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大丫鬟奮鬥日常 第40節
作者:太極魚      更新:2020-07-11 02:14      字數:6988
  那代儒越發相信道人有些能為,不免笑道:“菩薩吩咐了,隻照背麵,千萬不可照正麵。這鏡子兩麵都能照人,許是你們弄混了。”

  賈璉聽說,道:“我倒照照另一麵是什麽。”說著,就乍著膽子,把那鏡子轉過來一照,隻見裏麵一個丹鳳眼、柳葉眉,身量苗條風騷的婦人站在裏麵,搔首弄姿的衝外麵招手呢。

  分明是王熙鳳!

  賈璉先是神魂迷醉一瞬,後就真真的氣炸了肺腑。那裏頭的鳳姐雲鬢慵懶,大紅的衣襟半掩半開,裏頭的鴛鴦戲水的肚兜子都現了出來,雪脯子露了半痕。簡直了!賈璉都沒見過鳳姐這種模樣,別看鳳姐嘴裏常說些浪話,可大家出身的閨秀總是有矜持在,並不肯像窯姐兒那樣放縱,往常賈璉改個樣兒鳳姐都扭手扭腳的不答應。

  氣的賈璉麵如金紙一般,指著賈瑞直哆嗦:“好!好哇!你隻裝病就罷了,還敢肖想,我打死你這不孝不倫的狗東西!”

  說著一把揪住賈瑞的領子,直把人從床上薅下來,摔到地上。

  驚得代儒隻打晃,興兒看著不像,也急了,忙抱住賈璉的腰,道:“爺,您這是怎麽了?”怎忽的這樣生氣?

  說著興兒就往賈璉手裏的鏡子一瞟,什麽也沒有啊?

  興兒更怕了:“爺,這什麽也沒有,您是被什麽魘著了不成?”

  賈璉忙忙的將那鏡子掩了,忽明白過來問興兒,“你看不見?”

  興兒疑惑:“看得見什麽?”

  賈璉把那鏡子反過來,興兒也說沒有,眾人都說沒有,唯有賈瑞戰戰兢兢地道:“有個骷髏。”

  賈璉就明白了,罵道:“什麽妖人邪道,弄出這害人的東西來。”他心裏也怕的很,隻是一腔怒氣燒灼著,叫他不管不顧把那鏡子丟進大火盆裏。

  忽聽那鏡內哭道:“誰叫你們瞧正麵了!你們以假為真,何苦來燒我?”

  唬的眾人都罵“妖道!”。

  興兒是賈璉的心腹,雖嘴快些卻有一腔子忠心,他見唯有自家二爺和瑞大爺能瞧見,恐怕這妖鏡害了主子,憋著莽氣,用火鉤子把底下燒紅的碳勾上來,要埋住那鏡子。

  賈瑞早嚇得蠕動到角落裏去了。賈璉還好些,打眼一瞧,隻見那鏡中的‘鳳姐’好似怕火一樣,炭火外麵燒著鏡子,裏頭的‘鳳姐’衣衫也著了火,那‘鳳姐’一麵哀叫苦求,一麵把著火的衣服盡數脫了。

  直氣的賈璉眼都紅了,喝命興兒把賈瑞揪到裏頭去,自己拿著火鉤子火鉗狠命的去翻炭火,這還不足,又把這屋裏本有的一個小炭盆裏頭的火炭全倒進大火盆裏,火炭在鏡子上堆成了一個小山。

  賈璉氣狠了,手上被燒起了燎泡都不覺的疼,直到那鏡子裏再沒有聲音傳出來,他才起身,狠道:“去取柴薪來,這火給我燒上個三天三夜!”

  興兒見他氣大發了,從沒這樣過,忙揪著賈瑞轉開他二爺的注意,“唉喲,瑞大爺,您老臉上還傅著粉呐,這汗一衝,一道道的……”

  第52章 癩頭和尚

  賈瑞是真的冤得慌。他還一頭霧水呢, 賈璉那裏就突然變了臉,把他從床上薅下來不說,還跟瘋了似的去燒那鏡子。

  不過那鏡子邪性得很,賈瑞打個哆嗦。一麵是個骷髏, 誰知道另一麵是什麽, 幸好自己沒照見, 要不這會子瘋魔的指不定就不是賈璉變成自個了。

  興兒揪著賈瑞過來叫賈璉時, 才發覺這瑞大爺嚇得失禁了,身子底下一股子尿騷味,可真是個孬種。

  賈璉直喘粗氣, 同來的心腹小童隆兒忙鬆開攔攙賈代儒的手, 趕上前去給他順氣。

  賈璉稍微平複下來, 就大拳頭砸向賈瑞的臉, 把個賈瑞打的哭爺爺喊奶奶的求饒, 油兒醬兒醋兒的臉上開花。

  隆兒生怕把這病中的瑞大爺打個好歹, 自家爺不好交代, 才要過去攔著些, 興兒卻拉住他瞅著代儒冷笑:“瑞大爺可沒病呢,才見著他老人家臉上煞白煞白的, 咱們二爺也隻當他病的狠了, 誰知人家裝病誆咱們家呢!府裏老爺和咱們二爺還巴巴的送過來人參這等貴重藥材, 全不計較他衝撞了咱們家和寶二爺的過失。知人知麵不知心, 瑞大爺好歹也是個讀書人,為著裝病,偏生塗脂抹粉的做個戲子的扮相, 這豈不是侮辱斯文?”

  代儒先是因賈璉忽然發作而氣的心口疼,緊接著又被那妖鏡嚇得肝腑亂戰。虧得賈璉不懼怕燒了那妖鏡, 才要說話呢,賈璉又無禮蠻橫的打起孫子來,代儒隻氣的老淚縱橫,哆嗦著手指要喝罵賈璉。

  誰知興兒一番連諷帶刺的話把賈瑞的臉皮都扒了下來,代儒先顧不得別的,定睛一看,他倒先呼喝家人:“拿大棍拿繩來!拿他來!”

  賈璉見這做派,連連冷笑,叫興兒拿帕子給他擦手。見代儒叫人將賈瑞摁到凳上,舉起大板打了十來下,代儒尤是嫌輕了,罵道:“我這老臉都被你這忤逆不孝的混賬丟盡了!堵上嘴去,著實打死!”

  一時代儒的老妻被下人搬來救兵,抱住賈瑞嗚嗚的哭早死的兒子媳婦。賈璉看著牙酸,老爺打寶玉時,太太亦是這樣的作態,原他心裏還豔羨寶玉有親娘疼寵維護,可這會兒隻覺得大凡這等不肖無恥之徒,很該打死了大家幹淨!這些個一味隻會嬌慣放縱、拿眼淚威逼人的婦人更是可惡可恨之極!

  見老夫人一來太爺的氣就癟了,興兒拉拉賈璉的袖子,偷摸的向賈瑞的床榻上一指。賈璉會意,他既整日癱在床上裝病,必不會老實,那帳子裏不知藏了什麽汙穢東西呢,正好此時翻將出來,給太爺添把火。

  況且賈璉也怕這齷蹉玩意兒還有別個肖想鳳姐的東西,三步並作兩步至床前將被子、枕頭俱掀了。

  那被子一掀開就有一股子說不出的味道出來,叫賈璉的臉色更陰沉了。賈瑞成日看這些東西,有時候勾弄起來,未免有指頭消乏的事情,故而那被窩裏的氣味實在難聞。

  又從賈瑞的枕頭底下翻出掩著的香豔話本子,那褥子裏頭還藏著避火圖和秘戲圖本兒,賈璉譏笑一聲兒,見無其他東西,便看了興兒一眼。

  興兒嘴裏嘖嘖的,將那本封皮子就極露骨的秘戲圖本擱在最上頭,一溜煙呈給代儒去了。

  代儒眼珠子都要瞪出來,氣的說不出話來,偏生他老妻已扶著賈瑞從凳上下來,更如火上澆油一般,奪過板子來,就要打死這不學好的孽畜。

  賈代儒素日管教孫子極嚴厲,在賈瑞這裏積威甚重,賈瑞踉蹌兩下就撲通跪在地上,代儒一腳踹在他胸口,賈瑞方用胳膊肘住地麵,棍子已下來了。也合該他有這一劫:他爺爺代儒年老體衰,老爺子舉起板子就已力竭,那桐木又沉,那舉起的棍子就順著它自己的重量落下來,好死不死棍頭正砸在賈瑞兩腿當間兒。

  隻聞一身慘叫,賈瑞真正臉色煞白,瞬間轉為極紅,再就青紫了,連一句整話都沒說出來,就翻白著兩眼暈死過去。

  賈璉後脖頸絲絲冒涼氣兒,牙都疼了,一看賈瑞那個地方都陰出血水來了,不覺得夾緊了兩股。

  興兒咽了幾口唾沫,小心翼翼的悄聲問:“爺,咱們?”

  賈璉捂住腮幫子,立刻叱道:“糊塗東西,還不快去請大夫!光天化日竟有妖人邪道來害人,太爺為了救孫子,無奈下這等狠手!……唉喲,太爺太爺,您呼氣、呼氣,坐下來……我已使了幺兒去請大夫了,瑞兄弟被妖人害成這樣,如何能忍,我這就親自去報官去!定叫衙門捉拿來那惡人給瑞兄弟報仇!”

  賈璉見不是事,連忙遁走了。

  及至出來,賈璉眼珠子一轉,卻帶著隆兒直奔都察院處喊了冤,察院坐堂,見是榮國府的長孫親自來報案,忙又知會了五城兵馬司並步軍統領衙門,全城裏緝拿作亂的妖道。

  回去榮府時,興兒已早一步回來了,見著賈璉忙上前稟明:“……老太爺身子硬朗,雖一時氣急驚怒,大夫看過還不打緊。隻是瑞大爺卻不太好……”

  賈璉心道,打到那處,都打出血水來了,能好了麽。

  興兒附在耳邊,悄聲道:“子孫根都爛了,大夫說這樣的傷勢不僅治不好,還恐爛到別處去,就神仙也難救他的命了。大夫叫太爺給瑞大爺尋個熟手的刀子匠,快快了結了是正經。”

  聽得賈璉直撮牙花子,想到前事也覺的出氣,忽笑道:“既這麽著,你管你奶奶要二十兩包上給太爺家送去,再稟明一聲就說我已報了官了,請他們看緊門戶,免得叫妖道尋著空子。隆兒親自去方磚胡同去請小刀劉上門給你瑞大爺‘看病’,小刀劉出手的六兩銀子並謝禮統共給他十兩就罷了,這十兩不必管你們奶奶要,爺這裏替瑞兄弟出了!”

  賈代儒的老妻恨得要命,嚎啕大哭:“真真是一世的冤家對頭,他們害的瑞兒生了一場大病不說,如今……如今害的我孫兒……這是幾輩子的仇呢!”

  代儒老了十歲不止,可也無法。畢竟是他動的手,況且那妖鏡也是他招進來給孫子的,不覺得老淚縱橫:“冤孽啊!”隻是賈瑞已然這樣,就更需要銀錢將養著,賈代儒萬不能丟了名聲,若不然族裏定然不肯把家學交給他掌管,就更沒個束脩進項了。隻得打落牙齒肚裏吞,把賈瑞裝病並賈璉打人搓火的事情都掩下,隻推到妖道害人上去了。

  賈璉回去如何與鳳姐表功,鳳姐心坎子忽然發現這男人還靠得住,都不必細說。隻是賈璉想起那鏡子心裏後怕不已,又兼他燒鏡打人出了一身的汗,從代儒家中跑出去的時候卻沒顧上穿戴披風,第二日就頭疼鼻塞,著涼病倒了。

  王鳳姐往日再剛強,看見賈璉為著自己受了這罪,況且還有個妖道後患沒逮住,不禁又感激又窩心,嫁給璉二這多年方覺著男人心裏頭有自己。不僅親自請了尊菩薩供在耳房裏,還日日殷勤侍奉賈璉,不假他人之手。

  向來體壯之人往往一病就易危重,賈璉高熱兩日,每每醒來都見鳳姐不離床前半步,眼底青黑,口唇幹裂,比自己這個病人還嚇人,心下自思道:往常人都說媳婦還是原配的好,自己還總嗤笑不信,素日裏還總哀歎自個命犯夜叉星,討個老婆處處要壓男人一頭才罷休。如今這光景,這老話果然不錯。

  賈璉這一番明悟,過後雖仍舊管不住自己,可總算再不想著討回來,也顧著鳳姐的體麵。

  往常在床榻上,有些個眼紅挑撥的小媳婦總要嗑鳳姐的牙,說些醋罐子醋甕的酸話招賈璉。賈璉從前聽到這話,就跟得了命一般,總要附和咒罵幾句才罷休;可自打這場病好了之後,他卻不肯了,時常摔臉子走人,也不回身再去找這說閑話。那些被他上手的丫頭媳婦俏寡婦,哪個不是又圖他相貌風流俊秀、又圖他銀錢大方,為著兩句挑撥酸話,就被撂開手去,焉能不悔恨的腸子都青了呢。

  沒幾時,街巷裏都知道賈璉外頭再胡鬧,也是敬重嫡妻的。男人擺出這副樣子,家裏女人必然會被高看一等。這一來,鳳姐的名聲倒是好了不少。

  況且鳳姐自己親耳所聞那些神叨怪事,她和平兒還把賈璉的病歸咎到那妖鏡的身上。此一番,鳳姐最不屑陰司報應之說的人,心裏頭也敬畏了起來。她有了敬畏,不必平兒多勸,行事就大度正派了起來。

  ——

  且說朱繡這邊,賈母親自吩咐了她照管寶玉的餐飯,朱嬤嬤和她母女兩個再如何不願意和鳳凰蛋牽扯,朱繡也不得不暫時接過寶二爺的三餐來。

  正好是賈璉鬧上賈代儒家的這日,朱繡自打清早一起身,就眼皮子直跳,心裏頭不知為何慌突突的。她把晚上擱在枕邊曬月光的翠華囊待在頸上,才覺得好些。

  至晌午,晴雯親自過來,笑道:“繡姐姐,早晨你這邊送去的鮮肉小餛飩,二爺倒吃了一碗。還有那幾碟子煎蘿卜糕、椒鹽桃酥,許是姐姐做的格外精巧些,他也拈了兩塊進嘴裏。好姐姐,你隻想想,可還有什麽別的花樣兒?這小祖宗眼瞧著臉都凹進去了,隻我們看著就焦心的很。”

  朱繡抿嘴一笑,這晴雯果然心直些,若是襲人來了,必不肯說自己心焦,反要拉出老太太、太太來壓人的。

  “我這幾日使了多少功夫,也沒看出來寶二爺愛吃什麽不愛什麽。老太太說他往日愛些精致甜口的飯食,或是下酒的重口的糟鵝掌一類的菜式,不喜歡大葷的,可大廚房裏和我這邊送去的,也沒見寶二爺吃下多少去。”

  晴雯擰眉道:“就是這話,我瞧著,二爺的口味像變了個人似的,倒喜歡葷的、鹹鮮的多些了。好姐姐,你隻想想,把這種咱們家沒有的,或是外頭賣的那樣的新鮮小吃做些來,我估量著他倒愛吃呢。”

  朱繡想了一回,道:“罷了,我做幾籠葷餡兒麥燒、蝦餃出來,大廚房那邊兒照著你說的叫準備些鹹口葷鮮,還有你們房裏的例菜,一並都送過去,看寶二爺吃不吃。”他吃不吃的倒不打緊,反正自己這邊不僅姆媽,就連黛玉也愛這些外麵的特色小食兒。

  葷餡兒麥燒是用雞肉、火腿、香菇配上時令鮮菜作餡兒,那薄皮不必包上,用手一提,四周就如同花朵綻放,鹹香撲鼻。蝦餃則是用通州新運來的鮮蝦,調入打成茸的豬肉,再點綴幾粒綠瑩瑩的冬筍粒兒,包裹進幾乎透明的澄麵皮子,端的是晶瑩剔透,鮮美異常。

  晴雯一邊看著,霧氣蒸騰的鮮香引得她不自覺的就一個勁兒舔嘴唇兒,偏她自己不自知,還從懷裏掏出一個核桃大小的金懷表來看,生怕晚了賈寶玉用飯的時辰。

  “喲,這是太太上月才給寶二爺的懷表罷?”青錦不知為何找來,看到晴雯在這邊灶房裏,稍微一頓忙笑道。

  “二爺病了,一時帶不著,我過來時就拿著看時辰。”晴雯忙說。

  青錦就笑著拉朱繡出來:“我找繡兒商量件事情。蒸籠都擺上了也無別個注意的,煩你先看著這灶,我們去去就回來。”

  晴雯才要攔人,青錦已拉出朱繡去。這處是挨著大廚房後麵的一間單獨灶房,隻有兩個灶眼,因進出不與大廚房一個門,都嫌不方便,一直空置著,此回因朱繡要單管賈寶玉飯食,才收拾出來。這裏頭沒有灶頭廚娘,隻有三四個打下手的婆子媳婦,晴雯怕她們偷吃,弄髒了寶玉的飯食,她跺跺腳,隻得留下看著。

  那廂青錦拉朱繡到拐角僻靜地方,不等她問,急忙道:“繡兒你知道我那個毛病!自打分派進內院,我再沒犯過,可今早上,又有些兒心慌不安的!那時候我想一想自己,有點兒心慌,可想想你,心裏頭不安比我自己還重!繡兒,你說這是怎麽了?”

  她咽一口唾沫,又奇道:“可也是很奇怪了,這感覺一陣陣的,等我起來,不知怎的又不慌了。若不然我就告假早來尋你了!說不慌也不盡然,總歸和平時不一樣,就好像有什麽事情發作一樣。方才我見晴雯,突然一陣心驚肉跳,我想一想,又不是她,莫不是…莫不是關乎著寶二爺那邊的?”

  朱繡思忖一下,問:“心慌的可厲害不?”

  青錦搖頭道:“比前頭幾次都好,隻是有點兒,要不是我知道自己這個毛病,還以為是昨晚上沒睡好或是夜裏餓得呢。”

  朱繡忍不住笑了,道:“既如此,你趕緊回去!你且在太太的院子裏,這一天都別出去。我這裏你也甭掛心,我一會兒做完就直接回林姑娘的院子,這一日也不出來!至於晚上的那頭的飯食,我隻在羅翠塢的小茶房裏收拾些就罷了,還有大廚房準備的那些呢,怎麽不能糊弄過去呢?”

  青錦這才放心,按說定的回榮禧堂去。

  青錦這裏去了,朱繡卻沒能按說好的照做。

  蒸屜是新竹子製的,還帶有一股子竹子的清香,朱繡回來,麥燒和蝦餃都好了,她想一想青錦的感覺,怕應在這吃食上。若那賈寶玉吃了不好,可不就得賴這東西不幹淨不新鮮了,到時說也說不清,她想著,各取了一屜,叫過晴雯來:“咱們先替你們二爺嚐嚐鹹淡。”

  又從中拿下三屜來,命幫廚媳婦:“給老太太送去,這一簍子河蝦難得的新鮮,很該孝敬老太太。”孝敬老太太自然得是成雙成對的,這多出來的一屜是給鴛鴦琥珀這等大丫頭的,這也是應有之意。

  朱繡也吃了幾個,自覺沒什麽問題。晴雯推辭不過,用木筷夾起來,一入嘴便眼前一亮,笑道:“南邊巷子口有家這個,我沒進來的時候也吃過一回,可沒這個好吃多了。咱們家裏的飯菜雖精細,可也吃絮了,不如這個新鮮,二爺定然喜歡。”

  說罷,就提起四層雕花大食盒就走,“冷了就不好吃了。”

  朱繡以目送她,這倒是個實心實意為賈寶玉的女孩兒……

  把下剩的蒸屜分派各處,朱繡自己也飽了,當下就要往林黛玉的羅翠塢去。

  誰知琥珀瘋了一樣闖進來,拉著朱繡就跑,哭道:“寶二爺吃了你做的東西,不知怎的忽然翻起白眼兒來。老太太、太太都驚動了,正鬧得沒個開交,我瞅著鴛鴦她們叫人去請寶玉的奶嬤嬤、幹娘、大夫……我偷跑來告訴你,你快去給自己辯白辯白!……”

  琥珀跑的飛快,這邊灶房開的門有一條小道直通榮慶堂,不像大廚房還要繞路,須臾間就到了上院東跨院。

  賈母和王夫人手足無措,賈寶玉仰麵倒在炕上,他一手摳著自己的喉嚨,眼睛都翻白了。炕桌打翻了,瑪瑙碗水晶碟子摔了一地。

  一見朱繡進來,王夫人眼裏就冒了火,若不是顧著賈寶玉,趕上來就要賞朱繡嘴巴子了:“你到底做了什麽給他吃!……”

  朱繡打眼一看,就知道這是被噎著了。偏生這屋裏賈母和王夫人都是不曾親自養過孩子的,賈寶玉素日又厭煩老嬤嬤,就是媳婦子也不能進這屋子,於是賈母、王夫人並一屋子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們,愣是沒有一個上手救人的。興許有看出些東西來的,隻是發怯,也不願意惹禍上身。

  朱繡不等王夫人罵出什麽難聽的話,跟靈猴一樣兒躥到近前,扶賈寶玉起來,雙臂環圍,一手握拳向內抵住賈寶玉肚臍上方,雙手一齊使勁兒向裏向上擠壓。

  沒等眾人反應過來,賈寶玉就“嗝”的一聲兒吐出半個蝦餃,連連咳嗽幾下,已是緩將過來。

  王夫人撫著胸口,驚得眼瞪得老大。

  朱繡這才過來行禮:“我小時候見人噎著過,聽走方的郎中說,這噎著東西若不趕緊救治,耽擱的時候稍久就麻煩了……這才冒撞了。”

  賈母扶著鴛鴦的手,連聲道:“謝祖宗保佑!好孩子,快起來!多虧了你……”

  王夫人把賈寶玉摟進懷裏,一麵用帕子給他擦汗,一麵也叫彩雲賞朱繡,一麵又罵襲人麝月等:“喪天良的小蹄子們!爺兒們吃飯,你們不侍候著拿箸布菜,反叫你們爺噎著了!噎著你們也不知道,若不是這裏有個明白人,好好的爺兒就被你們耽擱了!”大戶人家的子弟,慣都細嚼慢咽的,王夫人是真沒想著已不是小孩子的寶玉還能噎著。

  馬上急命:“請李嬤嬤仍舊進來,這些丫頭不當事兒,還得有個積年的老嬤嬤看著寶玉,我才放心。”

  正說著,忽然聞得隱隱的木魚佛號聲,念得什麽“人口不理,家宅傾倒,或逢凶險,或中邪祟者,我們善能醫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