幾步，高原感覺有人拉住了他的胳膊，他使勁一掙，竟然把那人甩在了一邊。

  於是，有更多的人朝他跑了過來。

  架胳膊的，抱腰的，攔腿的……

  高原隻覺得天地旋轉，眼前一黑，什麽也不知道了！

  等他再次睜開眼睛時，高原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醫院的病床上。

  這是一間單人房，牆上的電子表閃耀著紅色的數字：23:15。

  已經是晚上了嗎？

  他扭頭朝著窗戶口看去，夜色中，五彩的霓虹燈還沒消退。

  高原翻了個身，看到在床邊的椅子上仰躺著個人，正是早上給高原帶路的年輕警察。

  高原雖然翻的很輕，但發出的響動還是驚醒了她。

  年輕警察一下子坐了起來，看著高原道：

  “醒了？”

  高原點點頭。

  “餓了嗎？”

  高原搖搖頭。

  “桌子上有吃的東西，你先吃點，我去叫人！”

  說罷，年輕警察便起身朝門口走去。

  剛走到門口，高原叫住了她：

  “警察阿……，同誌……”

  “我爸媽，他們都……”

  年輕警察點了點頭，說道：

  “遺體都在醫院裏了，你隨時可以見他們最後一麵，節哀！”

  說完，便開門出去了。

  高原仰麵躺在床上，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