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沒了騷擾，王木鵲在廣場邊上從容停下，沒有直接過去那個她猜得沒錯的地方。

  主要還是想趁這空隙，再勸勸這個小男人。

  “餘象先，別再給我整事了...”

  王木鵲盯著他，壓低聲音道：

  “我告訴你，我看人是不會錯的，你和我骨子裏都是同一類人，所以別跟我玩什麽深情大義的把戲，你不就是想讓全世界都知道有你這麽一號人嗎——”

  “差不多就行了，今天整完這一出，你的名聲也夠大了，不說世人皆知，至少在這嵐國的地界上，不會再有人不把你當一回事，哪怕是大將軍——”

  “所以穆雪弓要死就死，你別告訴我你倆還玩出感情來了，那樣老娘會鄙視你！”

  餘象先看著她：“你懂什麽是愛嗎？”

  王木鵲一臉嫌棄：“我不懂，但我懂你，你壓根就不是那樣的人，憋和我裝。”

  餘象先搖搖頭，懶得和她辯論：“王木鵲，你啥也不是。”

  “對，我啥也不是，那你能是啥，你傻了吧唧的，你以為你是誰呀——”

  王木鵲不光說了，還動起手來，往他腦袋上一直戳：“你是不是要去敲聞道鼓啊，是不是，是不是——”

  “你知道那是聞道鼓，你知道那是個什麽東西，你還想去敲它，你是個啥，你告訴我你是個啥，你特麽啥也不是，你就是個傻了吧唧的男人，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現在行了，在聞玉她們手上能躲幾招就天下無敵了，你信不信我一根手指頭就能弄死你！”

  “戳完了沒有。”

  餘象先沒有生氣，就是看她還能罵出什麽花樣。

  “行，你滾，你給我滾！”

  王木鵲最討厭他這種自以為是的表情，指著聞道鼓的方向嚷道：“你去敲，去敲，老娘今天把話撂在這，從今往後，你再有什麽阿依阿喲的，我管你就是我賤！”

  “謝了，你不賤，你就是不懂得愛。”

  王木鵲氣得渾身發抖，朝著他臉上就噴去：“我愛你馬賣麻花情！”

  餘象先也不惱她，說起來自己到這個世界的時間也不長，倒是接二連三地遇到真為自己好的人。

  穆雪弓是一個。

  王木鵲是半個。

  王苾是小半個。

  其他零零總總的加起來，暫時也能算小半個。

  不錯啦，人生地不熟的，夫複何求呢。

  他笑了笑，知道又是自己這虛榮心作祟了。

  所以，到底還是走向了那麵鼓，心中早有定計，若不回頭，就一去不回吧。

  王木鵲其實說得沒錯，自己並不是那樣的人，什麽情啊愛啊，說到底值幾個錢，還能比命重要不成。

  隻是覺得，在這個世界做男人真是太難了。

  他原本隻想著能夠安安靜靜地享受這來之不易的人生，沒想過扯進太多的理想啊，宏圖霸業當中去，所以哪怕是吃軟飯，他也沒覺得不行，反正自己牙口好。

  比起那些隻會發出嘲笑的人，隻會看不起自己的人，他覺得隻要開心就好了呀。

  這輩子是這樣。

  上輩子也是這樣。

  所以他曲高和寡，沒什麽朋友，最大的社會交際，就是泡澡堂子了。

  那他為什麽還要敲聞道鼓？

  說白了就是一個念頭：放不下！

  餘象先自己在家都想了好些天了，包括跪坐在大將軍府外的那幾天，他一直都有想，比如穆雪弓對自己真的那麽重要嗎？才認識幾天哦？這世上就沒有比她更優秀的女人給到自己了嗎？自己就非得靠她的庇護才能生存嗎？

  以上種種，想到的和沒想清楚的，他都想過。

  最後得出的結論就是，放不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境的影響，不光他放不下，早已涼得沒影的前任好像也放不下。

  既然放不下，那就扛起來吧。

  讓這些老娘們知道知道，我餘象先，敢為天下先！

  所以他腳步無滯地走到聞道鼓前，在不明所以的守衛們的注視下，輕輕地敲了起來。

  因為像開玩笑似的，一開始這些女守衛們也沒當回事，畢竟都閑置不知道多少年了，大家早就不把這玩意當一回事，之所以還留著、守著，無非是一種傳統和象征意義罷了。

  不光嵐國如此，其他國也是這樣。

  然後你現在看到一個長得這麽漂亮的小男人走過來，摸了摸鼓，提了提棒，敲了敲，你也隻會感慨，這麵鼓的聲音，其實還蠻好聽的。

  再然後——

  鼓聲突然越來越密集，聲音也越來越大，一手敲的餘象先，變成了兩手都在敲：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節奏感十足，有點東西的。

  於是，守衛們都懵逼了。

  不光她們懵逼，之前也聽到鼓聲，還在旁邊說說笑笑的圍觀群眾們也都懵逼了。

  這時候她們那塵封了已久的記憶才被打開，這時候故事裏的鼓聲才真正落到她們心頭上，這時候，她們才震驚地張大了嘴巴，一臉地不可置信。

  男人敲鼓？！

  王木鵲早就一屁股坐在了廣場上，隨著鼓聲越來越響，她的心情也變得越來越煩躁，最後雙腿在地上亂蹬，一下子捂住耳朵，一下子揉住臉，最後朝天一聲大叫：

  “聞道有先後，朝聞夕死休！”

  咚——

  咚咚——

  聞道有先後——

  咚——

  咚咚——

  朝聞夕死休——

  身在聞道鼓旁，從小就要背誦這句聖人真言的女修們，全都情不自禁地跟隨鼓點的響起，發出猶如唱詩般的清吟。

  鼓聲是越來越大，吟道之聲也越傳越廣，像感受到聖人征召似的，聞聽鼓聲響起的女人們都在喃喃自語，跟隨著天地間回響的道音一起在傳唱。

  直到，傳入那座東方日出最先照耀的聖廟中。

  老祭司看守聖廟已經有六十年了，這六十年裏什麽風風雨雨都見過，唯獨沒有聽到過聞道鼓響起。

  小時候大人們常說，上古之時怎樣怎樣，商朝的時候又怎樣怎樣，所有精彩的傳說故事裏，都有這一麵鼓的蹤跡，它或許在東方響起，又或者在西方傳來。

  老祭司小時候頑皮，也想過去敲這麵鼓，她就是想知道，傳說是不是真的那麽精彩。

  但是老一輩的姑姑們攔住了她，告訴她，別亂動，會死人的。

  死人是什麽？

  死人就是變成星星。

  當時還小的老祭司怕了。

  等她長大後，知道的東西多了，也就不再把這麵鼓放在心上了。

  因為這就是一麵鼓，說白了真沒什麽特別的。

  隨著三道二十二藝的傳承越來越無可替代，隨著各國間的戰爭需求越來越趨向於實際利益，誰還指望著能靠一麵鼓來解決問題，誰還真把它的規則當一回事——大商朝都名存實亡啦！

  但它，畢竟是聞道鼓。

  不敲響也就罷了，隻要響起，老祭司就要披上自己的祭袍，來到聖人娘娘的玉像前，焚起一柱朝天香。

  三十六名女尚儀分列左右，七十二名女司命伏身在地，跟隨她們的大祝一起朝天跪拜。

  “聞道有先後——”

  “朝聞夕死休——”

  “有請聖人娘娘法相！”

  天地寂靜，萬裏晴空似碧玉，一尊由雲層凝聚而成的人臉出現在天地間。

  她眉目慈祥，麵若觀音，眼中日月光芒萬丈，不動而驚人心，動人魄。

  等到身體完全顯現，出現在世人麵前的，已經是一個左手持鼎，右手秉鉞的女武神。

  距今三千七百六十年前，商都有女名婦好，腳踏祥雲，持鼎秉鉞，斬天地枷鎖，為萬世萬民開道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