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大丫鬟奮鬥日常 第71節
作者:太極魚      更新:2020-07-11 02:14      字數:8169
  賈璉火速求假,悄悄回家,正與鳳姐商量。朱繡打發個不起眼的嬤嬤,給王熙鳳請安,隻遞了一句話:“速速安排,行善舉,得善果。”說完,還有一張方子遞上來。

  摻和進這種事情裏,但凡姓賈的,都難保全。若是同安南國戰事順利,萬歲和閣老們許是還願意鬆鬆手放了內中清白的人;若是傷亡大些,必然是要用禍首如四王八公嫡支的血河來祭告將士們的。這道理,不必言明,賈璉也該清楚的。

  鳳姐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擎著方子,渾身都在抖,哭道:“這孩子來的不是時候!我不願意生了,生下來也是受罪,何苦來哉!”

  賈璉兩眼通紅,問:“老太太果真一丁點兒沒給大老爺和你露麽?”

  王鳳姐幾乎萬念俱灰,隻嗚嗚的搖頭。

  賈璉忍下潑天怨怒,隻道:“既如此,咱們隻顧自己罷。”

  鳳姐哭道:“要不然,要不然!把大姐兒送去給林妹妹作伴兒?還有我肚裏的這個,若好命能在……之前落地,便是扔了他也使得,好歹叫他活命。若是沒那造化,我們娘兒倆一頭碰死了,黃泉路上也有我這當娘的陪著!”

  賈璉灌了幾碗冷茶,想了半晌,才道:“還不至於。隻看南邊的戰事罷。我聽大人說,已勝了兩場,隻不過別地將士到底不耐那地的濕熱,病了不少。”

  說道這,忽的眼前一亮,忙拿過朱家方才送來的方子細瞧,好半天,忽然笑起來。

  王熙鳳看他又哭又笑,臉上尤帶淚痕,就上來推他,唯恐這個指望得了失心瘋。

  “好!雖不知效用,可把這方子獻上去,許是能換咱們孩兒的命。”

  鳳姐聽了,忙問。

  賈璉先時還不好出口,此時也顧不得了,把原委告訴。原來疆南之地濕熱,將士們待了幾個月,水土不服還能克服,可唯有一樣,叫人吃盡苦頭:當地雨水多,草木繁盛,營帳中難以通風,又得披甲作戰,許多將士都患了爛襠症。這症尷尬,初時將士們還兀自忍耐不說,等到人數愈多,瞞不住也難以醫治,即便營中藥材還足,可那地方敷了藥,膿水一衝,效用實在一般。

  朱繡先時並未料想到,還是程舅舅說起來才想到,從當日係統給的那本膏方中把對症的方子都挑了出來,早已借程老太監的手默默送去了南邊。給賈璉夫婦的這一張,裏頭有幾味藥需費幾個錢,比別的方子耗費貴些。給了他們,與賈璉二人,是雪中送炭,可於將士們,不過錦上添花,有沒有都不打緊。

  鳳姐知道始末,又是高興又是酸楚,隻對賈璉道:“人家是用這方子把情都還上了。”日後,朱繡與榮國府,再不相欠,也不相幹了。

  賈璉卻道:“二妹妹的事情盡快辦了。還有三妹妹,柳二近日在京,我尋時機定下來。四妹妹還小,日後和咱們大姐兒,不拘是送到林妹妹那裏還是二妹妹府上,許是都能轉圜。姓賈的逃不過,不姓賈的許是還有活路。”

  鳳姐擦幹眼淚,摸摸肚子,心下已有了決意:“不必告訴老太太,隻向二老爺說!二老爺屋裏的金釧兒想是能用上,我給她妹妹玉釧兒放出去,許她父母自行婚配,不怕她答應。太太很恨她,若不想一家子賠進來,她就得辦妥了!”

  賈璉眼睛一亮:“家下人的身契在你這裏?”

  鳳姐紅著眼睛笑道:“我管了這些年的家,也不是光說的好聽。全部的弄不來,可幾個好丫頭的身契,卻是來的。”

  兩口子商量一番,賈璉趁著夜色,悄悄出府去,次日尋了新交的投契的一個朋友,悄悄把他們房裏心腹小廝丫頭的身契消了,另有鳳姐偷藏的諸如玉釧兒、鴛鴦、琥珀等人的,一並在衙門裏辦妥了。

  這賈璉亦是個曆練出來的,並未大張旗鼓的將方子獻上去,而是尋了頗賞識他的順天府尹,把那膏方托付了。順天府尹為人正派,早在潛邸時就跟隨當今,自有門路遞到上頭。朝廷一麵八百裏加急送到南疆,一麵各地籌集藥草,製成各種藥膏,一批批的往南送。

  賈迎春的親迎日還未到,南邊再送捷報,更有那爛襠病被遏止的好消息。大軍感念朝廷,誓死報國,一時間戰場局勢更分明了些。

  這日,鳳姐正與平兒小話:“朝廷未有嘉獎,顯見是班師勝歸後再說。阿彌陀佛,正是救命的菩薩,有了這檔子事,許是能保住咱們家。”

  這家自然說的隻是鳳姐房裏這些人,這一月來,因著鳳姐頻頻施恩,她屋裏倒空前齊心。有些話,並不避諱心腹。

  正說著,守門看戶的小紅道:“奶奶,二爺打發興兒來回話。”

  鳳姐忙叫進來,那興兒先磕了個頭,就急忙道:“二爺已是請了柳二爺的,柳二爺心裏頗願意,說是要拿家傳寶劍當做定禮。隻還未從他家老宅取來,東府珍大爺橫插一杠子,說是要把他府上三姨許給柳二爺。這柳二爺有顆癡心,常說娶妻必然要娶個絕色,咱們三姑娘外頭難打聽,可那邊三姨,倒頗有絕色的名聲。二爺的意思,叫奶奶這裏去鬧一鬧……”

  把個鳳姐氣笑了,啐了一口道:“你們二爺還真拿我當槍頭使喚,我去鬧,如何鬧,什麽緣由!”

  興兒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賠笑道:“現成的由頭倒有,隻求奶奶千萬莫動氣!”

  鳳姐似笑非笑,打量一番,笑罵:“喲,連由頭都有現成的。隻怕你們又鬧鬼呢,還不快說!若是瞞我一星半點兒,仔細你的皮!”

  興兒縮縮脖子:“珍大爺還想把二姨說給咱們爺作二房。”

  “奶奶!奶娘!您別氣,二爺沒應,不敢答應!”興兒一麵指天指地的替他二爺賭咒發誓,一麵哭喪著臉接著平兒的盤問。

  第90章 鴛鴦劍

  賈璉那裏也正煩惱, 他和柳湘蓮素來有些交情,柳湘蓮長得雖偏女相,卻實實在在一個好男兒,胸襟能為都不缺。

  柳湘蓮麵冷心熱, 比起弱質如閨中嬌女的賈寶玉, 他的性情更是爽俠可托付的人。譬如與寶玉相好一場的秦鍾, 到底沒落得好下場, 年紀輕輕就去了的。秦鍾與寶玉親厚,後還是因寶玉引薦之故才識得都中一群王孫公子,等他死了, 寶玉這個正主兒不過想起來灑兩滴眼淚、歎惋幾句, 反倒是柳湘蓮, 還記掛著雨水大衝了他的墳, 雇人收拾妥當了。

  賈璉喜他心腸, 敬他人品。相交的世家公子之中, 也與柳湘蓮最為投契。

  賈璉心裏雖親迎春多過探春, 卻也不得不承認探春的品貌本事都要強過迎春去, 況且也是自家妹妹,自然要為她終身考量, 這柳二郎確實是個再合意不過的妹夫人選。

  柳湘這二年蓮萍蹤浪跡, 常遊走於大慶各地, 見識愈廣, 舊友便維係的少了。倒是賈璉記掛著他,還往他姑母那裏遞信捎東西,故此深感賈璉。此番回京, 與賈璉多次暢飲,柳湘蓮言談中倒看他把往日那些偷香風月的做派都斂了去, 更是喜歡,比跟寶玉還親近了,隻道:“男子漢大丈夫,吃酒賭博,眠花臥柳不過是花錢買的小事,為這些銅臭事情,倒把結發拋諸腦後,使父母不安,使家宅不寧,不是大丈夫所為!”

  這話倒叫賈璉詫異,因這柳湘蓮豪俠任氣,是個最不羈的性子,說的這些話,倒不像他平日所為。柳湘蓮冷笑道:“我父母早喪,一貧如洗,又無家累,自然是依我的性子過活。可你們何時看過我與那些良家的媳婦、女兒瓜葛?我是不在勾欄裏用心的,常來常往,不過是那裏好酒好菜、高創軟枕的侍候著,我又不積聚銀錢,有了錢隨手花了,沒錢就離了,買賣而已。”

  賈璉想一想,這的確是個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勾欄裏多有正紅的姐兒看上他的樣貌,不要錢也願意留他的,可這柳湘蓮向來是說走就是,從不遲疑留戀,饒是離京這些時日,花樓裏仍有他冷心冷情冷二郎的名聲在呢。想畢,心中更是信服,不由得要提起探春來,笑道:“你既這麽說,為兄自以為你意是說若得妻子家小,你是願安穩下來的?”

  柳湘蓮擎起酒盞,長笑道:“璉二哥知道我的心事,定要一個絕色的女子,才堪為妻子。若果然得了,自然放於心間,夫妻相合。既相合,必要以家小為任,才不負美人深恩。”

  賈璉轉轉酒杯,看向柳湘蓮眼睛,嘴裏道:“哦,這天下女子,絕色多有,若二弟娶婦之後再遇美人,美人傾心於你,何如?納二美於身側?還是負舊人迎新人?再有,美人遲暮,又如何?”

  柳湘蓮詫異看向賈璉,笑道:“哥哥這話,怎好像丈人盤問似的。倒不像往日憐香惜玉的璉二爺了?”

  賈璉好美色,尤喜經事妖嬈的美婦人,雖算不上色中餓鬼,卻也想閱盡香房,舊年輕狂紈絝時,酒後沒少說過這樣的話。柳湘蓮與他少年相識,聽過不知凡幾,也知他家中嬌妻甚為厲害,叫賈璉隻能偷偷摸摸的不盡興。

  賈璉放下酒杯,摸摸鼻子,心道,若是自己,自然願意盡享齊人之福,可要擱在女婿或妹夫,那隻恨不得是個柳下惠才放心。口裏卻道:“早年浮佻,不提也罷。這幾年我才知道還是親的好,外頭的,不過玩意兒。我不好的時候,何嚐有一個人分神念過一聲呢,倒是你嫂子,那樣剛強的性子,不眠不休替我跪經……”說的是他毀風月鑒時的事情。

  頓一頓,賈璉又睨柳湘蓮,催問前話。

  柳湘蓮端肅了神情,正色道:“若隻絕色,這些年我見的少麽,秦淮雙豔也不在話下。就如二哥所言,不過玩意兒,我何曾在意過。我所求的,自然是可配的正經姑娘。”說罷又苦笑:“二哥知道我的毛病,看人先看臉,這是改不了的。姑母們先前也為小弟的親事操心,隻都不意我所說‘絕色’,說起來就是娶妻娶賢的話,我忍不得,隻好躲出去。隻我自己知道,若是品貌平平,我心裏就先不喜歡了,縱然耐著性子隻怕也忍不過一年半載,隻顧隱忍,談何夫妻相得?若不相得,後頭自然是流連風月,多半就是怨偶,我自己的錯處,何必平白拉著一個無辜女子賠上一生!”

  柳湘蓮此話乃是肺腑之言,從未對旁人說起過,這會兒見賈璉竟不笑話他,反倒聽得認真,索性不吐不快:“若是個絕色,頭一件就是合了眼緣,亦是我多年心事一朝如意,心下便有了五分喜歡感激。我有心,姑娘有意,隻要性情稍好些兒,就不怕不能成良緣。若天幸,能得個剛烈好品性的,縱然舍我一身剮,也要報這深恩!”

  “我這性子,偏激固執,和我好的都知道。我認準的,再不能更改!縱使美人遲暮,又如何呢,我自然重諾。那時候我如何,此時也不敢說,可既是相得的,許是還能掰一掰我這看臉的毛病。”

  “隻不過我家無恒產,父母門第一概不能,若果真是那樣的好女子,誰又能瞧得上呢。”柳湘蓮灌了一杯酒水,頗有些心灰意冷,他心裏對日後有些想頭,自己忖度多半是娶不成妻子,落拓半輩子後贖個好顏色的粉頭作妾,長久是長久不得的,隻怕死了這心也沒個歸處。

  賈璉酒都停了,隻認真聽他說,半晌方大笑道:“我正有一門親事,堪配二弟!”

  柳湘蓮聽他說,臉上卻冷了下來,瞅著賈璉問:“可是璉二哥要發嫁妻妹?”

  賈璉愣住,怎會是妻妹,從二太太算,三妹妹的確是鳳姐的嫡親姑表妹子。隻是誰家這樣算,三妹妹可是自己嫡嫡親的堂妹。

  柳湘蓮站起身,冷道:“不必再說!璉二哥也欺負我遊蕩四方,不知都中細情?先前璉二哥說嫂子的那些話,我以為璉二哥和我一樣心腸,誰知是我錯看了你!你既心裏喜歡新娶的二房,又何必矯言那些話,沒得叫我惡心!”說著,擲下幾兩碎銀子就要拿腳走人。

  “不!什麽二房?你嫂子哪來的妻妹?”賈璉簡直糊塗,忙一把拉住柳湘蓮,“給我說清楚了!”

  柳湘蓮把心事都托付,不料璉二打的主意卻和那賈珍一樣,不由得跟吃了蒼蠅一般,心下激憤,猛地拂袖甩開,喝道:“難道你說的不是那個天生尤物,璉二哥小姨叫尤三的!你們那珍大爺已攔著我說過,我早拒了的,不必再白費心機口舌!”說罷,一抱拳,大有割袍斷義的作態。

  賈璉腦子一團亂,糊裏糊塗的,見柳二郎就要開門,忙喝住:“站著!什麽二房,什麽小姨,尤三又是哪個!我好心要把妹妹說給你,你若是不願,隻管好言推了,咱們私底下說好,兩廂都有臉麵。你這做派卻是為何?”

  “妹妹?”柳湘蓮停住步子,轉過臉來:“你們東府的?”

  賈璉方才說到‘尤三’,心裏已想起來是誰,隻不及細想,先“呸”了一聲:“我四妹妹還小呢,怎能亂說!況且她雖是東府的,卻是不滿周歲就抱到我們府裏來的,好不好的,日後也跟東府沒大幹係。”賈璉嘴比腦子快,他經過賈珍同秦氏的事,家裏的女孩兒都不敢叫沾染東府一星半點兒,為著大姐兒,和鳳姐都沒少撇清,此時順嘴就禿嚕出來了。

  說完了才一拍腦門,說的是三妹妹,如何又扯上四妹妹,幸好沒別人,柳二這上頭也靠譜,不然叫人聽去,妹妹們還做不做人了。家去自家那個脾氣越發不能捉摸的大肚婆能撕了他。

  柳湘蓮卻已反應過來,訕訕的,又坐下來,先敬了三杯酒水,才道:“好哥哥,是小弟不是。”此時他心裏又是驚疑又是喜悅,眼巴巴的看向賈璉。

  賈璉捏捏眉心,“你且細細說來。”

  柳湘蓮方把賈珍借寶玉名義請他,要為他做媒的話說了。複又冷笑:“他說是璉二哥的小姨,我心裏疑惑,就未答應。幸好寶玉不是那藏話弄奸的,被我拉住,我才知她品行,又是你們東府太太的繼母的女兒,那府裏,隻怕連門口兩個石獅子,都不幹淨!這般欺蒙我,不過是他膩了要丟開手去!”

  賈璉簡直一腦門官司,忙問:“如何又是我小姨?我小姨定的是保寧侯之子!縱然王家沒人了,也不是貓狗能攀得上的!”

  柳湘蓮也疑惑問:“你那位珍大爺,信誓旦旦的說把尤二許給你作了二房,隻慮著嫂子厲害,才不曾接進去。又說什麽嫂子久病,日後這尤二是要扶正的,隻等她生下兒子再打算。若不是這話在先,我方才也不勸二哥珍重發妻。”

  賈璉氣的臉都紫脹了,半晌方問:“寶玉也這麽說?”

  柳湘蓮想了一回,搖頭道:“我隻顧打聽尤三,倒未細問。隻聽他也嘀咕,說他自己成日被圈在家裏,萬事不能做主,行動就有人知道,一群人攔著勸著不叫自由,越發連消息也不通了。”

  又問:“二哥這意思,竟是沒有二房這事不成?”

  賈璉心裏恨得咬牙切齒,必要找賈珍算賬,一麵道:“我如今在順天府正經當差,況且你嫂子有了身孕,早收了心的,如何會弄出個二房給自家找不自在。”

  “況且你說的那尤二姐,前年倒真趴上來過。隻是東府拿那兩個姐兒權當個粉頭取樂,侍候的人不知凡幾,縱然滾過一回,又怎會弄個醃臢東西作正經二房!”賈璉口中毫不留德,尤二姐的確侍候過他,被窩裏小意溫柔,倒是頗得賈璉喜歡。還有尤三姐,比風月場中耍慣的男人還放的開,潑辣無比,那時賈璉還可惜過不能上手這尤物呢。隻他心裏,這二人雖有個身份,卻並不比窯姐兒高貴,不過一時新鮮,後頭有別的事,早就拋到腦後去了。

  柳湘蓮見他氣的話都粗了,忙止住不說。

  賈璉還兀自冷笑:“打的好主意,叫我當這剩王八!”心裏思量一番,卻暗暗驚悸:賈珍既然放出這話,必然是要促成的。隻怕是捉不著自己,把主意打到鳳姐身上了,自家那醋甕,聽到這傳言豈有不鬧的。若是東府尤氏籍此正經來說合,老太太正愁自個有了差事不好拿住,自家媳婦又正不得她的意,就是聽見尤二不好聽的傳聞也隻會當不知道,嘴皮子一開闔真敢給定下來。

  賈璉隻後怕,尤二的豔名傳的連順天府的衙役都知道,若真納進來,自家羞都羞死了,還有臉麵外頭行走。老太太卻是不管這些的,賈璉看的清楚,她老人家隻要子孫聽話,不管髒的臭的順她的意就能行。想起舊年賈母對秦氏的喜歡,還有賈珍秦氏的醜事,賈璉直往上反胃。

  賈璉知道這話,立時要家去與鳳姐商議。

  這一回卻是柳湘蓮心急,拉住不讓走了。賠不是說好話,才托住賈璉。

  賈璉此時卻不大有興致,但也不願意再拖,隻道:“我家三妹妹,標致就不必多言,難得的是性子爽利,足以堪配你之為人。你若願意,咱們再約時候細說,你若不願,隻當我沒有這話。”

  經過先前一番誤會,柳湘蓮索性把話敞開了說:“你們家高門大戶,又如何少的了人物?我一窮二白,如何配的上?況雖與二哥親厚,二哥關切我也是有的,隻是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哥如何做的了主?或有內情,二哥照實告訴我,叫我明白。不管成不成,今日的話我都吞在肚裏,死也不敢往外傳揚半句。”

  賈璉這才正眼看他,聽這話,度他心誠,方才推心置腹道:“我也不瞞你,我家情形你是盡知的。二房嫡長女入宮做了娘娘。是,賈家出了個娘娘,的確是闔族光輝,隻是我們家老太太和二太太尤嫌不足,還想要娘娘肚子裏蹦出龍子外孫來……我二妹妹,為這個遲遲不叫說親,三妹妹長起來了,出落的更好,才鬆口叫相看二妹的親事。家裏這幾個妹妹的品格,滿都中都難尋能並論的,卻非要壓著活成別人的影子備件。我和你嫂子人微言輕,就是不平也沒我們的話說,誰知道天也看不過,事情竟有了轉機,宮裏娘娘有孕,老太太和二老爺二太太也鬆動了……至於看你,一來我三妹妹是庶出,若真拿她攀高門第才是害了她;二來,這時機不可再得,萬一娘娘肚子裏是個公主,隻怕三妹妹的親事又要波折,必要快快定下,才能放心;三是,你之品性,叫我們放心,這話告訴了別人,別人許是覺得攀不上榮國府的助力要退縮,可我知你萬萬不會……”

  賈璉話正中柳湘蓮心坎,他聽著竟是連家醜都不顧,全告訴了。一麵感激賈璉誠意,一麵敬服他兩口子對姊妹的愛護之心,當下再不問賈璉要如何作為,如何叫賈政夫婦同意,隻斬釘截鐵道:“弟無別物,家中還有一把‘鴛鴦劍’,乃弟家中傳代之寶,弟也不敢擅用,隻是好生收藏著,二哥就請拿去為定。弟縱萬死,也不敢舍此劍。”

  那鴛鴦劍,柳湘蓮本是隨身帶著,隻因賈珍之故,柳湘蓮生怕這無賴珍大爺奪走他家傳寶物,逼他應承,隻得連夜將鴛鴦劍托給姑母,藏了起來。這會兒大為扼腕,隻恨不得立刻送上寶劍作定。

  賈璉此時大定,二人正要約明日再會,外麵興兒輕輕敲門道:“二爺,奶奶打發人說二老爺尋爺呢,說是件機密大事,老爺要遣二爺往平安州去。另有隆兒打聽說,東府珍大爺不知何故,也尋二爺,說是攢了酒席,要請二爺並一眾好友吃酒商量事情。”

  賈璉臉上神色就收了起來,盤算一回,這幾日倒不露麵的好,先躲了再言語。

  柳湘蓮見賈璉先是麵色微沉,後頭不知想起什麽來竟是大笑了起來。正不解,就見賈璉喚近興兒,低聲吩咐幾句。柳湘蓮分明聽見他叫家裏璉二嫂子去大鬧寧國府,臉上神情也不由得奇怪了起來。

  打發走苦著臉的興兒,賈璉毫不以為意,還含笑對柳湘蓮道:“我們家哪個醋甕,可不是吃素的。這厲害也有厲害的好處,隻她一個,就能撕了那一窩子不安好心的混賬。隻是賢弟日後也要謹慎些,我家三妹妹是個好性兒,可誰叫她有福氣,得了個厲害嫂子呢,倘若日後賢弟弄來什麽二房外室堵了我妹妹的心,隻怕十個嬌娘也不夠我家裏的醋甕撕捋的。”

  柳湘蓮看著樂嗬嗬的賈璉,深吸一口涼氣,哭笑不得連連拱手。

  家中有個母老虎,璉二哥倒是自豪起來了。

  賈璉的言下之意他也盡知,世家公子哥兒,身邊有個通房丫頭賤籍姨娘是再正常不過,不說爺兒們,就是正房夫人們也不會在意,對各家的姑娘們亦是稀鬆平常的事,她們日後的郎君,必然會有。隻不過這二房和外室卻是忌諱,因正經二房身份高,外室在另外宅院裏也是當家太太,一來這兩者都不在正室太太手底下管束,二來必得爺兒們動了心,才會如此。疼女兒的人家都容不下姑爺這般。賈璉的話正是要敲打未來妹夫的。

  柳湘蓮摸摸鼻子,認下了。

  賈璉趁夜就要回衙門,明日還要跟上官謀個出門的差事,也耽誤不得。兩人約好次日一早在順天府衙後門見,便各自分開。

  作者有話要說:

  注:“弟無別物,家中還有一把‘鴛鴦劍’,乃弟家中傳代之寶,弟也不敢擅用,隻是好生收藏著,二哥就請拿去為定。”——引自原著,稍有改動。

  第91章 大鬧

  卻說鳳姐聽了興兒的話, 又是氣又是笑,氣東府無恥,笑賈璉促狹:兩人才有大姐的時候,賈璉還頗避諱朋友提起家中厲害醋罐子, 嫌丟了他二爺的麵子, 如今倒好, 非要自己把這陳了十年老醋盡數往東府門楣上撒潑。

  平兒在一旁低聲提醒:“先前家裏的事瞞的咱們死死地, 偏這會子又叫二爺往平安州去,還說是什麽機密大事。還有東府,聽說珍大爺上月正月都假習射為由, 請了許多世家公子在天香樓鬥葉玩樂, 鬧得很不成樣子, 可也沒請咱們二爺, 如今卻遍城裏尋二爺。還幾次三番來求見大老爺, 大老爺說病了沒叫進東小院。奶奶看這裏頭, 是不是?”

  鳳姐一挑眉, 正是這個理兒, 心裏思量一番:榮寧兩府,正經的當家人本該是大老爺和敬老爺, 可這兩個當家都奇的很, 一個被攆去東院也不吭聲, 隻醉生夢死;一個嫡女剛落地就往道觀裏出家了, 等閑見不著人影。且不說大老爺,那東府敬老爺乃是正經兩榜進士出身,勳貴老親裏頭獨一份兒, 鳳姐小時也聽祖父說賈家有賈敬,賈氏可再興盛五十年, 這樣一個人,不做官還罷了,難道還不會管教子孫?賈氏之毒瘤不肖,賈珍為最,賈敬明知如此,卻不聞不問不管,可若說他一心求道,偏生名山大觀請他都不去,也不與人論法,隻窩在京郊小山包上。

  鳳姐自嫁進來,兩家當家就是如此,她從未深想過,今日細細一思索,忽覺得不對:“別,咱們捋一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