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作者:未妝      更新:2020-07-08 04:40      字數:5433
  她的聲音冰冷,其中的意思卻令人不寒而栗,蕙蘭便勸道:“可娘娘,有句話說得好,未雨綢繆,走一步看三步,若皇上查不出,那是最好,但若是他查出來了呢?娘娘還是要做一手準備,方能萬無一失。”

  聞言,張太妃又被說服了幾分,她沉思片刻,道:“那依你之見,哀家該如何做?”

  蕙蘭道:“皇後娘娘如今正得聖心,娘娘不妨先拉攏她,再派人去探李程的口風,若真叫他查到了什麽,娘娘幹脆就先一步將此事告知皇後,再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寧嬪死了這麽多年,娘娘一手把皇上帶大,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

  張太妃皺了皺眉,道:“蘇青霓這個滑不留手的脾氣,她會站在哀家這一邊?”

  蕙蘭耐著性子解釋道:“娘娘,當年的事情,其中大有文章可做,端看娘娘怎麽個說法了,若說得好,娘娘就此揚眉吐氣,日後能將慈寧宮永遠踩在腳下。”

  張太妃兩眼頓時一亮,道:“你說!”

  蕙蘭道:“到時候娘娘隻需說,寧嬪當年是被有心人設計,誤食了毒物這才致使提前早產,生下了皇上,寧嬪生產後便死了,娘娘可憐皇上年幼喪母,無人護持,又擔心那人暗下毒手,這才狠心將自己生下的小公主與皇上掉了包,然而就是如此,小公主也遭受了毒害,早早就夭折了,娘娘這些年一直有心結,這才對皇上著意冷落,如今過了這麽多年,娘娘早已經想通了,願意放下心結。”

  說到這裏,她又道:“養恩到底是大過生恩,您再請皇後娘娘幫著向皇上求求情,吹一吹枕邊風,這事情就徹底偏向娘娘了。”

  聞言,張太妃有些猶豫:“哀家還得去求蘇青霓?”

  蕙蘭知道她心裏介意,便勸道:“倒也不是求,娘娘是長輩,軟語說幾句,怎麽能算是求?一旦此事揭過,娘娘日後就徹底揚眉吐氣了。”

  張太妃頓時心動了,但凡有任何機會,能把慈寧宮裏的那個賤人扳倒,她都願意去試試。

  正在這時,外麵有宮人入內跪奏道:“啟稟娘娘,李總管來了。”

  張太妃心裏倏然一跳,一把攥緊了蕙蘭的手,有些緊張地道:“是不是皇上查出了什麽?”

  蕙蘭鎮靜自若地握住她的手,安撫道:“娘娘不必擔心,若真是如此,奴婢方才不是教過您了麽?過了今日這一關,娘娘自可高枕無憂了。”

  聞言,張太妃才冷靜下來,坐直了身子,道:“請李總管進來。”

  片刻後,李程的身影果然出現在門口處,圓圓的臉上帶著幾分討喜的笑意,先是行禮:“奴才給娘娘請安了,娘娘萬禧。”

  “李總管平身,”張太妃抬了抬手,道:“李總管今日來,是有什麽事麽?”

  李程笑眯眯道:“奴才奉皇上的旨意,請太妃娘娘去養心殿一趟,有事相商。”

  果然,張太妃心裏一緊,她看了蕙蘭一眼,穩住心緒,道:“那就走吧。”

  她說著便略略伸手,蕙蘭連忙來扶她,豈料還沒來得及邁開步子,李程便笑意吟吟道:“娘娘隻一人與奴才同去便可了,輿轎在外頭候著呢。”

  張太妃倏然變了臉色,目光銳利地盯著他,像是要把他的臉上燒出兩個洞來似的:“你這是什麽意思?”

  李程麵上的笑意不變,像是沒看出來她的驚怒似的,依舊恭恭敬敬地道:“奴才是奉旨行事,還請娘娘不要為難奴才。”

  張太妃用力攥緊了手指,尖銳的金指套在蕙蘭的手背上割出了幾道紅痕,她有些吃痛,卻不敢吭聲,片刻後,張太妃才平複了心中的怒意,慢慢抽回手,下巴微揚,道:“走吧。”

  李程立即笑著欠了欠身子道:“娘娘您請。”

  看著兩人的背影消失在殿門口,蕙蘭的眉頭輕輕皺了起來,心裏升起幾分憂色,她總覺得今日的事情,發展得未免有些太快了點。

  就好像,她們做什麽都慢了一步。

  ……

  養心殿。

  張太妃到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了上首坐著的楚洵,他正坐在禦案後,看手中的折子,十分安靜,其實有一句話太後說得沒錯,即便是兩人的容貌有三分相似,然而楚洵卻還是更像他的生母寧嬪,眉眼是如出一轍的冷漠和淡然,薄唇抿起時,無端端讓人覺得寡情。

  張太妃打心眼裏就討厭他這副表情,如同當年討厭寧嬪一樣。

  張太妃眼中閃過幾分厭惡,緊跟著便上前一步,正欲張口招呼時,清脆的瓷器碎裂的聲響自她腳邊炸開,張太妃猛地嚇了一跳,不顧形象地失聲驚呼起來。

  定睛一看,卻見那是一個杯盞,碎片四分五裂,茶水灑了一地,張太妃驚魂未定,上方傳來楚洵冷冷的聲音:“太妃,你有什麽話要跟朕說嗎?”

  張太妃呼吸一滯,張了張口,楚洵目光冰冷地看著她,就像是在看一個仇人似的,道:“還是說,太妃以為那些事情,朕永遠不會知道?”

  被陡然打了一個措手不及,張太妃滿腦子都是蒙的,修剪漂亮的指甲猛地刺入手心,她下意識拚命地想,怎麽辦?眼下該如何應對?

  對了!蕙蘭說過!照蕙蘭教的那樣說就行了……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呼吸,聲音艱澀地道:“皇上,當年的事情……哀家可以解釋,哀家都是為了皇上好啊。”

  說到這裏,她慢慢地鎮定下來,一點點回想著蕙蘭說過的話,一邊道:“是,皇上確實不是哀家所出,但是哀家與寧嬪乃是姐妹,寧嬪被小人算計早產,若非哀家竭力相助,皇上焉能有命在?”

  張太妃越說越順溜,眼中噙淚,道:“哀家的一番苦心,都是為了皇上,皇上千萬不要被那些小人誤導了啊!”

  她一邊哭,一邊偷眼看上方的楚洵,但是他麵上竟沒什麽反應,張太妃的心裏頓時咯噔一下,總覺得哪裏出了問題,正在這時,屏風後忽然轉出一道窈窕的女子身影來,悠悠道:“那麽這樣說來,寧嬪當年是被人害死的?”

  張太妃沒想到蘇青霓竟然在後麵,她拭淚的動作頓時僵在了原處,表情又驚又怒,而蘇青霓則是好整以暇地打量了她片刻,道:“太妃說,當年確實是您調換了寧嬪的孩子,是因為有人暗中毒害,那麽為何又不將此事告知先皇,而是偷偷隱瞞下來呢?”

  張太妃立即怒道:“哀家說過,是有人暗中要害寧嬪!當年誰的風頭最盛?隻手遮天,叫哀家怎麽敢說?”

  “好,”蘇青霓道:“既然如此,那眼下就該替寧嬪沉冤昭雪的時候了,既是有孕的嬪妃,每日都會有太醫請脈做記錄,當年的請脈冊子如今應該還是能查到的。”

  她說著,轉向楚洵,道:“皇上,不如派人去查一查,應該能查出些什麽來。”

  楚洵十分配合,頷首道:“查,李程。”

  張太妃立即扭頭看蘇青霓,眼中恨意毫不掩飾,看樣子竟像是想要撲上來似的,蘇青霓瞧她那副神態,便想起楚洵曾經輕描淡寫地說,張太妃性子衝動,脾氣大,急怒之下喜歡責打他人,如今一看,果不其然。

  也不知楚洵在幼年時候挨了她多少打,不是自己的親生骨肉,想必張太妃是絕不會心疼的。

  想到這裏,蘇青霓心裏便對她升起幾分厭惡來,眼睛一轉,忽然裝作一副驚懼的神色,往楚洵身邊靠了靠,道:“皇上,臣妾害怕……”

  楚洵立即從善如流地攬住她的纖腰,低聲道:“朕在這裏。”

  說完便冷眼看向張太妃,道:“來人,把太妃帶去側殿。”

  第76章

  楚洵一聲令下,李程便邁著小步走到張太妃跟前,笑吟吟道:“娘娘,您這邊請。”

  張太妃恨恨看蘇青霓一眼,嘴唇動了一下,似乎想再說點什麽,李程略略提高了聲音:“娘娘。”

  張太妃到了嘴邊的話卡了殼,最後轉向他,憤憤然罵道:“狗奴才,哀家自己會走!”

  說完便拂袖而去,李程挨了罵也沒反應,仍舊是笑嗬嗬地跟著張太妃後麵出去,親自將她送到側殿,對門口的宮人道:“皇上吩咐了,要太妃娘娘在此處靜心休息,若無聖諭,不可隨意打擾。”

  殿內突然傳來了一陣巨響,像是有瓷器砸在了地上,四分五裂的聲音,把那兩個值守的宮人都嚇了一跳,李程卻連半點反應都沒有,恍若未聞,隻是笑眯眯地道:“都聽見了嗎?”

  值守的宮人連忙應答下來,李程這才甩了甩拂塵,轉身離開了,走過了庭院,他還能聽見張太妃在厲聲叫罵,隱約是在叫蘇青霓的名字,李程忍不住搖搖頭,心道,這張太妃怎麽就這麽拎不清呢?眼下皇上眼裏最看重的是誰?這節骨眼你還上趕著去招惹她,真是叫人不知說什麽好了。

  ……

  養心殿。

  張太妃走後,蘇青霓便直起身來,但是發現楚洵的手仍舊攬在她的腰上沒有放開,他表情沉默,就像是在想什麽事情一般,她忍不住叫了一聲:“皇上。”

  楚洵回過神來,看向她:“怎麽了?”

  蘇青霓也不好直接叫他鬆開手,隻是略略往外退開一步,笑道:“皇上如今打算怎麽辦?”

  “嗯?”楚洵輕輕握起手指,頗有些遺憾,他漫不經心地道:“皇後指的是什麽?”

  蘇青霓卻誤會了他眼中的茫然之態,想來今日之事,大約對楚洵來說,還是有一些影響的,她猶豫了片刻,斟酌著用詞道:“倘若當年寧嬪的死當真與太妃……”

  話到這裏,她便沒再說下去,楚洵沉默片刻,才道:“朕也不知。”

  蘇青霓心裏輕輕歎了一口氣,便聽楚洵道:“皇後陪朕坐一坐吧。”

  蘇青霓自然沒拒絕,在旁邊坐了,腳邊傳來喵的一聲,她低頭一看,是湯圓不知道從哪裏跑了出來,正在她的腳邊親昵地蹭,那熱乎勁兒,不知道的還以為它的主子是蘇青霓呢。

  湯圓一聲聲叫著,又嬌又軟,還試圖爬上蘇青霓的膝頭,楚洵冷眼瞧著,喚來宮人道:“它大約是餓了,抱去喂食吧。”

  伺候的宮人連忙應下,彎腰抱起湯圓,全然不顧它的掙紮,將它帶走了。

  不多時,李程便引著太醫院的院判來了,因為來時做足了準備,陳舒還帶了兩個太醫隨行,其中一個蘇青霓也認得,正是當初替她診過脈的左秋池,她笑著頷首道:“左醫士。”

  楚洵立即明白了什麽,看了看那左秋池,又看向蘇青霓,問道:“皇後認得他?”

  蘇青霓答道:“去年臣妾偶感風寒,是左醫士替臣妾診脈的。”

  楚洵聽了,頓時想了起來,蘇青霓之前為了裝病,喝的那些打掩護的藥,如此想來,必然就是這個左秋池開的方子了,他鳳眸微眯,盯著左秋池上下打量,眼神沉沉,叫人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麽,但是心情絕不是很好的模樣。

  一時間滿殿靜寂,幾個太醫都覺得壓力頗大,年紀大的陳舒甚至忍不住擦了擦額上的汗意,心裏惶惶地琢磨著,這左秋池是不是曾經開罪過皇上,否則為何皇上表情如此不善?

  而左秋池則更是一臉懵然,垂著頭反複思索,這似乎是他入太醫院以來,第一次麵聖啊……

  李程大概是最清楚其中緣由的人了,可這時候就算是借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胡亂插嘴,隻好微微轉過頭,頻頻朝陳舒使眼色,示意他說話轉移帝王的注意力。

  然而陳舒年老昏花,三步之外人畜不分,哪兒能看得清?縱使李程把眼珠子都要使出眼眶了,他也全無反應,最後倒是蘇青霓覺得有些不對,開口打破這靜如死寂的氣氛:“皇上,怎麽了?”

  楚洵唇角勾了勾,是一個沒什麽笑意的笑,他涼涼道:“沒什麽,朕隻是覺得左醫士,醫術超群,人也是很有膽識的,怎麽才就是一個七品醫士呢?”

  蘇青霓愣了一下,老實如陳舒完全沒聽出來他話裏的不悅之意,還以為楚洵是真的賞識左秋池,連忙解釋道:“回皇上的話,左醫士醫術確實高超,但是因為他入太醫院才幾個月,過快拔擢,反倒影響醫者心性,不如再曆練一段日子。”

  陳舒不知內情,左秋池卻從楚洵的那句話裏聽出了些什麽,心中一驚,立即伏跪下去,道:“回皇上,臣醫術不精,尚有許多學習的地方,能入太醫院已是已是三生有幸,哪怕隻做一介藥童也是心悅誠服,其他的外事,不敢妄想。”

  蘇青霓這時也回過味來,她是萬萬沒想到楚洵會突然想起那件事,眼下左秋池是被自己連累了,她雖然有心解釋,但絕不能是這個時候,楚洵的脾氣她很清楚,吃軟不吃硬,她若這時候替左秋池說話,無異於火上澆油。

  唯一的辦法,就是暫時由著他去,讓他盡情作,先出完氣就好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楚洵涼涼地笑了一聲,道:“既然如此,那朕就成全你的這一番肺腑之言,便去做一個藥童吧。”

  輕飄飄一句就把左秋池的官職給卸了,在場所有人都驚呆了,便是蘇青霓也忍不住輕蹙了一下眉尖,看向楚洵,卻見他正在望過來,就像是在觀察她的反應一般。

  蘇青霓隻好把要到嘴邊的話憋了回去,這時候開口顯然是不明智的,她也不知楚洵今日是怎麽了,要跟一個小小的太醫過不去,簡直有些莫名其妙。

  左秋池的態度十分平靜,畢恭畢敬地磕了一個頭,道:“臣謝皇上恩典。”

  太醫院院判陳舒也終於接收到了李程的眼神暗示,從愣怔中反應過來,連忙稟道:“皇上,臣已將十八年前為寧嬪娘娘請脈的冊子都帶來了。”

  楚洵沒再抓著左秋池不放,淡淡應了一聲,問道:“可有異常?”

  陳舒答道:“依老臣看,並無太大的異常,隻是寧嬪娘娘的身體虛弱,每日都要服一劑安胎藥,這安胎藥的方子太醫院也仔細查看推敲過,藥性溫和,也無問題。”

  楚洵沒說話,隻伸了伸手,李程頓時會意,從陳舒手裏接過那一本厚厚的冊子,轉呈上去,楚洵便自顧自翻看起來,他的表情至始至終都十分平靜,就如同他往日裏看奏折似的。

  蘇青霓瞧了一眼,溫聲問陳舒道:“寧嬪娘娘懷有身孕之後,各宮去禦藥房支使藥物的冊子呢?”

  聞言,陳舒立即道:“老臣也帶來了,請娘娘過目。”

  李程又把冊子接過來,恭敬呈給蘇青霓,蘇青霓自是看不懂的,轉頭問楚洵道:“皇上可要看一看?”

  楚洵接了過去,翻看了幾頁,目光忽然定住在某一處,抬起頭來,看向陳舒道:“當年給太妃請脈的冊子呢?”

  陳舒連忙答道:“在,在,臣也帶來了。”

  楚洵翻看了一遍,道:“太妃當年為何要在禦藥房支取玄參?”

  陳舒愣了一下,答道:“玄參主治熱病傷陰,舌絳煩渴,亦有清火解毒的功效,想來是太妃娘娘有孕在身,心悶煩躁,這才取了玄參用。”

  楚洵的劍眉依舊皺著,目光長久地停留在冊子上,正在這時,一旁跪著的左秋池忽然道:“臣以為並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