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大丫鬟奮鬥日常 第65節
作者:太極魚      更新:2020-07-11 02:14      字數:7473
  當著賴大家的麵兒,又加了一句:“二妹妹若是有個好人家,日後姻親處起來,也是個臂膀。萬不能委屈糟蹋了,不看虛名,討個實惠是真。”

  做了那麽些準備,又廢盡了口舌,好歹討了賈母喜歡。而賈赦那裏,賈璉用一對雞血石古章子為餌,花言巧語一番,賈赦本就不在意這個養在二房的庶女,聽說看重的姑爺家裏有這等印章,立刻就願意用女兒來換。他話說:“反正留著,也不過是替老二家的收拾爛攤子。人家願意用那種金貴的東西來換,自然是屬意看重她的,這也是我疼她的心了。”

  賈璉回去一說,又是寒心大老爺心狠,又是替自家不值,抱怨道:“前前後後費了多少功夫不說,還要搭進去古董,咱們能得什麽好處呢。”

  王熙鳳正高興呢,聞言當即沉下臉子冷笑道:“那原是我叔父的珍藏,又不是二爺私庫裏出的,二爺心疼什麽呢!二爺私庫裏再滿,也貼不到我們身上,隻告訴二爺,若果真像咱們想的,日後二爺有再多古董金銀也沒那運道去花用!我勸二爺多盡些心,說不得日後二妹妹就能幫扶一把呢。”就算救不了大人,她作親姑姑的,卻能護得住大姐兒。若大姐兒能好,別說一對古章子,就是十對百對,如今又有什麽舍不得!

  諸事要忙,日子過得就極快。

  似乎須臾間,就到了八月初八日,湛朱兩家文定之時。

  三書六禮,文定為第三禮,此時需請出聘書,由湛家主事者和官媒,攜文定小禮,一並鄭重送往程宅。

  文定仍需奠雁禮。八月時,已是大雁南飛的時候,許多人家此時都用木雕的大雁替代,湛冬弓馬嫻熟,早先擒獲了好幾對大雁,放在湛家偏僻的莊子裏養活。大雁野性,極難養活,唯有重金請養雁人侍弄,在人跡罕見有河流湖水的莊子上才能活。

  幾家親厚的賓客上門,都言湛家重禮,極中意這親事才能有此舉。

  程舅舅笑的很是開懷,索性請湛家主事人到花園裏看先前納采時湛家所送大雁。

  大慶朝與先古時期不同。先古時六禮中除下聘禮不許奠雁,其餘五禮皆需奠雁禮,奠雁禮常是一隻大雁,六禮走完,卻需五隻大雁,大雁本是忠貞之鳥,況且大雁南往北來有順乎陰陽之理,單數不吉。故而自前朝起,就變成六禮中問名、下聘皆不許奠雁,這樣行完婚事,正得兩對大雁,更合乎忠貞陰陽之理。

  湛家主事人與程舅舅相談頗歡,心下替他擔憂,看一眼跟在後麵抬著的此次送來的大雁,提醒道:“雁有陰陽,先前之雁為雌,此次為雄雁,正是成雙對。這對雁偶此時相見……”隻怕原先送來的那隻雌雁萎靡瘦弱,一想比對,多難看呐。

  湛家主事人是湛大近支親戚,自然知曉為了侍弄這幾隻大雁,可是費了不少功夫。湛家養雁的莊子偏僻有水,用網罩住老大地方,養雁人日日不敢輕心,才算養的還精神。可親家舅老爺就養在花園子裏,那雌雁還活著就已屬僥幸,如今還偏要親自送雙雁合籠,這不是找難堪麽。

  後麵還有程家的親朋也饒有興致的跟來觀看。湛家主事人越發提心,腦子轉的飛快,要如何補救。

  還未想出轍兒來,那雁籠就在花園魚池旁的一顆極大的花樹下,那木籠子倒頗大,收拾的也極幹淨。湛家主事人卻無暇細看,隻眯著眼向裏頭望,那雌雁伏在裏頭,人聲都未驚動它。主事人心裏咯噔一下,這雁不是要緊當頭死了罷!

  此時已在近前,湛家隨從輕手輕腳的把雄雁從籠子裏抱出來,誰知才一動,花樹下籠中的雌雁突然拉著長音“嘎——”的長鳴,聲音之洪亮,把賓客們唬了一跳。

  “這?!”湛家主事人看著籠裏站起來的那隻雌雁,膘肥體壯,兩頰和額頭的淡黃色羽毛極為精神顯眼。

  待把雄雁也放在籠中,比對就更明顯了,那雌雁竟比雄雁寬了一個巴掌,雄赳赳氣昂昂的站在那裏,豆豆眼亮亮的,伸長脖子,兩翅半張,直仰天長鳴……

  程舅舅笑的更誌得意滿,反倒是湛家主事人,有些魂思不屬。

  回去路上,湛家主事人招來送雁的隨從,悄問:“沒弄錯罷?果真上回送的是雌雁,此番是雄雁。”

  那隨從是養雁人的大兒子,憨頭憨腦的道:“真沒錯。大爺捉了一群,除了頭雁那對,就屬這一對壯碩,是大爺親點的。這奠雁咱們可都看重呢,哪能不仔細呢,真是那樣。”

  湛家主事人深吸一口氣,“告訴你爹,盡心飼喂!你看人家花園子裏養的,大出多少來!”

  那隨從笑道:“我也沒見過這麽會飼弄的,若叫我爹知道,非得好好跟人家請教請教。”

  湛家主事人鼻子裏哼一聲,沒見之前吧,恐怕親家養不好,這養的忒好了,倒把自家比下去,他這心裏頭怎麽就這麽憋得慌呢。果然還是親家舅老爺笑的忒難看的緣故。

  回去與湛大一說,湛大倒不以為意,樂得哈哈直笑:“你們不知道,咱家冬小子這個未過門的媳婦很有些能為,她家莊子上飼弄的鵪鶉就極出名的。聽說是這姑娘從農書上看來的,告訴她們莊上老把式知道叫試著養,沒費多大功夫就成了。”

  聽到這話,主事人也極高興,說不得,這就是湛家的宗婦了:“是那個朱莊鵪鶉?是好,我家裏還買過一籠子,炸著下酒最好不過!不過咱們冬子也不賴,合該配個知書識禮的好媳婦。”

  湛大忙道:“親家舅老爺客氣,常叫送些他們的新鮮出息過來。我這裏正有一籠子好鵪鶉呢,叫廚房炸了咱們好好吃一杯!”

  第83章 必不相負

  朱嬤嬤好不容易脫身, 到後園裏去看女兒。

  朱繡正有一針沒一針的對著繡架發呆,書房裏冷冷清清的,幾個貼身的丫頭都跑出去要替她看過禮,說要學給她聽。朱繡能聽見前頭的鼓樂喧鬧, 甚至隱隱還聽到舅舅的大笑聲, 忍不住撅噘嘴:明明是自個兒的親事, 可這繁瑣禮儀走下來, 竟像是和自己不相幹一般;別人還能湊個熱鬧,吃吃喝喝笑笑,可這待嫁的姑娘就非得羞坐深閨, 不露麵不聽不問不言語。

  朱嬤嬤方掀起湘竹簾, 就看到自家閨女那副模樣, 好氣又好笑的從袖中取出聘書道:“又作怪樣兒, 湛家送來的, 給你看一眼, 一會得供到祖宗跟前去。”

  “什麽?”朱繡朝她姆媽一笑, 接過來, 又仰著脖子歎氣:“您和舅舅都忙,等閑有空咱們能一起說話。先不能出門, 這也罷了, 不出二門, 我也還能在花園子裏轉一轉, 如今連院門都不能出。姆媽,這嫁個人怎的這麽麻煩!我憋得慌。還得幾個月才能解禁啊……”

  以前在榮府裏,姆媽回南的時候還有青錦陪著, 再不得,那時候滿腦子是攢銀子為日後打算, 從來隻嫌日短的,哪像現在,長日漫漫,除了繡嫁妝就是看幾冊雜書。偏生這個時代女子可以聽戲卻不好看戲本子,就連話本都少的可憐,這書房裏放的自然都是不出格能叫閨秀看的,就更乏味難說了。兩架黃花梨書架上,櫃格裏整整齊齊擺滿了書,可翻來翻去,能看得進去打發時間的居然隻有幾冊遊記和農書。史書倒是有,但今人寫史,力求簡言精辟,擱在現代可以寫幾十萬字的精彩生平,如今隻得幾十個字就寫完了,讀史不是消遣是受罪,怎麽能叫人看的下去。

  朱嬤嬤也知拘的閨女狠了,看她撒嬌,好笑道:“都是你舅舅慣得你,先前趁著我不在,縱的你忒狠了,如今正好矯一矯性子,給我安安生生的待著,叫丫頭們陪你打雙陸也好玩棋也罷,隻不許出院門!”

  朱繡做了個鬼臉兒,這才細看手裏的東西。手中是大紅錦麵的帖子,上頭用金字書就“聘啟”二字,裏頭是撒花金箋,共有八折。朱繡一麵心道,做的跟奏折似的,一麵打開來瞧,隻見裏麵用台閣體寫著伏乞,仰攀,喬柯以仆子湛冬暨湛門石公第六孫,敬聘閣下之女以為內助,傳冰人之言,修月老之書,敬術,……後麵又有什麽金諾恭遞,鸞鳳之書的話。

  “他們家送的聘書?”朱繡用手指捏著,忽然想起自己上輩子的願望就是能盡善盡美的完成規培生階段,早日接到心儀醫院的大紅聘書,可老天捉弄,學業還沒完成就一杆子被懟到這裏,如今手上拿的卻是上輩子從未想過的聘書。

  朱嬤嬤忙從她兩個指頭裏把聘書抽出來,仍舊好好的揣回袖袋裏,笑道:“你聽話,姆媽前頭有事,聽話啊…”說著就施施然去了,本來就是偷空叫閨女看一眼,省的像別家閨女似的,連自己出閣的三書都沒親眼見過。

  “哎,姆媽,媽!”朱繡叫了兩聲兒,朱嬤嬤唯恐她撒嬌歪纏,愣是頭也不回。

  至晚,將到三更天,程舅舅才安坐下吃一盞晚茶,聽說甥女的話,尤為扼腕:“這湛家哪哪都好,就是他家小子年歲大了些,不能等,若不然繡繡還能在家叫咱們多疼幾年。如今,也不過才算把都中轉過,通州、直隸、天津府還有南邊,我本想著帶小姑奶奶都見識見識呢,誰知道,哎!”

  朱嬤嬤沒好氣的瞥一眼,“今兒還嫌等的時間長呢,說是憋得慌。幸而林老爺早早回了京,我再不回來,你們甥舅兩個能翻天了!這都中的戲樓茶樓,玩的還少了?依我說,湛家要十月下聘,就十月好了,省的悶著你好甥女。”

  程舅舅本打算抻一抻,臘月下聘,明年杏月請期,六月親迎。受家裏看重的女孩兒,六禮走個一年半載是常事兒,自家這個已是斟酌後讓步的結果了。可這六禮走起來,是叫家裏女孩兒受罪,自家又不像別家人丁興旺,小輩們多的數不清,待嫁女兒和姊妹們一處也無趣不到哪裏去。可自家隻這一個小囡囡,長輩也少,忙起來把繡繡一個人關在她那小院裏,是難為孩子了。

  程舅舅心裏泛酸:“那……下回官媒再登門,咱們就應了十月?”

  程舅舅既答應了,在官媒登門時,果然點頭應下良月十六下聘。呂媒人喜得嘴都合不攏,好話不要錢的往出恭維。她經手的婚事多了,自然看得出來這程老爺是真不舍得嫁甥女,湛家自然也知道,都琢磨著隻怕得延到臘月才能下聘。如今不知怎的,這程老爺竟然鬆了口,允了湛家選的日子,湛家還不知道怎麽謝她呢,這謝媒禮還不知得多厚呢。

  誰知還不能良月,晚秋菊月湛大就帶著湛冬,兩父子親自登門,鄭重來拜訪。

  程舅舅心裏疑惑,迎進正廳,叫上了茶,才探問道:“湛老爺這會兒上門,所為何事?”忽喇巴的,是個什麽意思。

  湛大麵露難色,看一眼湛冬,苦笑道:“親家舅老爺勿怪,實在是……這小子不省心,還請親家母也來聽說。若賢兄心裏不願,隻聽貴府之意,我湛家絕無怨言。”湛大歎一口氣,嘴裏說著願憑吩咐,可滿臉都是期冀祈求之意。

  程舅舅一凜,忙吩咐去請姐姐來,一時朱嬤嬤來了,湛家父子忙起身見禮。

  各自歸座後,湛冬起身,拱手道:“日前朝廷調令,命小子遷為豐台大營守備一職。不日就將上任。”

  程舅舅和朱嬤嬤姊弟相對視一眼,程舅舅笑道:“這原是喜事,湛兄,令郎高升,年少有為也。況且豐台大營亦離京不遠,並不為壞事。”

  守備之職為正五品,比六品五城兵馬司指揮使,直接越過了從六品,況且這也是實權之職。雖則不在京中了,可豐台大營就在京郊,為拱衛都城安全防衛所設,再遠能遠到那裏去?程舅舅心道,在豐台大營裏,湛家小子的前程就更不用說了,比在五城兵馬司裏往上升遷要容易的多。湛家小子才多大年歲,已是五品守備,程舅舅隻覺這甥女婿尋的是好。

  湛大掃一眼廳中,這程家管家十分知機,早在奉茶後已率婆子小廝都避出去了。

  湛大也起身,澀道:“豐台大營增兵,各處皆有調動,隻怕是,朝廷要對安南國用兵了。到時……”

  “什麽!”程舅舅噌的站起來,這是說湛家小子許是要隨大軍出征?

  湛大苦笑,他快五十的人了,膝下隻得湛冬一個,兒子自小律己爭氣,雖嘴上沒好話,可他滿心裏都是為這臭小子自豪,怎麽可能願意讓獨子上戰場拚命。隻是皇命難為,兵部調派,不容違抗,是湛冬自己接下了調令,木已成舟。況且,湛大看了兒子一眼,冬子自小喜舞刀弄棒,自開蒙起,就勤練武藝,不曾有一日懈怠,隻怕他心裏也想一展豪情報君恩,未必就沒個征戰沙場、馬革裹屍的少年冀望。

  再是不願,可話得說明白了,省的連累人家的好閨女,湛大忍下澀意,強笑道:“好叫您家知道。這臭小子隻怕有六七成會隨軍出征。到時,沙場無眼……若有萬一,豈不帶累了貴府千金?湛家實不敢相瞞,這親事如何,隻聽您二人吩咐。”

  想一想又道:“咱們都是為了孩子,盡可有話直說。若作罷,也是我家之故,湛家一力承擔,盡力不叫賢侄女聲名受損。是這小子配不上賢侄女。”

  程舅舅擺擺手,看向朱嬤嬤,朱嬤嬤擰著眉心,實在沒料到婚事到了半截,卻生出了這事。隻是姊弟兩個都知道朝廷之命,湛家也沒法子。

  朱嬤嬤打量堂下長身而立的湛冬,心下著實屬意,歎道:“如今已暮秋,若要用兵,大抵在何時?”

  湛冬回說:“晚不過明年季春之時。隻怕北地河道能通行,就會南下。”如今朝廷還捂著蓋子,隻怕過兩月就會揭開來了。

  朱嬤嬤聞言,在心裏算了一回,也長歎一聲。明年三月用兵,這下剩的還有半年,這湛家倒是難得厚道人家,他家若是一意要瞞著,隻催嫁自家,南下前叫自家把女兒嫁過去也是能成的。畢竟就算聽到朝廷用兵的消息,自家也不會知道要從豐台大營調兵。更何況多有這樣的人家呢,獨子上沙場,可不都巴望著先留下條根來麽,隻怕後頭半年都中嫁娶之事要更多了。

  程舅舅也道:“湛兄厚道,這情咱們承了。不若……”婚事就此作罷。沙場無眼,有個萬一,叫繡繡如何呢,一輩子就毀了大半了,就算被人說嘴,也不能冒這險!

  朱嬤嬤截住話頭,笑道:“如今這關頭,我們也不講究什麽虛禮了。雖是父母之命,可兩個孩子著實般配,如今倒聽他們一言才是。”

  聞言,湛大甚喜,笑道:“正是,正是!我家這臭小子不必多言,自是百般願意!為著這親事,就連奠雁所用大雁都是他親手尋捕……”

  湛冬抿緊薄唇,隻道:“為老父,為…家小,冬都會謹慎保重,盡己所能得勝複歸。隻聽朱小姐之意罷。”

  程舅舅點點頭,朱嬤嬤深看一眼,起身揚聲吩咐:“去請你們姑娘到後堂去。”

  朱繡正做鞋麵,下聘之期定下,湛家來下聘的時候,自家得回以自個兒親手做的鞋襪衣裳。湛家人口簡單至極,婆母小姑一概無有,故此朱繡隻需要做公公和湛冬的份就夠了。男子鞋襪衣服無需多少刺繡花樣子,好做的很。小定之時,湛家已把尺寸夾在文定禮裏頭了,朱繡隻費了數日功夫,就全得了。

  這會兒,朱繡手裏的是一雙黃緞團花萬福的鞋麵,卻是給湛冬亡母所做。依朱嬤嬤言語,湛老爺雖未續娶,可朱繡作人兒媳,也該做全套了,把親手繡作的衣衫鞋襪供奉在湛冬亡母牌位前,也是尊敬孝順的意思。

  春柳麵上慎肅,伏在朱繡耳邊私語幾句。

  朱繡一愣,深吸一口氣道:“走。去前頭。”

  說罷,起身整衣,扶著春柳的手往正廳後麵廂房裏來。

  朱嬤嬤已等在這裏,把湛家來意盡數說了,撫著女兒的後腦,憐愛道:“知女莫若母,你的心思,姆媽是知道的。不提你,隻姆媽這裏,就很是滿意湛家小郎君。隻是如今這當頭,若不告訴你,一徑替你拿了主意,姆媽怕你不願,也怕我和你舅舅日後生悔。”

  朱嬤嬤此時左右為難,平心而論,湛家此次上門,叫她更願意這樁婚事了,門風清正人品厚道,實在是難得的良配。可偏偏趕上了用兵,刀劍無眼,誰也不敢保證湛家小郎君能活著回來,更不能保證全須全尾的回來。不管是身隕,還是落得殘疾,自家閨女日後的日子都難過了。

  朱繡來時還以為湛家要悔婚,如今聽聞此事,才知緣故。

  看姆媽一臉難為,朱繡心裏也不好受,但仍問:“安南國?可是在粵省之南?”

  朱嬤嬤道:“正是,當地土司林立,一直不太平,如今朝廷不願再容忍,故要用兵。我聽你舅舅說,那地方極濕熱,蛇蟻毒蟲巨多,我朝南人去往那裏尚且還不能適應,更何況湛家世代北人,隻這水土,就是大大的難事。你舅舅說就連安南土人,每年亦有不少死於毒蛇毒蟲之口。繡繡,你可得想好!”

  姆媽兩次提起舅舅的話,朱繡心知舅舅極疼她,這意思就是不願意繼續婚事,就算有損閨譽,也要穩妥為先。

  朱繡想了一會子,她原本從未對婚事有過多少期待,上輩子都沒有,更別提這個侍妾通房是正理的時代。可自打那位姓湛的小軍爺送來一雙鞋子,朱繡自己再不想承認,也知道這心裏到底是有了那人一點點痕跡。況且罷了湛家,再尋另一戶,又能多好呢,能叫她奢求一生一世一雙人麽?若真有幾個姨娘通房日日在自個身邊侍候著,這日子說起來還不如守寡呢。湛家小郎君日後如何,叫朱繡也說不好,隻她心裏想著,都是賭一把,既已下注,就該無悔。

  “姆媽,我知道您和舅舅的意思。隻是,我還是想願意……”

  朱嬤嬤的眼淚忍不住掉下來,拍了閨女一記:“你這孩子,怎的這樣死心眼!姆媽教過你什麽,不管怎麽樣,守好自個兒的心,自個兒的命才最重要,旁人再好,也得給自己留有餘地!你怎麽都忘了!”

  朱繡紅了眼圈,笑道:“我沒忘。姆媽,我也不是非君不成,隻是求個清淨安生的過活,他家如何,隻看家風清正罷。”

  湛家求親時曾隱晦提起願效仿前朝嶽山高氏,四十無子才納妾。這亦是叫朱嬤嬤聽著最順耳喜躍的一句話。

  朱嬤嬤搖頭道:“人心易變,你怎就知道這湛家小郎君日後不會……”

  朱繡笑道:“他既無情我便休罷了。姆媽和舅舅教導出來的,這點子決斷氣魄女兒還有!隻是如今,前途未卜,給一個機會又何妨呢?入誰家的門不是去賭,反正在哪種境地我都會盡量讓自己過得好。姆媽和舅舅為我操心夠多了,隻放心吧,我可不是個自苦的性情。”

  朱嬤嬤聽了,想一想,忽道:“不然就告訴湛家拖一拖,等他家兒郎回來再行親事。”說的自己連連點頭:“對,這樣也算得上兩全其美了。我兒還小,一二年的光景還是能等的。”

  朱繡用手帕給她姆媽拭淚,笑道:“若是易地而處,我是要往戰場去的小郎,湛家退了親事,隻怕舅舅和姆媽恨不得立時給我娶個媳婦來,一來叫我心有牽掛,二來許是能留下根苗。咱們家如此,湛家隻怕也差不離。”

  朱嬤嬤聽得有理,也沒法子了,她本來繼續和作罷五五之分,如今摟著香香軟軟的小閨女,竟全是不舍了。滿心裏不願,不舍得叫女兒拿終身去賭,可看閨女的神色,卻是已定了心思。

  雖然後悔,朱嬤嬤到底拗不過,也不舍得,隻得重新淨麵掩住神色,收拾妥當從後頭出來。一出門,就見兄弟滿臉凝重,顯然方才繡繡的話他都聽見了。

  程舅舅長歎一口氣,道:“走吧,既是繡繡的意思。”

  正廳裏,湛大正焦躁的用手指輕點小幾。親家一家都在後頭,堂上隻他父子二人,湛大分明能隱隱聽到後廂的聲音,越不能聽清楚,這當頭,益發難消磨等待。親家舅老爺分明不願意,親家母模棱兩可,隻不知這姑娘如何選擇了。湛大越琢磨,越是灰心。

  湛冬垂眼靜坐,一聲不吭,就如他所言,盡聽朱繡之意願。唯有骨節分明的大手,才微微顯出其主人的不靜不定。

  一時,程舅舅姊弟出來,湛家父子忙起身,程舅舅細細端量湛冬片刻,才強笑道:“我們家的意思,下月十六,你家來下聘罷。”

  湛大仿佛聽得仙樂,喜的合不攏嘴,連連答應。

  兩邊都隻字不提這是後頭朱家小姐的意思。湛大滿口都是:“親家母、親家舅老爺仁義!”

  湛冬眼睛裏如墜辰星,雙手合抱,一揖到地:“冬必不相負!”

  朱嬤嬤這才緩了神色,微微向屏風後側目。

  程宅正廳十二扇圍屏後麵,傳出輕輕一笑:“這話,我記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