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節
作者:何繾綣      更新:2020-07-11 08:34      字數:3177
  一幢去年才落成的公寓, 毗鄰巴黎的繁華地帶。四通八達, 交通便利。

  內部比她現在住的公寓大出兩三倍, 設計精致大方, 內裏采取雙層loft式, 一道長窄的樓梯蜿蜒而上。

  三麵環著通透的落地窗,璀璨夜景在腳下徐徐鋪開,光河奔騰不息。

  遙遙一望, 不遠處,巴黎聖母院那個修補過的哥特式塔尖兒, 立於雪色,輪廓蕭索卻依然堅.挺。

  六年前一場大火將其幾乎焚盡,如今已被一點點修繕完整了。

  陳旖旎之前有打算和星熠搬到這邊來。星熠就快要上小學, 這邊離學校更近,離她公司也很近,做什麽都很方便,不在鬧市,也算安靜。

  沈京墨從公司下來, 一路都牽著她的手。

  從前他是不會這麽牽住她的。甚至可以說,在這之前, 從未有過。

  現在他修長的五指穿過她的, 溫熱的掌心幾乎能包裹住她一整個手。力道溫柔又有力量。

  她就這麽被他從公司不由分說地帶了出來,塞上了他的車。

  一路上,都是在她和他身上打轉兒的眼睛,他們相見後, 往事就一遭遭地被人翻了出來。

  她這些日子聽了不少窸窸窣窣的議論。

  他就這麽拉著她走。

  頭一次被這麽牽住了手,她居然忘記了抗拒,攏緊了大衣,與他一起穿過風雪,上車穿過街道,被他帶到了這裏。

  上電梯時,她想掙開他手。可她掙紮一下,他就握她更緊。他掌心竟也滲出了絲絲薄汗。

  她抬頭去看他,隻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下頜線。他也不知盯著哪裏看,也不看她的。

  眉頭輕擰,竟一臉緊張。

  料想從前他們有多比這一刻更親密的時刻,現在隻是牽一次手,兩人居然都如此的不自在。

  食髓知味。

  沈京墨帶著她進了這間新公寓,才鬆開了她的手。

  陳旖旎頓在原地,望見那道煙灰色背影,自顧自地向裏走去,居然有一瞬的愣滯。

  掌心空留他手的觸感和餘溫。

  就跟這間家具陳設一應俱全的公寓一樣,很不真實。

  “看看,喜歡嗎?”

  沈京墨徑直往裏去,一路開了燈,留她在原地張望打量著這裏。

  他走到吧台附近,一側廚房一應俱全,他手邊的酒架上連酒都是滿的。

  她酒量不好,不怎麽喝紅酒白酒,但果酒偶爾還是很樂意嚐試的。酒架上擺著各種口味的果酒,還有她從前很喜歡泡茶用的玫瑰花苞,很新鮮,色澤紅潤。

  沈京墨輕倚在一邊,打量一番這邊,好像很滿意似地,又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笑聲徐徐揚揚地飄向她,他抱起手臂,疏懶地抬眸:“星熠說你很喜歡這裏。”

  陳旖旎望了望四周,陳設俱全,幾乎就像是來到了誰的家做客一樣,半天才有點兒愣怔地應了聲:“嗯。”

  “這裏什麽都很方便,星熠上學的話也很近,”沈京墨又一次打量起這間公寓來,聲線低緩沉穩,讓人安心。

  他徐徐地向她介紹道,“沙發和地毯都是你原來喜歡的材質和顏色,窗簾也是,和你家原來的很像吧?你一直喜歡這種材質。”

  “陽台那邊還有個小溫室,種了玫瑰,花和種子和以前一樣,都是從保加利亞移栽過來的。不過,比原來的那個小多了。別嫌棄。”

  他想了想,又朝浴室走,“你有睡浴缸的習慣,我讓人在浴缸旁安了呼救鈴。當然,浴缸也是按摩的。”

  許久都沒聽到回應,他回眸,望著愣在不遠的她。

  她一雙瀲灩眼眸看著他,眼睛眨也不眨的,泛起氤氳霧氣。

  他眸光熠熠的,唇角也帶笑,問她:“你現在,不會還喜歡睡浴缸吧?”

  她隻是這麽看著他,不回答。

  眼皮痙攣了一下,就別開了頭。

  他又朝她走過來,掌心輕輕叩住她的,拉起她,深深看了她一眼:“還有星熠的房間,跟我來。”

  他帶著她向裏側一間臥室走去,打開了燈。

  海藍色的壁紙,五彩斑斕的拚圖地板先行映入眼簾。

  房內一張鋪滿星星月亮的單人床,床邊擺著一箱五顏六色的玩具,書架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故事書,法語和中文的都有。

  幾個卡通模型,星熠常在家玩兒的,也不知是否是他那天晃了一眼就記住的。

  衣櫃裏也滿滿當當地掛滿了小男孩兒穿的衣服。

  “我也不知道像他這麽大的男孩子都喜歡什麽,”他說著,又問,“床會不會太小了?”

  她看著他,不知不覺就紅了眼眶。

  他苦澀地勾了勾唇,似是有些遺憾,輕歎了聲,“他好像長得很快,一眨眼快六歲了。沒看著他長大,很可惜。”

  陳旖旎聽他這麽說,手下已不自覺地用了力。

  他感受到了,低頭看了眼他們十指相扣的手,抬眸又朝她笑,“來這裏。”

  又被他牽到了樓上。

  他在前麵走,拉著她。

  彼此的手臂連成了一條線,五指與五指相扣著,將這斷開的六年,一步一步,一點點地,串聯起來。

  他帶著她進去,“按照你原來的公寓布置的,你走後我去過那裏,你什麽都沒帶就走了。”

  她瞧著這裏的布置,的確與她原來公寓的房間很像。連衣帽間的朝向都是一樣的。

  他去過她家一次,還從衣帽間拿了吹風機出來給她吹頭發。

  她都記得。

  他也記得。

  她問:“你怎麽知道我家密碼的?”

  “不是你生日嗎?”他笑了笑,又拉著她向裏去,邊說,“這裏的密碼也是你生日。”

  他帶著她到衣帽間前。

  “看看這裏。”

  “這什麽?”

  “看看。”

  她怔了片刻,還是抬手,跟他一齊推開了衣帽間的門。

  推開了琳琅滿目。

  若說這是衣帽間,不如說更像個精致巧妙的小型工作室。一側掛滿了五顏六色,質地各異,各式花紋的布料,中間一個小型工作台,工具一應俱全。

  她記起以前在巴黎上學,在他的公寓裏,她也臨時弄過這麽一處地方。那時他在澳洲,臨時回來被他看到,她以為他會很介意,就撤掉了。

  她在港城的公寓中也有這麽一個小型的工作間。

  “還有這裏。”

  他說著,過去打開了一側的衣櫃門。

  一溜兒的旗袍。

  足足掛了三四十套,領口前襟樣式不一,盤扣也各有千秋,七八分袖,長窄袖不一而足,式樣齊全,幾乎都是她原來愛穿的款式。

  她放開他的手,踱步走過去,抬手,指尖順著那一件件旗袍撫過去,感受到不同的麵料,不同的花紋,不同的質感在指腹流竄。

  很小的時候,她和弟弟星移總在姥姥的旗袍店裏玩耍。

  姥姥閑下來會跟她講很多事。

  關於如何為客人推薦顏色和款式,怎麽應付難纏和要求多的客人,還有一些關於名流圈子的七七八八,光鮮亮麗。

  不過她那時尚不懂人情世故,隻當故事聽。

  阮慈卻是聽者有心,或許是因為從小聽了太多這種事,崇媚上流社會,後來先是與暴發戶起家的陳正宵結了婚,又借著給沈京墨媽媽做旗袍的機會,攀附上沈嘉致,熱衷於躋身上流圈子樂此不疲,不惜敗壞自己名聲,不擇手段。

  她在那些年也不止一次地拷問過自己,離不開他,甘願糾纏他,甘心留在他身邊跟他貪歡至死,究竟是貪財,還是貪情。

  自欺欺人地與他從她十七歲糾纏到三十歲。

  她沒有結婚。

  他不擇手段地與她從他二十二歲藕斷絲連到他三十五歲。

  他也沒有結婚。

  不禁想起了溫烺那句話——

  你們兩個,到底是誰想耗死誰?

  她讀大學的那幾年,他已被家中催婚過多次,相親對象沒少安排過,她有所耳聞。

  甚至每每在心裏盼著他趕緊結婚吧,這樣就可以放她自由了。

  一邊又在心裏的某個角落企盼他千萬不要結婚。

  她不知理由,隻是每次他來巴黎見她,擁抱她,親吻她,她得知他沒被別的女人搶走,她就能歡暢一些。

  也在他身邊待得更心安理得一些。

  她的手指在一件黑色旗袍上停頓。繁複的花紋,壓著朵朵銀線海棠,漂亮得晃人眼睛。

  她很久沒穿過旗袍了。

  以前穿,是因為喜歡。小時候總在姥姥店裏,見到來來往往,衣著光鮮的女人們選布料,量尺寸,試旗袍。

  那時她就期盼,她長大了也要這麽穿。

  從前她在他麵前,也是旗袍不離身的。甚至說,是想把這作為自己的一種特征,讓他永遠地記住她。

  未來與另一個女人交頸廝磨時想起的是她。

  與另一個女人共赴雲雨時想起的是她。

  與另一個女人海誓山盟時想起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