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作者:未妝      更新:2020-07-08 04:40      字數:5618
  碧棠朝殿裏望了一眼,對她招了招手,晴幽頓時會意,附耳過來,碧棠悄悄道:“你還記得,皇上上一回來是什麽時候嗎?”

  晴幽聞言,若有所思地道:“你的意思是……”

  碧棠點點頭,小聲道:“或許是這幾日總是下雨的緣故了。”

  自從皇上那一夜在坤寧宮就寢過後,就再也未曾踏足過這裏,晴幽想了想,覺得碧棠的話有幾分道理,便道:“那我去打探一二,娘娘這裏你先伺候著。”

  碧棠應下來,又叮囑道:“快去快回。”

  晴幽取了一把油紙傘,撐開一路出了坤寧門,往養心殿的方向走,不多時就到了遵義門,門口候著兩個小太監,正在閑聊,見了她來自然是認得的,一個笑著熱絡招呼道:“晴幽姐姐怎麽來了?是娘娘有什麽事情?要不要小的幫姐姐去通稟一聲。”

  晴幽往門裏看了看,笑道:“通稟是不必了,我是自己來的,想問一問,皇上這兩日可忙?”

  那兩個太監聽了,頓時心知肚明,互相對視一眼,晴幽正疑惑間,一人小聲道:“忙著呢,皇上這兩日都不在養心殿裏。”

  晴幽心裏一動,立即問道:“那——”

  那小太監擺了擺手,把頭搖得如撥浪鼓也似,忙道:“姐姐,皇上的事情,咱們哪兒能知道?”

  他們不過是些地位低微的小太監,便是知道什麽,也要裝作不知道,晴幽倒也不欲為難他們,隻微微頷首,仍舊撐著傘離開了遵義門,回了坤寧宮去了。

  碧棠從殿內出來,一眼就看見了回來的晴幽,連忙迎過來,低聲問道:“如何?”

  晴幽將收起的傘交給身後的小宮婢,輕輕搖首,道:“皇上這幾日都不在養心殿。”

  碧棠訝異道:“怎麽會?那他……”

  那他去哪裏了?

  話未來得及出口,晴幽便搖頭示意她噤聲,往殿裏看了一眼,道:“娘娘怎麽樣了?”

  碧棠努了努嘴,悄聲答道:“還在窗邊坐著呢,我在旁邊伺候這麽一會兒,都聽見她歎了好幾回氣了,芝麻的毛都被她摸掉了一小把了。”

  說到這裏,她又憂心忡忡起來,晴幽想了想,道:“我進去看看娘娘。”

  兩人一道入了殿,蘇青霓果然靠在窗下的榻邊坐著,表情沉思,摸著懷裏的黑貓,比起湯圓的活潑,芝麻確實是不愛動了些,整日裏懶洋洋的,若有人逗它,它才會紆尊降貴給一點反應,偶爾喵一聲,大多數時候它都是窩在蘇青霓的懷中,眯瞪著眼。

  晴幽看了看芝麻,對蘇青霓道:“娘娘,芝麻主子是不是瘦了?”

  “嗯?”蘇青霓愣了一下,回過神來,也看看懷中的芝麻,遲疑道:“瘦了麽?”

  “是呢,”晴幽一本正經地道:“奴婢今兒給它喂魚幹,它都不愛吃了。”

  她說著,從旁邊的小匣子裏取出一條半指來長的魚幹送到芝麻麵前,黑貓隻嗅了嗅,便懶洋洋地轉過頭去,下巴擱在蘇青霓的臂彎裏,沒什麽興趣的模樣,這確實是有些反常了,蘇青霓心裏升起幾分緊張,道:“這可如何是好?”

  因著黑貓往日裏都是這副不愛理人的姿態,所以蘇青霓也確實忽略了一些,這會兒不免憂心,便聽晴幽試探著道:“奴婢瞧它往日裏與湯圓主子在一處的時候,倒也十分活潑,它們不是很要好麽?這幾日都不見湯圓主子來,它是不是覺得孤單了?”

  她這麽一說,蘇青霓便覺得有理,道:“那就去帶它去看看湯圓吧。”

  說著便站起身來,沒發覺身後的晴幽對碧棠使了一個眼色,頗有幾分狡黠的意味,等到了無人注意的時候,碧棠才小聲問道:“芝麻主子當真想湯圓了麽?連魚幹都不吃了。”

  晴幽的笑容意味深長地道:“哪兒呢,它才吃飽,是根本吃不下魚幹了。”

  ……

  禦書房。

  楚洵手裏拿著一本奏折在看,內閣首輔陳皖仕正端坐在下首,一邊稟道:“今年春闈仍舊定在四月,再過不久,各省應考的舉人們也該入京了才是……”

  他說著,便聽見那禦案之後傳來喵的一聲,細細軟軟,卻是一聲貓叫,陳皖仕輕咳一聲,楚洵一邊看折子,一邊摸懷裏的貓,道:“閣老繼續。”

  陳皖仕隻好接著說下去,正在這時,李程從外麵進來了,到了楚洵跟前,低聲稟道:“皇上,皇後娘娘去養心殿了。”

  楚洵一愣,放下了折子,站起身來,看樣子要走,又下意識看了陳皖仕一眼,道:“閣老——”

  陳皖仕眼巴巴地望著他,道:“皇上,老臣還未奏完事。”

  楚洵一時又猶豫起來,顯然也沒有把堂堂首輔撂在禦書房,自己走了的道理,好在李程十分機靈,道:“倒不如奴才現在去養心殿告知娘娘一聲,請她來禦書房?”

  這倒是個好主意,楚洵矜持地頷首道:“去吧。”

  李程連忙顛顛地就去了養心殿,待聽說楚洵在禦書房,蘇青霓還有些訝異,李程笑吟吟道:“倒不是皇上不見娘娘,隻是皇上這幾日忙,正在禦書房裏與陳閣老議事呢,所以他派奴才來說一聲,請娘娘也去禦書房一趟。”

  蘇青霓秀眉微動,道:“皇上,議事?”

  “正是呢,”李程笑著道:“娘娘請。”

  蘇青霓看了看天色,這太陽真是打西邊出來了,楚洵竟然會議事?他不是上朝隻上一刻鍾,下朝絕不召見朝臣的麽,怎麽突然間就改了性子?

  而另一方麵,禦書房裏,陳皖仕仍舊在絮絮叨叨地說著春闈的事情,楚洵卻開始走起神來,自從上次宿在坤寧宮之後,他就再也沒見過蘇青霓了,具體為何,他自己也說不上來,那若有似無的淡淡薔薇花香氣依舊縈繞不散,像一場馥鬱的夢境。

  陳皖仕說著說著,卻見上頭坐著的帝王神色有些不對,便喚了兩聲:“皇上,皇上?”

  “嗯?”楚洵頓時回過神來,道:“什麽?”

  陳皖仕:……所以您知道老臣剛剛在說什麽嗎?

  門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李程躬著身子引了一人進來,女子穿著象牙白的襖子,愈發襯得唇紅齒白,色如春花,黛眉若遠山,瞳如剪秋水,玉姿亭亭,挾裹著春日裏的水氣,入殿來時,楚洵忽然又聞到了那淡淡的薔薇花香。

  他也不知為何,下意識摸了摸鼻端,嗯,這次沒流血。

  第68章

  蘇青霓入殿來時,看見內閣首輔陳皖仕也在,便對他微微頷首,莞爾笑道:“閣老也在。”

  之前陳皖仕幾次三番都是靠著她幫忙,才得以麵聖,心中頗是感激,這會兒連忙站起身來拱手行禮:“老臣拜見皇後娘娘。”

  蘇青霓擺了擺手,笑道:“閣老不必多禮,本宮貿然前來,打擾了閣老與皇上議事,閣老不要怪罪才是。”

  陳皖仕立即誠惶誠恐道:“娘娘折煞老臣了。”

  禦案後傳來了喵的一聲,蘇青霓轉過頭來,便見一團白影飛快地楚洵懷中躥了出來,直撲她的小腿,正是湯圓,它熱絡得仿佛見著了生身父母一般,親昵地蹭來蹭去,分外諂媚,還直立起身子試圖往上爬。

  蘇青霓忍不住摸了摸它的頭,楚洵瞧了瞧,喚來李程道:“把它抱起來,引皇後到內殿去坐坐。”

  李程應下來,蘇青霓遲疑道:“皇上在與閣老議事,臣妾在這裏,會不會打擾了二位?”

  楚洵抿了抿唇,看了陳皖仕一眼,道:“不會。”

  不知為何,陳皖仕從那一眼裏看出來了別的意思,連聲附和道:“不會不會,娘娘不必擔心,老臣過一會就要告退了。”

  聞言,蘇青霓倒是沒再說什麽,跟著李程進了內殿,湯圓被小心放在了軟榻上,又黏黏糊糊地湊過來,要給她懷裏的芝麻舔毛,然而芝麻素來高冷自持,對這般如火的熱情視若無睹,十分冷淡地一爪子撇開了它,湯圓絲毫不覺,樂顛顛地繼續往它身上撲。

  旁邊的李程見了,笑眯眯地道:“幾日不見,湯圓主子是真想芝麻主子,吃東西都不香了,每到飯點都要先叫喚一會兒,奴才們幾個都在猜,它是在找芝麻主子呢。”

  芝麻雖然高冷,但是有句話說得好,烈女怕纏郎,在湯圓堅持不懈的努力下,它終於有了點反應,兩隻貓就鬧成了一團,在榻上互相嬉鬧起來,芝麻懶洋洋趴在蘇青霓懷中,細長的尾巴一甩一甩,湯圓忍不住就拿爪子去抓那尾巴尖兒,眼珠子跟著轉來轉去,喉嚨裏嗚嗚叫著。

  李程親自奉了茶果上來,內殿很是安靜,蘇青霓摸著黑貓的毛,不必費神就能聽見外間傳來的人聲,陳皖仕的聲音沒有刻意放低,道:“剛剛入春,江南一帶便開始降雨,雨水充足,若是不出意外,想來今年的年成會不錯,老臣以為,是否要增開市……”

  雨水充足,蘇青霓在舌尖反複咀嚼著這四個字,是啊,今年春天江南的雨水會太充足了些。

  等腳步聲逐漸靠近時,蘇青霓忽然回過神來,這才發覺自己剛剛走了神,李程殷勤地打起了簾子,挺拔頎長的身影出現在屏風旁,楚洵垂頭看了她一眼,在軟榻旁坐下來,蘇青霓麵上露出一絲笑意,道:“皇上議完事了?”

  楚洵點點頭,伸手去摸湯圓,豈料湯圓半點都不搭理他,仍舊抱著芝麻的尾巴玩得不亦樂乎,典型有了媳婦忘了爹的小白眼狼模樣,楚洵抿著唇,伸出手指去彈了它的耳朵一記,湯圓像是終於察覺到了主子的不忿,立即咪嗚一聲,小小的三角耳朵往後垂著,一溜煙躥到了蘇青霓的身後藏了起來。

  楚洵收回手,麵上沒什麽表情,蘇青霓瞧了一眼,以為他在為沒摸著湯圓而失落,便將懷中的芝麻遞給他,隨口道:“這幾日總是下雨。”

  “嗯,”楚洵接過黑貓摟著,芝麻正在眯著眼小憩,這會兒嗚嚕幾聲,倒是毫不在意自家主子把自己送人了,楚洵摸了摸它的頭,一邊道:“春日裏降雨多,等入了夏就好了。”

  蘇青霓往後輕輕靠在軟枕上,狀似不經意地提起道:“京師都這樣多雨,那江南下雨豈不是更頻繁?”

  楚洵便想起來陳皖仕說的話來,道:“方才閣老也是這樣說,這兩日也看見了有江南州府的折子遞上來,說連日降雨,難得天晴。”

  蘇青霓想了想,道:“降雨過多,會不會導致河道漲水?臣妾幼時曾經在江南住過,三四月間是桃花汛,河裏會突然漲水,淹沒農田,更有甚者會衝毀房屋。”

  聞言,楚洵頓了一下,才道:“此事要工部派人去巡查,隻要河道不決堤,大抵不會出什麽事。”

  蘇青霓便道:“臣妾以為江南多江河水道,百姓大多依水而居,又有農田城鎮無數,此事關乎萬民生計,乃是大事。”

  她這麽一說,楚洵便記在心上了,答應一聲,道:“皇後思慮周全,朕知道了,明日會令工部派人巡查的。”

  蘇青霓見他聽進去了,稍微放下心來,輕輕頷首,端起小幾上的茶盞喝了一口茶,楚洵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黑貓,空氣靜謐,唯有簾外潺潺雨聲,榻下燒著的炭盆裏發出輕微的聲響,火星跳躍明滅。

  女子拈著杯盞,尾指微翹,手指纖纖如白玉一般,映襯著潔白的骨瓷杯,恍若初春時的新雪,竟叫人分不清究竟是哪一處更白,楚洵看了一會,又開始走神起來。

  蘇青霓一無所覺,將杯盞輕輕放下,湯圓喵喵撒著嬌,要往她懷裏蹭,屁股一挪就穩穩坐在了她的腿上,開始慢條斯理地舔起爪子來,一副大爺樣兒,蘇青霓失笑,正在這時,忽然聽到窗外傳來沙沙之聲,疑惑地抬起頭來,道:“怎麽了?”

  楚洵便伸手將窗推開了,一點冰晶打在了窗欞上,跳躍著滾了進來,李程哎喲一聲,笑眯眯道:“這是下雪粒子了呢,今兒天氣也忒冷了些。”

  雪粒子一粒粒的,如同天上灑了一把鹽似的,亂瓊碎玉,濺了滿地,蘇青霓伸手接了一些,很快就在掌心化成了水,冰涼無比,大開的窗戶下生了一株梅樹,如今已開敗了花,隻剩下枝頭零星幾朵輕輕顫抖著,弱不禁風,惹人憐愛。

  大約是她盯著那花的時間久了些,楚洵察覺到了,便道:“想要?”

  蘇青霓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道:“不——”

  楚洵已探身到了窗邊,伸長了手臂,輕輕折下了一枝梅花,回身遞給她,梅花開得不如最盛時那般好,花瓣零落,勝在疏密有致,梅枝遒勁,頗具風骨,白梅點點,梅蕊上甚至還點綴著如碎玉一般的冰粒子,冷香幽幽。

  楚洵見她不接,劍眉微動,淡淡道:“不喜歡?”

  “沒有,”事已至此,蘇青霓隻好接過了這一枝意外得來的白梅枝,不經意地觸到了帝王的手指,觸感微涼,她的目光又一次被那隻手吸引住了。

  楚洵的手生得很好看,骨節分明,手指修長,與這盤虯臥龍,蒼勁曲折的梅枝相映襯,便顯得愈發合適了,蘇青霓下意識多看了幾眼,但是旁邊的李程立即迎上來,用幹淨的帕子替他拭去了袖上的雪水,那手便藏進了寬袖中,再看不見了,她心中不免生出幾分遺憾來。

  見她收下了那枝梅花,楚洵的心情一下便好了許多,正在這時,外麵有宮人入內跪奏道:“太妃娘娘求見。”

  張太妃來了,蘇青霓看向楚洵,見他麵無異色,像是考慮了一下,才淡聲道:“請她進來。”

  蘇青霓心中浮現幾分了然,看來張太妃如今是哄好了楚洵,已決意不再硬著來了。

  正這麽想著,宮人引著張太妃入了內間,她穿著一襲妃色的宮裝,年近四十的人了,模樣卻依舊美豔,隻除了眼角的淡紋,歲月似乎並未在她的麵孔上留下太多的痕跡,她見了蘇青霓,笑道:“哀家正想今日去坤寧宮呢,不想在這裏碰上了皇後,真是巧了。”

  蘇青霓麵上露出幾分訝異來,道:“太妃娘娘找臣妾有什麽事?”

  “倒是沒什麽大事,”張太妃掩口輕笑起來,道:“近些日子天氣不好,哀家在寧壽宮裏坐著,實在是無聊得緊,便想來找皇後說說話。”

  她的語氣熱絡,宛如一個十分和氣的長輩,半點不見從前的跋扈之態,也不知楚洵是如何穩住她的,蘇青霓忍不住看了帝王一眼,麵上笑道:“原來如此。”

  張太妃揀了椅子坐下來,打量了楚洵一番,她自以為做得不動聲色,豈料這情景落在蘇青霓與楚洵眼中,俱是生出幾分疑惑來,張太妃看完了楚洵又去看蘇青霓,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看著,像是非要瞧出點什麽來,蘇青霓被她看得渾身都不對勁了。

  旁邊一直未說話的楚洵終於忍不住了,輕皺起眉頭,道:“太妃這是做什麽?皇後可有什麽不妥之處?”

  張太妃便笑吟吟道:“自是沒有,隻是哀家想起前陣子皇後同哀家說的事情,如今大概已經解決了才是。”

  聞言,楚洵又去看蘇青霓,疑惑道:“皇後?”

  蘇青霓也是一頭霧水,隻好努力回想了一下,這一想,竟真的叫她想起來了,上一次太妃來坤寧宮時,她曾經對她提起過楚洵厭惡女子觸碰的事情,所以她說的解決了,是指什麽?

  蘇青霓頓時有些窘,她沒想到太妃真是半點事都藏不住,竟然挑在這時候說出來,汗顏道:“沒什麽,臣妾……臣妾那時與太妃說,夜裏總是失眠。”

  她一邊說,一邊對張太妃使眼色,好在張太妃自覺目的達到了,便配合笑道:“正是呢,皇後如今可覺得好些了?”

  楚洵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皇後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