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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女王不在家      更新:2020-07-08 13:36      字數:3406
  阿煙忽然感到了什麽,心裏升起奇妙的預感來。她咬了咬唇,想起知軍大人還在附近帳篷,便輕輕捏了下蕭正峰的手提醒他。

  蕭正峰何等人也,原本是萬分機警沉穩之人,此時不過是聽到那個聲音隱感熟悉,心中大震,這才險些情緒失控罷了。

  如今阿煙這麽一提醒,當下他頓時反應過來,深吸口氣平穩了心緒,跟隨著大越王走進了這位王太後的帳篷。

  進去後,卻見兩旁數名侍女林立,中間一個約莫不到六旬的婦人著坐在正中,頭戴珠冠,身披鹿皮袍,腰間配有明珠寶劍,腿上隨意搭著一個虎皮毯。

  這是一個高貴而慈祥的老婦人,此時這位老婦人眼睛一直望著氈帳入口之處,見到了蕭正峰進來,便緊緊地盯著蕭正峰看。

  蕭正峰剛才聽到那個聲響後,已經是心中猶如擂鼓一般,此時狠心一步邁入,待抬頭看過去時,當下真是呆在那裏,恍惚間如墜雲中般,兩腳懸浮。

  半響後,他堅毅的唇動了動,這才勉強向前行禮:“蕭正峰拜見太後。”

  阿煙從旁緊握著他的手,也跟著拜了。

  那位老婦人默了半響後,兩唇哆嗦,隻盯著地上跪著的這個器宇軒昂的男兒看。

  看了好半響後,一旁大越王笑著上前提醒道:“母後,蕭將軍還跪著呢。”

  王太後這才醒悟過來,忙點頭:“快起,快起來!”

  這個時候,外麵的知軍大人也過來了。

  蕭正峰僵硬地轉首,看了眼一旁的阿煙,阿煙溫柔地望著他。

  他心中原本茫茫然不知南北,此時看著她這個樣子,不免想著,自己已經是三十有八,人到壯年,功成名就,有兒有女,說出話去,天下人有幾個敢不遵從。

  這樣的自己,無論走到什麽地步,有什麽不能承受的呢?

  當下蕭正峰深吸口氣,冷靜地看向那個王太後。

  這王太後實在不年輕了,雖戴著珠冠,耳邊發梢那裏也露出了隱隱白發,額頭的皺紋也是清晰可見了。

  自從蕭正峰進來後,王太後一直是盯著蕭正峰不住眼地看的,如今見他這般,不免慈愛一笑:“蕭將軍,我聽聞夫人用了些奶茶,倒是有些不適?”

  阿煙確實有些醉酒,不過剛才從那個氈帳走到這個,又經曆了剛才一驚,此時已經神智清醒毫無醉意,當下忙笑道:

  “原本沒什麽,如今經風一吹,已經好了。”

  王太後此時終於舍得將目光從蕭正峰身上轉移到了阿煙那裏,見她秀美柔和,不免點頭笑了:

  “蕭夫人好顏色,聽聞夫人年輕之時在燕京城是才貌第一,無人能及,如今一看,果然是長得好。”

  阿煙當下點頭笑著口稱哪裏。

  此時知軍大人也上前拜見了這位太後,太後不免提起兩國通商的事來,說得頭頭是道,蕭正峰坐在一旁,聽著這話,卻是默而不語,隻低頭看著麵前的茶盞。

  雙方說了一番後,還是大越王上前道:“母後若是累了,那孩兒等先行告辭了?”

  他這話一出,蕭正峰等人自然不好再留,忙起身,跟著大越王告辭。

  回到了大越王的帳篷後,蕭正峰明顯意興闌珊,隻閑聊了幾句,便帶著阿煙等匆忙告辭了。

  一路回去府中的路上,蕭正峰一直沉默寡言,阿煙側首看過去,卻見他的側影堅硬淩厲,雙唇抿得很緊。

  目光下移,便見那雙握著韁繩的手死死捏著僵硬,手骨那裏發白。

  阿煙今日見了那位王太後,又感覺到蕭正峰的異樣,其實已經多少猜到了什麽,隻是有些不敢置信而已。

  要知道蕭正峰幾次提及母親,都是說他母親在他四歲的時候去世,後來他的父親才帶著他離開了大越邊境,從此後混跡在逯人中間。

  雖然蕭正峰並不會說,可是她卻能隱約感到,蕭正峰對於那位母親其實有極深的感情和依戀,而母親的驟然離世,在他混跡於逯人之間流浪的幾年裏,怕是曾經著實傷悲了一段時間的。

  如果自己的猜測是真的話,那麽現在的蕭正峰,他心中的震驚和無法理解怕是無法排解的。

  更何況,這麽多年了,蕭正峰不知道,可是以蕭正峰如今在大昭的名望和地位,難道那位還能不知道嗎?

  那可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啊!

  兩個人就這麽回到了府中,一時丫鬟送來了洗漱用具,準備不知晚膳,不過阿煙卻道:“不必上晚膳了,隻洗漱過就可以了。”

  回頭見蕭正峰依然沉默地坐在榻前,跟個木頭人似的,她歎了口氣,上前幫著他脫掉了外袍,又拉他過來,幫著清洗了。

  蕭正峰木然地任憑她拽著,在她的牽引下,到底是洗漱了。

  阿煙無奈,幫著他脫軍靴,他的軍靴那麽沉那麽大一個,她費了好大力氣才掰下來的。

  一時躺在床上,緊靠著他,柔聲安撫道:

  “知道你心裏不是滋味,可若是真如咱們猜想的,那不是好事兒嗎?凡事總是要往好裏想,也許她也是沒辦法這才一直隱瞞下來。況且你看她今天見了你,也是滿心裏的歡喜。這以前或許不知道,可是如今你我都是做父母的,應當明白做父母的心,哪裏能不牽掛子女的呢。”

  蕭正峰躺在那裏,默然不語,半響後忽然苦笑一聲。

  “這些年,我真得以為她早已不在人世了,當年父親也是這麽告訴我的。”

  今日他聽到那人的聲音,見到那人,怎麽可能錯人呢。

  縱然當時分離時不過四歲,可他記事早,是深深記得母親的樣貌的。

  他隻看一眼,便已經感覺到了。

  阿煙看著他這個樣子,想想他幼時的情景,不免心疼,撲在那裏,雙手捧著他的臉道:“實在不行再過去見見吧,好歹問問。她如今安在,咱們就不要想心裏有什麽怨怪,隻想著這是好事就是了。”

  蕭正峰抿唇不語,就這麽靜靜地躺了好久後,才終於啞聲道:

  “今晚我再過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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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晚蕭正峰換上黑色勁裝,徑自出了錦江城,趕往阿依古部落。當他來到這裏的時候,卻見大部分帳篷都是暗的,隻有那一個裏麵隱約亮著桐油燈。

  因白日裏是下過雪的,此時遼闊的原野上閃著星星點點的銀白,暗沉的天幕下有疾風吹過,將氈帳的邊角之處吹得撲打著地上的枯草。

  氈帳有個小窗,從那蒙有毛氈簾子的縫隙裏透出一點橘色的光亮,黯淡無光,卻在這蒼茫夜色中格外的醒目。

  蕭正峰一時隻覺得胸臆發緊,喉嚨幹澀,有種窒息的感覺席卷而來,讓他幾乎站立不穩。

  他扶住氈帳的一角,咬牙站在那裏,腦中卻是回想起小時候。

  小時候的他,在一天的忙碌中睡下,有時候他會醒來,看到氈帳裏點著一盞桐油燈,非常昏暗的桐油燈,母親正在燈下縫補著什麽。

  疾風吹過,他覺得臉上發涼,伸手摸過去的時候,卻竟然是淚水。

  男兒有淚不輕彈,除了阿煙,他在任何人麵前都是足夠強悍和剛硬的,可是如今卻在這冰冷蕭瑟的秋夜裏,隻為了那麽一盞燈,淚流滿麵。

  屋子裏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桐油燈晃動了一下,緊接著,一個婦人的聲音輕輕響起:

  “既然來了,怎麽不進來呢?”

  蕭正峰咬牙,抬手擦了擦臉上涼下的淚,徑自走進了這氈帳。

  帳子裏並沒有像白天那樣並列著數個侍女,而是隻有那一個婦人,她依舊是坐在那裏,隻是沒有了珠冠,夾雜著灰白的頭發披散下來,身上穿著尋常家用的氈裙,兩腿上依舊搭著一塊虎皮毯。

  昏暗的桐油燈模糊了視線,也遮掩了歲月的痕跡,此時的蕭正峰一眼望過去,仿佛看到了三十多年前的那一幕。

  他幾步上前,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卻是緊咬著牙不言語。

  大越王太後垂眼看向地上跪著的七尺男兒,不免發出一聲歎息:

  “你是在生我的氣,怪我騙了你,怪我拋棄你,怪我從來沒有去找過你?”

  蕭正峰心間滋味難免,其實他並不知道他在怪什麽。

  如阿煙所勸說的,她這樣做,總有她的理由吧。

  隻是他終究是無法輕易叫出那個字。

  也許是年紀太大了吧,大到了忘記了昔年的那個幼童是如何在夜晚思念著母親。

  王太後眼中漸漸流下淚了,聲音悲愴:

  “當年我為了嫁你爹,改姓埋名,逃出大越皇室,偷偷地藏在大昭邊境,原本也是想著就那麽過一輩子的。”

  蕭正峰低頭望著地上晦暗的某一處,怔怔地聽著母親的話。

  王太後的拳握緊了,顫聲道:

  “可是後來到了你四歲的時候,大越王室發生了動亂,同室操戈,自相殘殺,以至於到了後來,兩敗俱傷,大越王室已經後繼無人!我無可奈何之下,被王室尋回,必須回去繼承大業。”

  她停頓了下,眼中是說不出的傷悲:

  “可是你的父親,他是大昭的將軍啊,他蕭家是世代的忠良,娶了我這麽一個敵國公主已經是家中不能容忍了,更何況要跟隨我前去大越,那就是置他全家多少口性命於不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