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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女王不在家      更新:2020-07-08 13:36      字數:4418
  兩個才生下的哥兒,轉眼也有半歲了,長得白胖,很是可人。這一日是中元節,阿煙早早地吩咐嬤嬤將兩個小肉球打扮妥當,趕過去老宅那邊去。

  老祖宗最近是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嘴裏的牙早已經沒了,咧著發癟的嘴巴,穿著富貴錦繡的寬袍,坐在榻邊上,樂嗬嗬地看著兩個重孫在那裏打鬧。

  要說小娃兒她是見多了的,手底下孫子重孫子玄孫子不知道多少,可如今是兩個一模一樣的小娃兒,又生得如此精致可人。如今兩個小胖娃兒在那裏仿佛比賽一般地翻身打滾。

  哥兩個你翻一個滾兒,把小胖腿壓上我圓鼓鼓的肚子,我再翻一個,如同肉球一般傾軋過你,於是兩個人誰都不服氣,翻翻滾滾的,脖子裏戴著的樣式相同的長命鎖在那裏金光閃閃的。

  一旁的糯糯如今都眼瞅著快三歲了,小人兒抽了條,已經不像小時候那麽胖乎乎,倒是有幾分大孩兒的樣貌了。比同齡人都高出一截的個子,不知道的還因為這都四歲了呢。

  糯糯繼承了她娘的好相貌,眉眼精致,臉盤兒周正,誰看了都說這姑娘長得好,以後長大了定然是個美人兒。再低頭看那腿兒,不到三歲的年紀,兩條腿兒竟有修長的意味,越發誇讚起來。

  糯糯如今懂事了,像以前調皮搗蛋的事兒,平時倒是很少幹,規規矩矩坐在那裏,不知道的還真以為她是個安分的大家閨秀呢。

  隻有那熟悉的才明白,小糯糯明亮有神的大眼睛一直在尋摸事兒呢,時不時琢磨出個什麽,說不得看誰不順眼就給你找個茬。

  老祖宗已經有些模糊的眼睛笑嗬嗬地望著床上的這三姐弟,拉著阿煙的手道:

  “當初正峰心裏記掛著你,怎麽也不肯娶別人。我逼著他,說你得成親,他答應了。”

  阿煙倒是沒聽人提起這個,便含笑安靜地聽老祖宗講。

  “誰知道他竟然硬生生地又後悔了,跪在我麵前,說讓我給他三年的時間。他說,如果我娶了別人,這輩子就再也沒有機會了,隻要我不娶,哪怕她嫁了人,我都有一線希望。”

  阿煙心中微動,她實在是不知道,原來蕭正峰竟說過這樣的話。

  老祖宗歎了口氣:“當時我隻覺得我家正峰命苦,和他爹一樣,是個倔強性子,這以後的路還不知道多難走呢。誰知道,他是個有福氣的,娶了你,你也是個有福氣的。”

  老祖宗幹枯顫抖的手握了握雙胞胎兄弟猶如小饅頭一般的小手,笑著道:

  “你瞧,糯糯如今長得多好,人又聰明得很,以後是你的貼心小棉襖,那是再懂事不過的好孩子。你又為正峰生了這對雙胞胎兄弟,一個比一個長得模樣好,這得是多大的福氣啊!”

  阿煙聽著這個,也是滿心的舒坦,慈愛的目光溫柔地望著床上的兒子:

  “老祖宗,我都明白的,這幾年你對正峰,對我,心裏牽掛得很。”

  如今能讓她老人家看到自己和蕭正峰兒女雙全,她也該是放心了。

  老祖宗顫巍巍地點頭:“我沒多少日子過頭了,以後我走了,就把正峰交給你,你好好看著他,照料他……”

  阿煙握緊了老祖宗的手,哽咽著點頭。

  陪著老祖宗說了一會子話,阿煙回到自家院子裏,卻見蕭正峰正在屋子裏寫著什麽。他是握習慣了劍的人,如今這麽低頭握筆,並沒有文人墨客的儒雅,反而有別樣的灑脫和豪氣,他筆下寫出來的字,也是遊龍一般蒼勁豪邁。

  蕭正峰見阿煙回來了,抬頭笑望向她,眸子裏的光亮,猶如外麵揮灑著的金秋陽光一般耀人眼。

  “孩子呢?”

  “留在老祖宗那邊了。”阿煙隨口笑著回道。

  於是兩個人都沒說話,一時有侍女奉上茶水,阿煙就端著茶,陪著他坐在旁邊看他寫字。

  如今的日子,歲月靜好,一切安穩,有兒有女,有疼愛自己的夫君,上一輩子的一切,在她心裏已經猶如煙雲,何必再去計較呢。

  夫妻二人說著閑話時,蕭正峰卻是提起來:

  “齊王妃回燕京了,這幾日邀你過去一趟。”

  阿煙微詫:“她離京也有些大半年了,如今怎麽好好的回來了?”

  蕭正峰挑眉道:“聽說她如今身子不大好,阿媹郡主和沈越便陪著她回來了。”

  蕭正峰話說得含蓄,其實心裏明白,齊王妃的身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這話聽得阿煙有些納悶,因為她記得上輩子的齊王妃,可是陪著齊王一路走進了皇宮內苑,成為了那個執掌鳳印的人,那個時候滿天下的人都羨慕這個女人的好福氣呢。

  到底是誰呢,李明悅還是沈越,改變了她的命格?

  “她既想邀,那我是去還是不去呢?”關係到這種事兒,阿煙還是聽蕭正峰的。

  誰都知道如今德順帝忌諱齊王,提防著齊王呢,蕭正峰作為一個封疆大吏,自然應該和齊王避諱著點。

  “去吧,為什麽不去呢。以前我和齊王是摯交好友,如今莫名生分了,反而是我們多想。不必太過熱絡就是了。”蕭正峰這麽說道。

  阿煙點頭:“好。”

  蕭正峰放下手中的茶,轉首深深看了阿煙一眼:“我和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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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的齊王府,一如幾年前那般,並沒有太多改變。

  不過王府裏的人卻已經大大不同了。昔日的阿媹郡主那是齊王府裏的嬌女,是齊王和齊王妃的掌上明珠,她是橫走在齊王府裏的。

  如今呢,嫁了沈越的她,在沈越的陪同下跟隨在齊王妃身後,看著有幾分憔悴。才不過十六歲的年紀,雙眸發呆,完全沒有這個年紀該有的靈動,就那麽木訥地站著。

  沈越黑幽幽的眸子,越發安靜深沉,隻是偶爾在看向一旁的阿媹郡主時,才流露出一點看似溫柔的笑來。

  齊王妃看上去滿臉蠟黃,果然是精神大不如以前了,此時親自出來待客,不過是硬撐著罷了。她牽著阿煙的手,言語間倒是頗為無奈:

  “這些日子我不在府裏,還不知道辦砸了多少事兒呢,這可真是一個看顧不到就要惹下事端。”

  在齊王妃的下首,分別伺立著莫四娘,李明悅和雙魚。

  莫四娘溫柔和順,性情高雅,昔日在書院裏是阿煙和李明悅的琴技師父,如今以三十多歲的高齡嫁入了齊王府,麵上依舊顏色未改,雖是伺立一旁,卻看著別有一番風骨,並不會讓人小看了去。

  李明悅比以前瘦了很多,瘦得顴骨高高地凸起來,看著有點怪異,臉上塗抹了很厚的脂粉,眉眼帶著寒意,尖銳的眸子向阿煙這邊掃過來。

  雙魚原本是豐滿白胖卻帶著幾分土氣的鄉下姑娘,如今的王府富貴日子過下來,看著圓潤富態,眉眼沒有了以前的怯懦,反而精明起來。

  這麽一眾人,齊王和齊王妃坐得是主座,阿煙和蕭正峰坐得是最為尊貴的客座,齊王府的這幾個妾室都紛紛伺立在一旁。

  妻妾之分,身份之差,在這個時候是如此的突兀。

  李明悅眯著眸子,再次掃向安穩地坐在蕭正峰身旁的阿煙。

  生了三個兒女的她,沒有像旁人一般發麵似的膨脹起來,也沒有像自己這般削瘦嶙峋,她依舊是四五年前的那個少女模樣,清麗靈動,眉眼精致,眸間透徹溫煦,唇邊掛著一抹淡淡的笑。

  李明悅自喉嚨最深處泛起苦澀,苦得唇齒間都發麻,怎麽可以有這樣的女人,明明陪著那個男人曆經了滄桑,她卻絲毫不染塵埃。

  李明悅咬了咬牙,她明白自己是嫉妒。

  可是嫉妒有錯嗎?這麽個人,搶了自己上輩子最珍貴的地位和男人,卻沒有遭受自己上輩子的磨難,仿佛天底下的好都給了她。

  怎麽可以這樣,誰處在她這個位置,能忍住不去嫉妒呢?

  蕭正峰敏感地察覺到了李明悅的目光,他心中冷笑,雙眸陡然射出寒芒,冷冷地掃向李明悅,透出淩厲的寒光。

  李明悅頓時心裏發顫,不知為何生出驚懼來,幾乎不敢迎視,忙避開了。

  蕭正峰微側首,安撫似的握了握阿煙的手。

  溫熱略顯粗糙的大手,是那麽讓人給與力量和安全感。

  阿煙抿唇對他輕笑。

  夫妻二人的眉眼交流看在李明悅眼中,李明悅咬著唇,心間卻是泛起不好的預感來。

  她和顧煙都是重生而來,可是顧煙如今有蕭正峰護著,她呢?如今顧煙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如果她設法對付自己,甚至在齊王麵前揭穿自己,自己該怎麽辦?

  就在她忐忑不安的時候,隻聽得齊王對蕭正峰道:

  “前些日子,你不在京中,恰好王妃也身子不適,我便讓明悅過去看望下蕭夫人,怎奈這婦人竟是個不上台麵的,言語間怕是衝撞了夫人。我已將她囚禁在後院之中,免去她貴妾的名分,隻是如今總是要讓她為蕭夫人賠個禮。”

  一時說著這個,齊王淡道:

  “明悅,過來,給蕭夫人請罪。”

  李明悅驚詫地看向齊王,她是罰也被罰過了,訓也被訓過了,如今怎麽還要請罪?

  齊王說完這個後,連看都不看李明悅了,反倒是齊王妃,淡命道:

  “還不給蕭夫人賠罪?”

  李明悅惶恐地走到了阿煙麵前,忍辱低下頭,逼著自己向阿煙賠禮道歉:

  “夫人,都是妾身的不是,妾身給您賠禮了。”

  前一世阿煙不過是她腳邊走過的一個婆子罷了,她根本不看在眼裏的,實在是不曾想,自己這一世追求那個位置,竟落得要向她賠禮道歉。

  李明悅狠狠地掐著自己的手,整個人渾身都在發冷,卻逼著自己低下自己的頭。

  阿煙輕笑,淡道:“都是昔日的同窗,何必如此呢。”

  齊王妃卻歎了口氣:“蕭夫人,你有所不知,這婦人早年行事不端,我本是不喜,可是她為府裏生了庶長子,後來又一意謹慎小心,我倒是被她蒙蔽,以為是個老實的,這才病中期間托她代為打理府中之事。誰知道這賤婢竟是個不知羞恥的,跑到了貴府去胡言亂語,實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一時說著,卻是冷斥那李明悅道:“賤婢,還不跪下,在蕭夫人麵前,有你站著的道理嗎?”

  李明悅頓時一驚,不敢置信看向齊王妃,齊王妃麵目涼淡,眸中甚至帶著薄怒。

  她滿臉的難堪,複又看向一旁的齊王,齊王麵無表情。

  她心中泛起絕望,知道齊王視蕭正峰猶如兄弟一般,如今自己趁著蕭正峰和齊王妃不在,卻去衝撞了顧煙。齊王怒極,對自己的最後一絲憐憫和歉疚已經煙消雲散了。

  此時她無可奈何,求助地看向阿煙,想著她素來心底良善,總不該讓自己如此不堪吧?

  其實若是跪其他人也就罷了,可是若讓她去跪前世那個分明應該跪在她麵前的顧煙,她真是做不到。

  當下祈求地看著阿煙,可是阿煙卻絲毫沒有做做樣子的意思,隻是優雅從容地品著一盞茶,仿佛在她麵前那個糾結忐忑不知如何是好的李明悅,不過是區區一個奴婢,根本不值得去看一眼罷了。

  這個時候,所有的眼睛仿佛都落到了她身上,就連那雙魚,也就那麽盯著她看,仿佛在等著她去跪在顧煙麵前。

  猶豫良久後,李明悅終於含羞忍恥,僵硬地上前,噗通一聲跪在了那裏。

  她跪在那裏,低頭間入眼的是阿煙那水波紋的裙擺。

  就在這麽一刻,她陡然間意識到了什麽。

  其實人世間地位有高低,這一輩子,她再不是高傲地俯視著跪拜奴仆的人。

  兩腿硬生生地跪下的她,盯著在她眼中逐漸模糊的裙擺,低首下去,一字字地說道:

  “夫人,賤妾無知,請夫人海涵。”

  每說一個字,都仿佛被人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前世,或許就是前世。

  這輩子已經完全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