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作者:未妝      更新:2020-07-08 04:40      字數:5276
  蘇青霓下意識拉住楚洵的手,道:“皇上且慢,臣妾以為此事尚有回旋的餘地,您未必做不了一個明君,若是不試一試,又怎麽能知道呢?”

  楚洵卻仿佛完全沒聽進去似的,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垂下的眼眸裏帶著幾分驚異之色,然而蘇青霓卻沒看見,仍舊在諄諄善誘道:“皇上若是覺得此事實在難,不嫌棄臣妾愚鈍,臣妾願意陪皇上一起,直到您能真正地做一個君王。”

  楚洵沒說話,蘇青霓正覺得有異,目光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最後落在兩人的手上,嚴格來說,是她情急之下抓住了楚洵的手,蘇青霓立即想起了他的那個毛病,麵色陡變,猛地鬆開了他,道:“臣妾該死,請皇上——”

  話未說完便卡在了喉嚨處,不上不下,無他,而是楚洵終於有了反應,他竟然反過來握住了蘇青霓的手,女子的膚色白皙如玉,手指纖細,如蔥管一般,十分漂亮,指腹柔嫩,連一個繭子都沒有,與他的全然不同。

  因為常年握筆的緣故,楚洵的指腹上生了薄薄的繭,觸感有些微的粗糙,他像是發現了什麽有趣的玩意,翻來覆去地把玩著蘇青霓的手指,過了好一會,他才抬起頭,看著驚愕的蘇青霓,道:“皇後為何說自己該死?”

  蘇青霓這時候已經從震驚之中回過了神,遲疑道:“臣妾以為……”

  楚洵望著她,道:“以為朕不能觸碰你麽?”

  蘇青霓忍不住道:“皇上不是不能觸碰女子麽?”

  聞言,楚洵忽而笑了一下,他眉目素來清冷,這一笑便如同江南二三月裏湖水初破凍,冰消雪融一般,下一刻,蘇青霓便感覺到自己的臉頰被他的手指輕輕觸了一下,泛著微微的涼意,他道:“朕也以為朕不可以。”

  他頓了頓,繼續道:“如今看來,皇後卻是一個意外了。”

  第71章

  清晨時分,天尚未亮,蘇青霓在睡夢中察覺到了身旁傳來些許動靜,朦朧間,她感覺到一隻手輕輕放開了她的手,然後那人起了身,緊跟著,就是穿衣服的窸窣之聲,是楚洵。

  蘇青霓在半睡半醒間,感覺到有什麽輕輕觸碰了一下她的臉頰,泛著微微的涼,讓人想起溫潤的玉石,幾乎不必多想,她就知道,那是楚洵的指尖。

  腳步聲漸遠,很快,便傳來了殿門合上的聲音,蘇青霓緩緩地睜開眼來,睡意朦朧的眸中浮現出幾許疑惑來,自打昨夜楚洵發現他能觸碰她的手之後,便不肯再放開了,連睡著也要牽著,像是一個得了什麽新奇玩具的孩子。

  蘇青霓勸了幾句,他不肯聽,便隻好由得他去,左右也沒什麽損失。

  但是昨夜楚洵說出來的那些話,猶在耳畔,蘇青霓翻了個身,看著床帳上繡著的玉蘭花紋路,輕輕歎了一口氣,她怎麽倒像是上了賊船似的?

  簾外雨聲潺潺,蘇青霓又在床上睡了一刻鍾,殊無睡意,隻好披衣起身,晴幽聽見了動靜,自外間進來,訝異道:“娘娘今日起得這樣早?”

  往日裏她都是仗著自己“抱恙”在身,要睡到快辰時才起的,但蘇青霓今日心裏有事,也不好與晴幽說,隻是搖頭,道:“睡不著。”

  晴幽是個伶俐人,也不多問,隻是道:“那奴婢去給娘娘沏茶來。”

  然而蘇青霓才將一盞茶喝完,養心殿便派人來了,這回不是李程,是個小太監,畢恭畢敬地道:“皇上請娘娘過去禦書房一趟。”

  晴幽等人正麵麵相覷間,卻見蘇青霓擱下茶盞,宛如早有預料一般,道:“本宮知道了。”

  蘇青霓到禦書房時,殿內隻有楚洵一人,他麵前的禦案上堆滿了奏折,如小山也似,手裏還拿著一本,楚洵的眉頭皺得死緊,待見她來,立即扔下了手中的奏折,道:“皇後來了。”

  蘇青霓正欲行禮,他卻親自過來握住她的手,道:“不必行禮了。”

  旁邊候著的李程見狀,嘴巴都張圓了,楚洵忽然轉頭掃了他一眼,李程便立即把嘴給閉上了,看著他家皇上把皇後牽到了禦案邊坐著,蘇青霓看著滿桌的奏折,道:“皇上剛剛才下朝麽?”

  “嗯,”楚洵道:“內閣方才派人送了這許多奏折來,朕有些看不懂。”

  蘇青霓倒是不意外,畢竟楚洵從前也未處理過這些,若是看得懂才奇怪了,上輩子建熹帝在親政之前,也都是她一手教導的,包括如何批閱奏折,處理政事,所以要教楚洵,她沒什麽顧慮,便問道:“皇上覺得哪裏看不懂?”

  楚洵便將禦案上正攤開的一本奏折拿給她,道:“皇後可否給朕講解一番?”

  蘇青霓拿過奏折便熟練地看起來,孰不知她在閱讀奏折的時候,楚洵也一直在看著她,旁邊的李程默默垂下頭去,腦子裏不期然地回想起方才發生的事情來,這幾日內閣首輔陳閣老每下了朝之後就要來禦書房,幫著楚洵處理奏折,為他解惑,然而今天下了朝再過來,楚洵卻一反常態,把他給勸走了,老首輔誠惶誠恐,隻以為自己這些天逾矩了,招了天子的眼,一臉忐忑地退下了。

  如今看來,李程可算是明白了他家主子的目的了,咳咳,也是,老首輔那張宛如風幹了橘子皮的老臉,如何比得上皇後娘娘半分啊?

  這孰輕孰重,不是一目了然嘛?隻可惜了陳閣老,今日回去恐怕要吃不香睡不著了。

  蘇青霓很快便看完了一本奏折,奏折上寫得不是什麽大事,相反,盡是些雞毛蒜皮,短短數百字的呈奏,前麵三百字是在給楚洵請安,變著花樣吹上了天,什麽沐浴天恩,誠惶誠恐,中間兩百字提了提近來天氣嚴寒,恐有凍雨,最後三百字又是謝恩,去年州府內百姓安居樂業,路不拾遺,夜不閉戶,都是天子的恩德,佶屈聱牙,十分累贅,蘇青霓從前最是厭恨這種折子了,囉嗦半天,屁事沒有,簡直浪費時間。

  旁邊的楚洵還在問道:“皇後,這折子朕看過一回,但總不明白他到底要講什麽。”

  蘇青霓一臉無奈地擱下奏折,深吸一口氣,道:“皇上不必看他到底要講什麽。”

  楚洵劍眉微皺:“為何?”

  蘇青霓把那折子往旁邊一扔,道:“因為他什麽都沒講,所以皇上也不必看。”

  末了又耐著性子叮囑道:“日後皇上可以吩咐內閣,請安的折子一律不必遞到禦前,皇上看這種東西,實屬浪費時間,毫無益處。”

  聞言,楚洵眼中泛起些許幾不可見的笑意,頷首道:“朕明白了。”

  他說著,拿起旁邊的朱筆,往朱砂硯台中蘸了蘸,在奏折上落筆:言之無物,日後請安不必呈奏。

  他的字寫得很好看,字跡清雋,頗具風骨,叫人看了便心中舒適,楚洵將奏折拿給蘇青霓,道:“如何?”

  蘇青霓頷首,有那麽一瞬間,她就像是回到了從前教導楚劭處理奏折的時候,順口誇讚道:“皇上的字寫得很好看,都說觀字如觀人,日後還當勤於練習,努力保持才是。”

  楚洵微微一怔,爾後竟然笑了,道:“嗯,朕會的。”

  蘇青霓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些什麽,麵上一熱,破天荒地生出幾分不知所措來,但見楚洵神色溫和,並無半分怪罪的意味,她的心情才略略平複了些,楚洵又拿起了下一本奏折,道:“皇後,還有這一本。”

  蘇青霓隻好接過來,翻開細細閱讀起來,因著她是坐在龍椅旁邊,兩人之間的距離很近,近到她能嗅到一點淡淡的檀香,很是熟悉,那是楚洵身上的氣息,像是寺廟裏的沉木,浸潤了數百年的香火氣,蘇青霓忽然有些走神,覺得帝王仿佛與這香氣一般,遠的時候很遠,如同隔了山海之遙,可近的時候又很近,如在咫尺之間。

  既冷漠,又溫和,既遙遠,又卻近在眼前,她忍不住想,世上怎麽會有如此矛盾的人呢?

  蘇青霓跟著楚洵看了一上午的折子,旁邊伺候的李程連走路都放輕了腳步,生怕打攪了這兩位,殿內寂靜無聲,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了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就顯得愈發突兀。

  李程眼皮子一跳,心說這是哪個不長眼的狗東西,他不是早吩咐下去了麽?這時候就是天塌下來也不能來胡亂打攪啊?

  上方坐著的帝王狀似無意地朝這邊看了一眼,李程渾身一凜,連忙退了下去,快步走到門口,隻見一個太監正候在那裏,滿麵焦急,等殿門一關上,李程瞪了他一眼,低聲道:“這邊。”

  那太監連忙跟著他走,等遠離了大殿,李程才厲聲道:“你好大的狗膽!咱家之前是怎麽吩咐你的?!你這麽著急忙慌的是要趕著去投胎嗎?驚動了皇上看你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那太監嚇得抖如篩糠,噗通就跪下了,哆哆嗦嗦地道:“李總管饒命,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奴才一時情急,昏了頭了。”

  李程深吸了一口氣,道:“到底什麽事?”

  那太監道:“是慈寧宮,慈寧宮鬧起來了,太妃娘娘和太後娘娘動了手了!”

  李程倏然瞪大了眼睛,聲音也有點不穩了:“怎、怎麽還動起手了?”

  那太監哭喪著臉道:“奴才也不知道啊,都打起來了!”

  “哎喲,”李程倒抽一口涼氣,然後定了定神,道:“這事兒咱家會稟告皇上的,你且去吧。”

  那太監六神無主地道:“那、那現在奴才該怎麽做?”

  “該怎麽做就怎麽做,”李程鎮定下來,板著一張臉道:“反正都打起來了,總不會把天給捅穿了,咱家這就去見皇上,你先去慈寧宮,穩著她們。”

  “哎,是,奴才這就去。”

  等那太監一走,李程連忙一路小碎步到了禦書房殿前,理了理衣擺,這才推門而入,帝後兩人仍舊坐在禦案之後,蘇青霓一手持著朱筆,正在寫畫著什麽,楚洵側頭仔細地看,兩人之間隔得極近,皇上整個人都差不多要貼上去了,待發覺李程進來,眉眼一抬掃了過來,眼神不言而喻,李程眼皮子一跳,險些想退出去了。

  但是一想到現在還在雞飛狗跳的慈寧宮,他隻好咬了咬牙,硬著頭皮上前去,輕聲道:“啟稟皇上,方才有人來報,說慈寧宮裏頭出事兒了。”

  楚洵平靜道:“什麽事?”

  蘇青霓也住了筆看過來,李程道:“太妃娘娘和太後娘娘起了爭執,像是……像是動了手。”

  蘇青霓有些吃驚:“打起來了?”

  楚洵的反應卻很鎮定,道:“有傷殘麽?”

  李程估摸了一下,道:“大概……沒有。”

  楚洵淡淡道:“那過陣子再去吧。”

  然後他再次看向蘇青霓,道:“皇後,你剛剛說到哪裏了?”

  第72章

  蘇青霓單知道張太妃為人跋扈囂張,但是萬萬沒想到她會和太後打起來,她兩輩子加起來也沒見過婦人打架扯頭發的,如今乍一聽李程說,不免在驚訝之餘,又生出了幾分好奇。

  這幾分好奇被楚洵瞧出來了,他道:“皇後想去看麽?”

  那語氣平淡得就仿佛在問她,禦花園裏有耍猴戲的,你要不要去瞧瞧熱鬧?

  蘇青霓輕咳一聲,委婉道:“不如先去看看吧,若是去晚了,到時候出了事情可如何是好?”

  聞言,楚洵便頷首,從善如流道:“皇後說得有理,倒是朕疏忽了。”

  遂轉頭看向李程,道:“擺駕慈寧宮。”

  “遵旨。”

  帝後儀駕擺開,浩浩蕩蕩地往慈寧宮而去,等到了慈寧門口,早有宮人在那裏候著了,見了聖駕來,呼啦啦跪了一地,楚洵下了龍輦卻沒走,而是伸手遞給蘇青霓,示意她下來。

  蘇青霓愣了一下,有些不習慣,但見旁邊有諸多宮人在,她也不好駁了帝王的麵子,便將手放上去,楚洵微微握緊了她的手,扶著她下了鳳輿。

  他的掌心泛著些涼意,蘇青霓忍不住想,若是在夏日裏,握著應該很舒服。

  然而走了兩步,她轉念一想,夏日裏抱著冰壺不好麽?

  慈寧宮裏安安靜靜的,幾乎到了針落可聞的地步,殿門口跪了一地的宮人,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皆是畢恭畢敬地看著繡著龍紋的衣袂下擺拂過,緊跟在他身邊的,則是玉紅色的宮裝裙裾,上麵繡著金色的鳳穿牡丹圖,在天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

  才一入殿,蘇青霓一眼就看見了太後,正被她的貼身宮婢攙扶著,頭上的發簪都掉了,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口子,不深,就像是被鋒利的草葉劃了一道似的,泛著一點血色,形容有些狼狽,而張太妃卻好了許多,顯而易見,她沒有吃著虧去。

  見了楚洵與蘇青霓來,太後的眼中浮現幾分波動,很快又平息下去,張太妃伸手理了理散落的鬢發,笑吟吟道:“皇上來了。”

  楚洵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太後,道:“朕聽說慈寧宮出了事?”

  張太妃好整以暇道:“倒是沒什麽大事,哀家與太後說了幾句,彼此不甚投機,倒不知是哪個狗奴才,竟然膽敢驚動了皇上。”

  她說著,一雙銳利的眼往四周一掃,頓時所有的宮人都齊齊垂下頭去,屏住呼吸,生怕自己被這位盯上了,惹上麻煩。

  楚洵聽了,便道:“隻是不投機?”

  他說著,又看向了太後,道:“太後亦是這樣認為麽?”

  太後的臉色很難看,她像是不欲回答這句問話似的,撇開了視線,微微闔上雙目,旁邊傳來了一聲輕笑聲,蘇青霓轉頭,卻見笑的人正是張太妃,她容貌本就美豔,這麽笑起來,就仿佛那盛放的富貴牡丹一般,看向太後的目光裏無端端透著幾分明顯的挑釁。

  片刻後,太後才轉過身,淡聲道:“哀家累了。”

  “這幾日慈寧宮閉門謝客,請回吧。”

  她連表麵的客套都懶得再維持了,徑自入了內殿,將眾人拋在了外頭,張太妃將散亂的鬢發捋到耳根後,得意地笑了起來,宛如打了勝仗一般。

  既然當事人都謝客了,其他人也不好久留,蘇青霓跟著楚洵出了慈寧宮,張太妃才笑吟吟道:“一點小事,竟然還要勞動皇上走這一趟,慈寧宮的宮人們真是沒有一點規矩了。”

  楚洵漠然看向她,道:“所以,朕希望不要再有下次了。”

  張太妃麵上的笑意稍微一僵,很快又恢複了,道:“哀家明白了。”

  她頓了頓,道:“可是皇上,今兒這事還真不是哀家挑起的。”

  楚洵沒說話,張太妃略略擺手,所有的宮人們都立即退了開去,隻餘下她的貼身宮婢候在一側,張太妃看向蘇青霓,假模假樣地笑道:“能否請皇後娘娘回避一二,哀家有事要與皇上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