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大丫鬟奮鬥日常 第75節
作者:太極魚      更新:2020-07-11 02:14      字數:5498
  話未說完,就聽幾個長隨小廝驚叫:“快看,那是誰?”

  拴柱才爬了兩下,突然眼前出現一雙雪白雪白的錦靴。他傻愣愣的抬起頭,昏花的眼隻看到一個滿頭銀發的人如霜似雪,居高臨下的看他。那輪西墜的紅日就在他腦後,拴柱看不清這人的麵容,隻覺一雙眼睛清淩淩的,耳邊似有一聲歎息。

  賈府的人如得了命一般,忙忙趕上來圍住。

  若不是這道人冷肅,叫人不敢冒犯,賴大幾乎要叫人抱住腰,抱住腿,生怕他走了。

  賴大陪著笑臉,作揖道:“請問可是青陽子天師?”

  青陽子眼都不給他一個,隻蹲下看向昏過去的拴柱,取了葫蘆給他喝。也不知是何瓊漿玉露,拴柱喝了之後,不到一炷香時候,竟是清醒過來,還能站起身。

  賴大眼睛一亮。

  青陽子把那葫蘆扔給拴柱,冷道:“困厄之相,累及血親。你家三代皆有早喪者,所欠孽債就要償清,債清局解,你去吧。”說著,就從袖子裏拋出一個小荷包。

  拴柱忙接住,賴大等都伸長脖子看,就見裏頭有幾顆銀珠子,有個小幺兒指著那荷包道:“北街濟民藥局的荷包。”賴大忙細看,果然是他家盛藥的荷包,上頭還有字號,難道說拴柱老娘幾個的病,到這藥館去看就能治?

  認出荷包的小幺兒也問,拴柱忙磕頭同問。

  青陽子扔下一句:“壽數抵孽債,天機一線留世人。你妹妹和兒子,可活;你母……或有生機。”說罷,拂袖要走。

  賴大忙攔住磕頭,求到:“請仙師往我們府上一坐,我們家有一塊靈玉,誰知不知怎的衝克這玉,寶玉蒙塵,鬧得我們小主子也渾渾噩噩的。家中老太君、老爺、太太皆跟著懸心,請仙師過府一看,是否是人口不利?”賴大留了個心眼,並不說這玉是誕下時帶的。都中人家,藏有奇珍異寶的也不稀罕。

  聽他說靈玉,青陽子才頓住步子,冷冷道:“通靈寶玉。帶路。”

  賴大歎服,忙前麵引路。

  日暮西沉,不多時就全黑了,這道人走在路上,如閑庭信步,倒是賴大幾個,累得直喘粗氣,卻不敢造次請道人上車。

  青陽子腳步甚快,不足半個時辰就已到了榮國府門口。賴大幾個幾乎累癱,可那拴柱,雖也累得不輕,卻每每嘬上幾口黃皮葫蘆裏的汁水,竟是緊跟著沒落下。

  賴大更不敢怠慢,腰幾乎彎到底下去了,請這道人進府。

  早有小幺兒騎馬先報給賈母、賈政等人。

  賈母等的正心焦,忽又聽人來回稟,忙問在哪。

  那小幺兒上氣不接下氣,驚得聲音都大了:“真、真是個神仙!方才老太太命把拴柱的老娘妹子送到濟民藥局去,那裏的老大夫說,他妹子和兒子都能治,隻有他老娘棘手些!要知往日他家也不是沒請過大夫,都是看一眼就搖頭走了。”

  賈母大喜,忙令務必恭敬請仙人進來。

  另一邊兒,早有耳報神告訴了鳳姐,平兒奇道:“我都要信了,這如何作假?”

  程宅裏頭,朱繡同朱嬤嬤兩母女也正說這話,賈家送人過去到藥鋪子裏頭,她就知道了。

  朱繡隻笑道:“這不是有一下午的空當嗎,看熱鬧的人那多,擠進去個生人也不顯眼。況且他那母親妹子,並那小兒,也並非什麽惡疾,若是惡疾,還能等到這會子。隻不過往日他們請的不過是遊方的郎中,人家見他家窮成這般,吃不起藥不說,就連飽腹都難,怎麽治病?隻能搖頭罷了。濟民藥局上下素來宅心仁厚,醫術也好,自然可以醫治。”

  “這些事若仔細想不難解,隻是老太太先信了人有道行,所有兒的就都往‘青陽子’身上堆了。”

  朱嬤嬤笑道:“促狹!青陽子這名號我倒聽得耳熟。”

  朱繡笑道:“從古至今,這道號不外是什麽‘玄’啊、‘陽’啊、‘青’啊的,再加個‘子’,能不熟嘛,若換一換,‘玄陽子’,姆媽也耳熟。”

  第94章 胡謅

  重門疊開, 直請到正廳。

  有年輕媳婦趕忙回避的,有躲在角落裏指指點點的,亦有遊廊上坐著的穿紅著綠的丫頭,一見他們來了, 飛奔進去報信的。亂哄哄, 叫賴大也暗自皺起了眉頭:往常聽他婆娘抱怨說後頭的丫頭越發沒規矩, 失了體統。賴大還不盡信, 以為是他婆姨看不慣大丫頭們副小姐的做派,心裏頭嫉妒才背後詆毀。今日一看,竟是像沒個章程管束似的。

  賴大喝道:“亂跑什麽!一邊站著去。”一麵賠上笑臉道:“仙師, 這邊請。”

  登時眼花繚亂的場麵就肅靜了, 賴大雖不常往後頭來, 可大管家的威風還是有的。

  青陽子隻目不斜視, 步履穩穩的一徑往裏頭去。

  將過穿堂, 賈政已迎了出來, 借著掛在廊下的氣死風燈看這道人:霜雪一般的銀發, 其中不夾雜一點兒黑, 就連眉毛都是雪白雪白,發須茂密, 整整齊齊的箍在月牙冠中。賈政方見這頭銀發, 心中已信了三分, 猜度這位天師的年紀隻怕已過耄耋之年, 隻還這樣龍行虎步,殊為不易也。

  一直到正廳亮出,賈政才看清這道人相貌, 不免不大吃一驚,這人竟真是鶴發童顏, 麵龐紅潤光澤,隻看這臉,說是三十許的年紀也叫人相信。他心道:世人常言這真神仙無不邋遢醃臢,可見不實,今日這位天師,才正有寶座道壇上供奉真仙的風姿。

  因問:“道友在哪觀裏焚修?”

  青陽子並不與他寒暄,冷道:“你家人口不利,速將那玉拿來我看。”

  賈母本在屏風後頭,聽這道人言辭有如冰雪,很不好說話,怕賈政問的不祥不實,便起身要出去,鴛鴦看見,忙攙扶她。

  “真人好。老身有禮了。”賈母看見青陽子形容,也吃一驚,忙問好。

  青陽子臉上無別色,腳下卻一挪移,並不受賈母的禮。

  賈母笑道:“原是我那小孫子撞客著了,不知真人有何符水?或是作法,隻驅趕走纏住他的小鬼便罷了。”

  賈母心裏雖已信了,隻是多年的習慣改不了,一吐口就帶著試探的意思。

  青陽子麵色更冷,道:“若隻如此,你們鐵檻寺的和尚就做的。也罷,你家既非真心求解,就此別過!”話音未落,已是毫不遲疑的轉身提步就走。

  賈母和賈政都愣住了,萬想不到這道人性情如此之硬。

  展眼之間,青陽子已出了正廳,賈政攔之不及,在後頭疾步追趕,賴大原是守在院落裏的,見這情形,忙跪地,攔住去路。

  賈政好言好語,又把賈母疼愛孫子之心說的極悲苦,才叫青陽子稍霽。

  賈母在廳堂裏才鬆一口氣。青陽子這樣不給留臉,賈政母子卻心悅誠服,越覺這是高人真性情。

  賈母一麵叫鴛鴦親自去把賈寶玉的玉拿來,一麵還道:“他們出世的人,一心裏隻有修行,人情世故半點都不放在眼裏,這般耿介,方是他們的好處。”

  鴛鴦應下,又問:“不知請不請寶二爺來?”

  賈母遲疑一下,才道:“罷了,叫他也來。先往太太屋裏住腳,若果然用他,在令他倒這邊來來不遲。”

  鴛鴦剛出後門往大觀園去,誰知登頭就碰上一行打著燈籠的人,遠遠的忙問:“是誰?”

  卻聽裏頭一個熟悉的女聲,笑道:“鴛鴦姐姐,是我們。”

  卻是襲人有心,她日日留心上院正房裏的動靜,想要再討好老太太和太太。她見今日好幾撥人急報賈母,忙打聽清楚了,又放了一個小丫頭在當正的甬道上守著,果然等到了信兒。忙不迭催促賈寶玉穿戴妥帖了,她親自帶著幾個粗使的丫頭嬤嬤給送到正院裏來。

  鴛鴦見是襲人和寶玉,便笑道:“老太太正要尋寶二爺前去呢。”

  襲人推推悶悶不樂的寶玉,笑道:“我度量著,必然有這一遭兒。姐姐知道我們這好二爺,很不願意見那些神仙僧道,我隻怕誤了事,趕忙央他換了衣裳過來,誰知還是耽擱了,倒煩勞姐姐出來找我們。”

  鴛鴦看寶玉帶的人裏頭並無晴雯、麝月、秋紋這樣的大丫頭,唯有襲人一個顯眼的,便知道她意在求功勞,也不說破,隻點點頭笑道:“老太太叫寶二爺先到太太房裏坐,許是不用勉強二爺去見呢。隻把那寶貝給我,我奉到前頭去,看仙師怎麽說。”

  賈寶玉擰著眉頭,方要說話,襲人忙拽他袖子,隻得又忍下來。等襲人親自從他頸上摘下那玉,用自己的帕子包了,遞給鴛鴦,賈寶玉才又摔摔打打的泄憤似的往前麵去。

  襲人衝鴛鴦訕訕一笑,趕忙追上去,一麵走一麵拉住賈寶玉的手,不知道又說了些什麽。

  鴛鴦以目相送,隻覺得寶二爺待襲人大不如前,心下歎了一回,自己往正廳交差。

  廳上正難言尷尬,皆因青陽子絲毫無閑語。賈政敘了幾句閑話,也唱不下這獨角戲,隻得住嘴,廳中原也隻留有四人,王夫人還在屏風後麵不適合出來,賈母賈政麵麵相窺,呼吸聲都可聞的。偏青陽子不入座,老神在在的半闔著眼,周身無一絲不自在。

  鴛鴦進來,都被這情景唬了一跳,戰戰兢兢地的把玉呈給賈母。

  賈母打開帕子看一眼,忙給賈政,賈政捧著遞給青陽子。

  青陽子這才睜開眼,眼中精光閃現,接過那玉細端詳,卻對包玉的香帕十分厭惡的模樣,指頭尖都不碰觸,任由那繡著鮮豔桃花的帕子飄落在地上。

  細看一回,竟皺起眉頭,道:“此物原已被衝克過,應是得了佛家高僧持頌,才複靈驗。隻怕先前那位高僧必然警語告訴過你家,此物不可再被褻瀆,如何不聽!”

  不說賈母二人,就連王夫人也在後頭站了起來,驚異出聲:“真人竟知前事?”

  賈母已深信,狠狠瞪了一眼屏風,複忙端著笑臉道:“那位大師確有說這寶玉不可再被汙濁衝克,我家時時記在心上,隻是真的並無濁臭沾染這寶貝。”

  賈政也道:“小兒頑劣,雖近日有些呆木,卻也不像上次渾渾噩噩的厲害,病的人都不認。”

  青陽子冷道:“這原是你家尚有些運道,有命貴過他的血親替他分擔了。隻不過此子原本造化過人,是以損旁人十分才補他一分罷了,這般下去,什麽時候耗盡貴命的運道,什麽時候他就跟上回一樣了。你家如今諸事不利,亦有此緣故。”

  賈母兩個大驚失色,都想起宮裏的元春來,現在想來,隻覺得樁樁件件都能對上。怪道娘娘壞了龍胎,宮中卻無動靜,竟是替寶玉分了災厄不成。耗十補一,娘娘的運道盡了,可不就是說龍胎難保,若龍胎和娘娘不保了,寶玉無人分擔,也完了?

  賈母幾乎站不住腳,連王夫人,也顧不得許多,忙忙的奔出來,給這道人跪下,央解。

  青陽子卻未躲,隻皺眉道:“我不如那位高僧多矣,不能使此物立時靈驗,隻能用水磨功夫度它。”

  賈母如得了命一般,忙道:“仙師盡管吩咐,我們必然聽從。”

  青陽子道:“不止穢物是濁,這粉汙更損寶光,這一劫應從此上來。又係屬鼠的陰人衝犯,變本加厲,使其命格不穩。”

  賈母忙問:“如何解?可是要將屬鼠的女人都打發出去?”

  青陽子哼道:“童子女不犯陰陽,乃外例。你們隻把他那處的鼠相婦人遠遠遣出,就可避一半禍患。再將此物用無根水每日雞鳴頭遍時滌洗,非親身妻母外,不可褻瀆碰觸。九十九天後自然寶光熠熠,又可除邪避祟。另有此子須得金命人壓住邪氣,放能長得清明,許是能身安病退,複舊如初。”

  “金命?”王夫人瞪大眼睛,想起薛寶釵的金鎖,大為扼腕。隻是如今寶釵早已嫁做人婦,連孩子都懷上了,說甚都晚了。

  賈母心裏也可惜,忽的又想到湘雲腰上常掛著個金麒麟,心下不免一動。

  青陽子摩弄一番那通靈寶玉,仍遞與賈政,就要回頭告辭。

  賈母忙請且慢,從袖中掏出一張寫了八字泥金箋,請這道人看。

  青陽子卻道:“這玉與你家小兒同命,我不見人隻觀玉還罷。可在別人,我卻沒這樣道行,憑八字解災厄凶險,還請請出此人,許能醫治。”

  賈母見他說的這樣直白,知他是真有道行不妄言的人,更忙不迭要請他看八字解不利。況且這原是賈元春的生辰八字,怎麽可能請的娘娘親來給人看命。

  青陽子隻得道:“若執意如此,隻能有五分準。”

  賈母和王夫人聽說這話,喜之不盡,就是一二分的準頭,她們也要盡力一試的。

  青陽子這才接過那泥金箋,一看之下,臉上不免露出了些了然之色,掐指算了半晌天幹、地支、八卦、五行,直到賈母等人都心焦了,才道:“鸞命,且有石榴結子之相。隻是命遇不利,保星變克星。”

  唬的賈母等都心驚肉跳,忙問:“何謂保星變克星之相?”

  青陽子沉吟道:“看這八字,算其五行,此女應為金命,釵釧金。此金藏於重樓宮闈,是偎紅倚翠之珍,枕玉眠香之寶。斷其往年運勢,必然你家中有旁人八字助益於她,多為其姊妹。不過是澗下水、沙中土,或亦可能是佛燈火,這三種命格皆對釵釧金有濟之功效。”

  賈母盤算一回,果然如此,早年張老神仙批命時曾說迎春是澗下水,探春為沙中土,惜春是佛燈火。釵釧金遇靜水則吉,更喜見沙中土,遇土則生。這也是賈母心中願棄迎春而留探春的緣故。倒是佛燈火,不過是夜照佛燈火有顯耀之相罷了,並無多少助益。

  因家中唯有元春是仔細教養的,其餘三個丫頭並不多受重視,因此,就連王夫人都沒在意過她們的批命紙。這會兒和賈政一起,都看賈母。

  賈母亦知此理,心裏認定三個丫頭的命格除了自己並不旁人知道,這會子卻聽真人娓娓而說,經不住激動道:“正是,正是!她原有三個妹妹,確有澗下水、沙中土。”

  青陽子點點頭,道:“這就是保星。”

  賈母以為是要發嫁迎春的緣故,忙道:“難不成是保星外聘之故,若如此,也好說,我明日就命人退了親事。”

  青陽子冷道:“保星命格未改,原是她自己的命數有異。皆因其六甲過旺,原本保星對此女當下而言,卻是衝克之相。”

  賈政也忙道:“願聞其詳。”

  青陽子卻不再掐算,隻是道:“鸞命得龍種,此女腹中胎兒命勢過旺,子強母弱,方有前話。其子未降生,不可算,算則損陰騭。”

  這話說出來,賈母三人半懂不懂,賈政因問:“難道人之五行還能變化?”

  青陽子看他一眼,似有讚許之意,道:“五行雖前定,世人也可用名字、風水等,或補足,或更動五行氣場。此女因腹中胎之故,陰陽氣場正有變化。水孕萬物,況天河水乃天上雨露,發生萬物無不賴之銀漢之水,本不忌土,更有生發之意。偏此女並非天生水命,似水似金,禁忌頗多。前之沙中土克之。澗下水可說靜水流深,正有底蘊,此女氣場比這天生的澗下之水,正是虛羸,也不好。”

  賈政自以為懂了,不免連連應是。賈母心裏一咯噔,又問:“那佛燈火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