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軍娘
作者:國王的新番      更新:2020-07-10 22:33      字數:3503
  “小先生獨說王公正與林丹青,莫不是她二人更得小先生歡心。”

  餘象先聽聞裝作一怔,表情裏有種驚詫:這種話怎麽會從你嘴巴裏麵說出來。

  他看向這位打扮很精細,但又一點都不落俗套的體麵佳人,馬上就能猜出對方的身份,是那種我交朋友從來不看對方有沒有錢的貴人。

  “小姐姐的話,讓人好傷心,豈不聞聲東擊西乎。”

  全場為之一頓。

  馬上,聞雀小築內就傳出一陣明媚的笑聲,這種笑聲要是出自男人,往往會伴隨一句:今晚全場消費我買單,大家隨便玩!

  你看,不光這位貴人小姐姐被逗笑到體顫,就連之前的王苾和林妙真也合不攏嘴,為對方那眉宇間的委屈而發出姨母般的笑聲。

  誰都知道他這是在左右逢源,但正經人來草堂尋的就是歡,作的就是樂,能雨露均沾又不引來雷霆是大本事。

  這讓跪坐在旁等聽吩咐的少年好生羨慕,心中生出草根當如是的崇拜。

  不過又有點疑問,小先生向來不是這種親民的風格,倒不說高高在上,隻是過去看上去總沒有人氣,像個精致的木傀儡,讓人生出少點什麽的感覺。

  現在,是想開了吧。

  “若非他是你南尚儀的人,今晚我可要帶回去了。”

  啥?

  誰的人?

  餘象先陡然一驚,順著貴人小姐姐的目光看向那個由始至終都沒說過話的嬌小女子。

  她是真的嬌小,像個小蘿莉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大人帶出來過六一兒童節呢。

  可再仔細觀察你就會發現,她本就居中而坐,臉上雖然沒什麽表情,但不會讓人覺得冷傲,言行舉止也比其他三女要顯得恪守和嚴謹,是那種常年接受某種高等禮儀,才產生出來的自然體態,與王苾那種一看就很商業的坐姿對比,有著濃濃的體製味道。

  餘象先剛想進一步回憶對方的身份,就聽到外麵傳來吵雜的聲音。

  跪坐在外的少年離座而起,正準備出去訓斥那些不長眼睛的家夥,然而,剛卷簾走出的他馬上就蹭蹭蹭地後退回來,像撞了堵牆似的,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

  一抬頭就發現自己被黑影籠罩,而黑影的來頭,是一個全身穿著紅甲,身後背著柄巨劍,好似尊鐵塔般的壯——

  等等,不是壯漢,是壯娘!

  少年嚇了一跳,作為了解餘象先的貼身男仆,他瞬間想到一個很久沒有出現的人。

  “見,見過穆——”

  “穆大人,小餘兒正在接客,您這樣不合規矩——”

  少年心有餘悸地跪下請安,後麵追著趕來的草堂小爸爸也焦急勸阻,但鐵塔一般的紅甲軍娘卻完全不把兩人放在眼裏,鐵麵具下是一雙更冰冷的眼睛,直視著笑容還掛在臉上的餘象先。

  那表情,像是捉奸在床。

  什麽情況?

  空氣中的突然不流暢,讓餘象先有些窒息,這眼前的鐵塔就像塊石頭一樣壓在他心上,腦子裏頓時湧現出各種零散的記憶和複雜的情緒,竟然是不知驚喜多還是羞愧多。

  像大多數海王一樣,自己一時間無法判斷與這位的真正關係。

  場中的三女倒是露出看熱鬧的表情,顯然對兩人的關係都是有所耳聞的,說不定早不來晚不來,今日突然光臨聞雀小築,並非尋歡作樂那麽簡單。

  “我和你說過什麽。”

  麵具下的聲音同樣和她背上的劍一樣有壓迫力,沉重的腳步同時刮動著鎧甲上的鱗片,磨得人心顫。

  餘象先哪怕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眼看對方一步步地在朝自己走來,還是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換作前任來表現,肯定會一反常態地咆哮,因為在記憶裏有過相類似的場麵。

  “你不要動了,你這樣挺嚇人的。”

  這是餘象先的真心話,自己的大腿看起來還沒對方的手臂粗呢,更別說對方的背上還有一柄巨劍,隨便一劈,就能夠把自己上下兩頭都分個半。

  紅甲軍娘果然不動了,目光也從餘象先的身上挪開,掃向在座的四女。

  “你們又是什麽人。”

  “硯山書院,林妙真。”想要一嚐小先生滋味的林丹青可不懼她。

  “和清商會,王苾。”王公正迎麵一笑,也無怯色。

  “蕭家,蕭蓉蓉。”貴人小姐姐果然身份不凡,是一位世襲的公女。

  “南杏。”

  紅甲軍娘的目光一頓,最後停留在這個看著最人畜無害的小蘿莉身上。

  未成年人也來鑒草?

  錯了,這是春官府大司樂的親女,在平京都大街上隨便一打聽都能知道她的來曆。

  而且草堂就是由春官府的大司樂直接管轄,所以這個叫南杏的少女,說她是草堂的主人,也不會有人吱聲反對。

  “穆雪弓,我怎麽聽說你家將軍的緋雲軍才到細柳城,你作為她的下屬,私自跑回平京都,可知罪。”

  南杏的聲音與她的身體不一樣,慵懶的禦姐範,裏麵暗藏了某種信仰之規,能夠將人震懾和約束,有種言出法隨的既視感。

  春官府掌管國家五禮,文道中的儀藝是進入春官府的必選修法,南杏作為大司樂的親女,自然會女承母業。

  “原來是南尚儀。”

  紅甲軍娘的穆雪弓眼神睥睨,並沒有受到她的儀音影響,反問:“不知道你是以什麽身份來問我話,要是尚儀身份,在這烏煙瘴氣的地方,也不嫌失禮。”

  “穆雪弓,你好放肆!”

  公女蕭蓉蓉顯然被穆雪弓的無視給冒犯到了,一拍桌,怒斥:

  “攪了本君鑒草的雅興,還敢在本君麵前大言不慚,別以為此次出征立了點軍功就了不起,在我等眼裏,你姓穆的還什麽都不是,別給臉不要臉!”

  突然間就被靠邊站的餘象先很憂愁,理智告訴他,這種情況不該吭聲的,女人吵架嘛,聰明的男人都是有多遠避多遠,你越帶著理去,就會變得越沒理。

  但男人的自尊心又容不得自己被當作爭風吃醋的道具。

  穆雪弓目光突然一冷,鎧甲上隱隱透出紅光,這些都是敵人的血,被鎧甲吸收後用作溫養,能夠提高戰道修習者的血氣。

  她把手伸向後,握住背上的巨劍柄,把它拔了出來。

  這個動作讓場上的人頓時緊張。

  “你——你想幹什麽?!”

  蕭蓉蓉不相信她敢動手,但不相信歸不相信,與身體的誠實無關。

  “我從前想不明白,像蕭公女這樣的人家,要什麽男人沒有,偏喜歡出來尋別人的草,直到這次隨牧將軍出征鹿女國...”

  穆雪弓邊說著話邊提著劍走向蕭蓉蓉,後者連忙隨著她的進逼慌忙挪移,直到被牆壁頂住,退無可退。

  “果然是天下無敵的緋雲軍,本官今日算是見識了,連個千兵主都敢以下犯上,不知道牧將軍這次挾大勝而歸,要不要朝堂諸卿九十裏外迎接呢。”

  南杏的話像把小刀子似的,一字一字地磨鋒利,不光是為了刮人耳骨,連帶著要誅人心。

  這是她的地盤,蕭蓉蓉是她請來的客人,哪有做主人的眼睜睜地看著客人出醜。

  草堂的護衛聞聲而來,這是一群體格壯碩的女侍衛,但在全身披甲的穆雪弓麵前,還是有點不夠看。

  噌——

  大劍沒入地板三寸,像給人立了塊墓碑。

  穆雪弓居高臨下地看著不再有半點尊貴形象的蕭蓉蓉,淡淡道:“不用怕,我隻是想和蕭公女分享一個新領悟的道理,原來這女人的欲望,都是隨著她所處的位置逐漸變高的,鹿女國的後宮中有秀草三千,但鹿女帝還是不知足,每天都在想方設法尋找天下名草——”

  “蕭公女覺得,自己比之白幼微如何。”

  蕭蓉蓉強忍著內心忐忑,臉上倨傲道:“鹿女國雖亡,但她白幼微好歹是千乘之國的君主,我蕭蓉蓉自然是比不上。”

  她慌歸慌,可不傻,要是自己說什麽白幼微如何能與我相提並論,恐怕第二天朝野間的輿論就能夠壓死人。

  對於這種挖坑套話的小伎倆,蕭蓉蓉打心底裏瞧不起,連帶著再去看麵前威脅自己的紅甲軍娘,也覺得對方就是在虛張聲勢,隻能欺負自己這種性情單純的小白兔。

  穆雪弓點頭,不知道是在誇她有自知之明,還是表示你的確不如白幼微。

  但她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場上剛緩過口氣來的眾女又把心懸到了喉嚨上。

  連最端得住場麵的南杏在聽聞後也背脊發涼,好像有隻蝕骨之蟲鑽進了心裏,讓她異常的煩躁和不安。

  “蕭公女妄自菲薄了,我覺得你們兩人活著的時候挺相似的,就是不知道死的時候是不是也一樣,白幼微就很不體麵,我絞死她的時候沒經驗,把地板給搞髒了,最後隻能把人掛在皇宮的大梁上,在她的三千秀草麵前...”

  蕭蓉蓉現在隻想離開這裏,這女人是瘋的!

  早知道這樣,何必要來趟這口子渾水,家裏的男人他不香嗎!

  哪怕是自認為放蕩不羈,無所謂這世俗看待的林妙真,也不敢說自己有這樣勇氣——不,這不是勇氣的事,這是她連想都不敢想的事!

  而在王苾王公正的認知裏,在這個刑不上王公貴族的諸侯時代,這樣的行為,顯然已經超綱了。

  “穆——雪——弓——”

  所以南杏強忍著顫抖的身體,咬著牙,抑製住自己那顆意欲發狂的心。

  如果穆雪弓口中的所作所為,對其他人來說隻是一種行為上的威脅,那麽在她南杏這個春宮府大司女的接班人,大嵐女國禮教維護者的眼中,這就是赤裸裸的挑戰。

  再上綱上線點,這就是大道之爭!

  “我要參你!這次就是牧葉蓁回來也保不了你,我南杏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