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作者:桃花酒竹葉奶      更新:2020-07-10 20:13      字數:3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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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懷瑾扭著頭看向溫庭遠,在心裏琢磨著他有沒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把這位未來的戶部尚書,給引上太常寺卿(掌陵廟群祀,禮樂儀製等)的道路。

  不過片刻後,他就放棄了。

  且不說他能不能活著挖封大攝政王的牆角,單是以前世的溫柏深之才,隻是做個管虛禮的官職,也未免太屈才了。

  他在心中歎了口氣,剛要收回視線,就聽到背後的封晏舟說道:“本王有一位堂侄女與四公子很是相仿,也是這般爽直赤誠的性子,你們二人定然會很投緣。四公子若有一日去到我們南郡,本王必要為你們引薦一番。”

  “若是庭遠有緣拜訪貴寶地的話。”溫庭遠算是客氣地應下了。

  楚懷瑾卻整個人都驚呆了。

  封晏舟這是要拉皮……啊,呸,是要做媒嗎?!

  303

  在古代,為了鞏固政治利益集團的穩定,上位者把自己的女兒、妹妹、族親嫁給下屬,屬於正常操作。

  何況溫庭遠這般少年英才,日後還會是封大攝政王最信重的心腹,聯姻可以說是錦上添花之事。

  但問題是,在他們老封家的下一輩裏,隻有一個嫡女,名叫封黛鳶。

  而這位封堂妹,在上一世,正是安盛一朝的中宮之主。

  304

  也就是,他曾經的妻子。

  305

  楚懷瑾還記得,前世他年滿二十那年,要行弱冠之禮的那個清晨。

  近來一直對他避而不見的封晏舟突然來訪瑞陽宮,就站在被推開的窗戶旁,看著宮人為這位即將成年的青年皇帝換上大典用的吉服。

  當侍女將最後一件飾物擺正,楚少帝滿心歡喜與忐忑地看向他的攝政王,想從對方口中聽到哪怕隻有一詞半語的鼓勵或讚賞。

  然而他得到的,卻是漫長沉默後的一句:“鳶兒說……若是不能入宮,她寧願落發出家,也不會嫁與別人……陛下知道,臣的四叔去得早,鳶兒是臣自小看著她長大的……”

  攝政王將視線從滿目驚愕的楚少帝身上挪開,轉而看向停在窗外樹梢上的喜鵲,語氣不再躊躇,聲音漸漸變得與平日裏一般平靜冷淡,“欽天監已經看過了,九月初六是個好日子,正適合陛下大婚。”

  楚少帝直愣愣地看著麵前男人許久,才慢慢想明白了對方剛剛究竟說了些什麽。

  他握緊拳頭,直到指甲將手心摳出一個個血洞,才努力讓自己的身體停下顫抖,用嘶啞的聲音向他的攝政王說道:“我不要娶她,我不要娶世間任何女子,我隻想與你……”

  “楚懷瑾!”封晏舟厲聲打斷了他的話,扭回頭看向他的視線冷若冰霜,“收起你那些不該有的念頭。隻要本王還掌權一日,龍椅上的主人能是別人,但你中宮的主人隻能是封黛鳶!”

  楚少帝咬著唇,眼圈通紅地抬頭看向對方,卻再說不出抗拒的話來。

  他不在乎能不能做這個空架子的皇帝,但他怕,自己若是連傀儡木偶都不是了,那他的攝政王就會連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於是,在這個清晨後的“好日子”裏,那位封家大姑娘就帶著十裏紅妝,進了宮,做了一輩子都有名無實的皇後娘娘。

  306

  雖然,現在的楚大少早已打定了決心,這一世,唯有在這事上他不會聽天由命。

  那個他後來視作親妹的小鳶兒,應該在廣闊自由的天地裏恣意翱翔,而不是因為對他的執迷不悟,就收起了羽翼、將一生都埋葬在深宮中。

  他已從愛而不得的深淵中逃出生天,也要拚力把前世與他同命相憐的故人,從泥潭裏拉拔出去。

  但是……

  封大攝政王當麵給他這個前侄女婿送綠帽子,可還行?!

  第30章

  307

  當然,說封晏舟是在給他送綠帽子,也不太對。

  畢竟,上一世他和封黛鳶不過是一對掛名夫妻,而這一世,他們兩個更是連麵都沒見過。

  楚懷瑾是真心盼著小鳶兒能找到兩情相悅的良人,別再重蹈苦戀他這個斷袖的覆轍。

  在這一點上,封大攝政王和他的想法應該是一致的,隻是對方比他更有憂患意識,封黛鳶如今不過將要十二歲,這廝就已經開始謀劃著準侄女婿人選了。

  楚懷瑾又瞟了一眼溫庭遠,他宣布,這門婚事,他也同意了!

  308

  當然,這事光他和封晏舟願意,也沒什麽用,關鍵還得看那兩個當事人的意願。

  要知道,強扭的瓜不但不甜,還可能瓜裏帶屎,屎裏有毒。

  你看他前世,最後不就給毒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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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額,他不是暗指封大攝政王是那啥的意思。

  310

  等楚懷瑾從先前的驚愕中恢複過來,穩住了心神,才意識到他身邊的兩個人已經完成了寒暄,轉向了稅賦徭役什麽的技術性話題。

  楚懷瑾今天是天還未亮就要起床,現在聽著兩個人的對話,竟有些大學馬哲課的催眠效果。

  他的頭越點越低,眼睛漸漸睜不開,身體更是開始頻頻向後靠。

  封晏舟停下了與溫庭遠的交談,低頭輕聲問他:“懷瑾可是乏了?”

  楚懷瑾的意識已經有些混沌,慢了半拍才點了點頭,嘟囔了一聲“嗯”。

  “本王改日再與四公子暢談。”封晏舟低聲與溫庭遠說完,就勒住韁繩,讓風堯放慢了腳步,改在路邊緩緩踱著步子向前走。

  封晏舟一邊將楚懷瑾抱得更牢了一些,一邊把兜帽又給他戴好,將透過樹蔭縫隙射下的點點陽光也都擋住。

  等做完這些,他用更輕柔的聲音對懷中的人說道:“睡吧。”

  楚懷瑾正在長身體的年齡,本來每天就睡不夠,前幾天上東宮小學又有點給累著了,竟然真就這麽窩在封晏舟的懷裏,漸漸陷入了夢鄉。

  311

  等楚懷瑾醒來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封晏舟正帶著他在山路裏前行,而其他隨聖駕一起去夏獵的車馬卻全都不見了。

  楚懷瑾揉了揉眼睛,在看清周圍的山林後,問道:“我們到哪裏了,封皇叔?”

  他身後的人沒有回答,一路都保持著沉默,直到他們到了一片密林前才忽然停了下來,在翻身下馬後對他伸出了手,“臣扶陛下下馬。”

  楚懷瑾這才驚異地發現,在他麵前的封晏舟不再是二十出頭、青春正茂的樣子,赫然變成了三十而立後充滿成熟沉穩氣息的男人。

  他下意識地扶著封晏舟的手,跳下了馬,發現他自己也不是剛到麵前人胸口的小白菜模樣,他現在僅僅比對方低了大半頭,是他前世完全長大後的身高。

  還不等他再多想,那個年長了許多的封晏舟就衝他說道:“陛下請隨臣來。”

  說完,他就轉身向密林中走去。

  楚懷瑾雖然仍是一頭霧水,但也隻好跟在他身後,走了過去。

  此時好似已是夜深,靜謐的山林裏沒有一點燈火,僅有天上的一輪殘月與點點繁星照著地上的一切。

  林間的小路崎嶇又昏暗,楚懷瑾又不像習武之人那般耳聰目明,他追著封晏舟走了沒多久,就被地上盤繞的樹根絆倒在地。

  “唔。”楚懷瑾因為右腳腕上的刺痛,輕輕發出了一聲喘息。

  他伸手扶住身旁的樹幹,想要試著再站起來,原本走在前麵的封晏舟就在此時折了回來,單膝跪在了他身前。

  封晏舟將他右腳上的鞋襪都褪了下去,仔細查看後,抬頭對他說道:“幸好並無大礙,等回宮後讓玉蟬為你抹些活血化瘀的藥即可。”

  他說著,又為他將鞋襪都重新穿好,“陛下可要現在便回宮就醫,還是我們繼續去找流螢?”

  楚懷瑾打量著這個由他的記憶構成的男人,半晌後回答道:“回去吧,朕不想看了。”

  不過是些帶亮光的小飛蟲而已,有什麽好看的呢?

  何況就算他忍著痛,強要封晏舟背他去到樹林後的小溪前,在這段記憶中的那個夜晚,他也一隻螢火蟲都沒看到。

  312

  楚懷瑾已經明白,他這是夢回了前世的安盛九年。

  其時,北地的遊牧民族正不時地南下扣關擾民,而西邊的柔蘭國的新君在即位後,竟也趁機揮兵入侵。

  寧朝的軍隊便被迫同時在西北兩線,辛苦鏖戰了一年有餘。

  本來西邊的戰場在西郡赫連兄弟的領兵馳援下,已開始要將柔蘭軍隊打退,然而在一場關鍵的戰役中,那位柔蘭新帝不但親自率三十萬大軍攻城,更是暗中設下了毒計。

  那一戰後,不但赫連超、赫連越相繼戰死沙場,寧朝更是連丟了三座城池。

  當快馬載著接連失利的戰報回到國都,身為攝政王與赫連兄弟摯友的封晏舟,不但在朝堂上當麵怒斥了提議與柔蘭求和的大臣,更在調集寧朝軍隊的同時,將他手握的十萬南郡士兵也派遣去西邊的戰場增援。

  不僅如此,封晏舟還要親自去前線領兵,會一會那個意圖吞下整個中原的柔蘭國主。

  而封大攝政王在動身前的一晚,忽然獨身來到瑞陽宮。

  “臣知陛下近年來,與臣已是漸漸離心。但臣請陛下以社稷為重,臣不在京中時,還請陛下凡事三思而後行,莫要再任性妄為。等臣平安回朝後……”

  封晏舟停頓了一下,眼睛從容貌豔麗的年輕皇帝身上移開,才繼續說道:“陛下如有所願,臣定為陛下實現。”

  “我有什麽所願?嗬……這麽多年了,封皇叔還不清楚嗎?”楚少帝似是自嘲地輕聲笑了一下,看著他的攝政王的側臉說道:“封皇叔真是深明大義,為了我大寧朝的江山,竟肯忍辱負重至此。”

  然後,他便冷笑了一聲,逼問道:“那我若是不想等,想要封皇叔你先兌現了承諾呢?”

  被他問到的人沉默許久,最後緩緩地點了點頭。

  “可”,封晏舟說。

  楚少帝眼中的淚水卻一下子就溢了出來,近乎是聲嘶力竭地吼道:“可我,可朕還沒有那麽下作,要以這江山社稷逼迫你與朕歡好!”

  “你走吧。”楚少帝轉過身去,用袖子擦了一把臉上的淚,背對著封晏舟哽咽地說道:“請攝政王放心,之後無論是你、還是你那位溫庭遠溫大人要錢要糧要兵,朕都不會說半個‘不’字。”

  然而對方卻沒像他料想的那般心滿意足地離開,而是從懷中取出一塊方巾遞給他,之後就默默地站在一旁等著,直到他的氣息平複以後,才忽然開了口:“陛下可曾見過流螢?”

  “啊?”忽然被這麽一問,楚少帝根本反應不過來,呆呆地回答道:“沒,沒有呀。”

  流螢,和江山社稷有什麽關係?

  313

  流螢,和江山社稷自然是無關的。

  然而,之後楚少帝就愣是被那位封大攝政王帶出了宮,拉上了馬,在這盛夏的夜裏一騎飛馳,奔到京郊的山中,去找什麽流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