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作者:未妝      更新:2020-07-08 04:40      字數:5309
  楚洵想了想,有些意外地道:“隻是不投機?沒有當場動手麽?”

  蘇青霓驚了,看著他道:“這難道還會當場動手?”

  楚洵見她這般詫異,薄唇微微勾起,露出一絲類似於笑的神色,很快又收斂了,道:“依太妃的脾氣,極有可能。”

  聽了這話,蘇青霓便立即想起來,楚洵是自小跟在張太妃身邊的,對她的秉性十分清楚,這麽說來,不難想象他幼時大抵是常常挨太妃的打了,心裏又略微升起幾分憐憫之情來,作為一個帝王,楚洵的幼年未免過得太淒慘了些。

  她這麽想著,又想起正事來,從袖袋中取出一本奏折,道:“皇上,臣妾方才路過內左門時遇見了陳閣老,他說有十萬緊急的事情要向皇上稟告,臣妾怕耽誤大事,便替他帶了折子來,皇上可要見一見他?”

  楚洵看著那奏折,沒有拒絕,旁邊的李程十分有眼力見,立即上前一步,將奏折轉呈上去,楚洵翻了翻那折子,看了幾眼,抿著唇道:“去傳陳閣老進來吧。”

  李程連忙應聲去了,蘇青霓見話已帶到,便道:“正事要緊,那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豈料楚洵叫住她,十分矜持地道:“皇後既要回坤寧宮,就把湯圓也帶去吧。”

  蘇青霓欣然答允,又四下看了看,不見白貓,楚洵解釋道:“它今日不知為何,吵鬧得很,李程派人將它抱去後殿了。”

  他說著,又吩咐宮人去把湯圓抱出來,白貓一見了蘇青霓,頓時來了精神,喵喵叫著就要往她身上撲,討好地蹭她的手臂,宛如討食一般,蘇青霓笑著撓了撓它的下頷,這才向楚洵告辭。

  等出了殿,正撞見李程領著陳皖仕進來,她住了步子,對陳皖仕微微頷首,陳皖仕連忙拱手,恭恭敬敬地道:“今日多謝娘娘了。”

  蘇青霓搖首,笑道:“舉手之勞罷了,皇上在等著呢,閣老請吧。”

  陳皖仕這才連忙抬步跟著李程走了,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殿門口,蘇青霓忽然想起,這位閣老今年也有六十三了,再過兩年,他就該致仕了,陳皖仕是真正的忠臣,做官無可挑剔,不結朋黨不營私,照楚洵這樣下去,想來上輩子的怡親王之禍依舊有可能重演。

  想到這裏,蘇青霓的眉心便微微蹙起來,直到如今,她還是不明白,為何楚洵如此怠於政事,這麽長時間以來,他似乎真的對做皇帝沒有一絲一毫的興趣。

  而養心殿裏,閣老陳皖仕也在痛心疾首地質問楚洵這個問題:“皇上身為一國之君,為何對政事半點都不上心?區區一個漳州知府,就敢欺上瞞下,賄賂朝臣,長此以往,老臣擔心以後的朝廷將會不複今日清明,還不知要出多少個漳州知府啊!”

  楚洵合上奏折,嗯了一聲,陳皖仕便抬起頭道:“皇上就沒有什麽想要與老臣說的?”

  楚洵想了想,才看向他,坦言道:“閣老,朕自小是養在寺廟裏的,此事閣老應當明白。”

  陳皖仕愣了愣,猶豫道:“是,老臣知道。”

  楚洵繼續徐徐道:“朕從幼時長到如今,隻學會了誦經,打坐,從未有人教過朕要如何去治理一個國家,也未有人教過朕為君之道,直到去歲時,先帝重病,這才派人將朕接回宮中,要傳位於朕,閣老,你於路上行走,偶遇一人將死,莫名其妙要將肩上重擔交付於你,你是否會二話不說便應承下來?毫無怨懟?”

  陳皖仕明白他的意思,遲疑道:“老臣……”

  楚洵放下奏折,淡淡道:“閣老,說話要憑良心。”

  陳皖仕竟無言以對,隻好憑著良心,道:“老臣不會接下來。”

  他說完,又立即補充道:“但是,若這重擔之中,是國之萬民,是大楚百姓的生計,老臣定會赴湯蹈火,雖萬死不辭!”

  “閣老好胸襟,”楚洵隨口誇讚一句,十分的沒有誠意,又道:“隻可惜了,朕不是閣老,朕對萬民生計沒什麽興趣。”

  聽了這話,陳皖仕竟滿目絕望,看著麵前這個年輕的帝王,正欲張口,卻聽楚洵話鋒一轉,道:“不過,朕如今在這擔子裏見到了一顆明珠,便想著,要接這膽子,倒也不是不可以。”

  隻有如此,他方能握住那顆明珠。

  一時間,陳皖仕的心情大起大落,大悲複大喜,險些沒撐住厥過去。

  第64章

  又過了些日子,天氣又漸漸不好起來,正是下著蒙蒙細雨,到處都濕漉漉的,空氣中仿佛時時刻刻都飄著一層薄薄的水霧,洗了的衣物帕子兩三日都不會幹,潮乎乎的,叫人見了就心裏煩躁。

  自那日張太妃與太後對罵過後,慈寧宮便沒了任何動靜,就仿佛被罵服了似的,又或者是太後也認了,但蘇青霓總覺得事情沒有這麽簡單就解決掉,除此之外,倒是張太妃與坤寧宮的來往多了起來。

  大抵是覺得那一日在慈寧宮裏,兩人是站在同一陣營的,又或者是別的什麽緣故,總之張太妃對蘇青霓確實和顏悅色起來,就像對待自個兒的兒媳婦一般,閑的無事還要來找她嘮幾句,儼然一副要與她好好相處的架勢。

  每每她來,總要坐小半個時辰才走,可見是實在無事可做了,蘇青霓心裏想著,看來不止她一人覺得這深宮無趣啊。

  甚至有一回,張太妃還忍不住歎道:“如今這宮裏也太冷清了些,想先帝在時,哀家從前還住在景仁宮,後宮裏熱鬧著呢,這個妃那個嬪的,每日裏打扮得花枝招展,見個麵姐姐妹妹,一口氣都叫不完。”

  她說著便歎了一口氣,蘇青霓默默地擱下茶盞,心道,聽您這口氣,倒似乎還有些懷念?

  張太妃見她不說話,以為她是故意裝作聽不懂自己的意思,便笑了笑,略略側過頭,道:“如今太後擺明了欲插手後宮宮務,皇後你為後宮之主,當真能咽下這口氣麽?與其等著慈寧宮鑽漏子,皇後倒不如主動出擊,以免落了下風去。”

  她說著,又輕輕歎氣,用過來人的語氣道:“哀家從前也是這般想的,可宮中的女人何其多?而皇上卻隻有一個,誰不想獨得聖寵?如今想想,天子的寵愛怎麽會隻給一個人呢?就算當年得寵如太後,先帝後來不也是繼續納妃了?都說色衰而愛馳,愛弛而恩絕,這話是再對也沒有的了。”

  張太妃敲著邊鼓,道:“皇後如今是中宮,日後不管皇上納多少嬪妃,也絕不能越了你的位份去,這可是闔宮上下獨一份兒的,所以皇後大可不必擔心。”

  蘇青霓聽出來了,張太妃這說來說去,就是慫恿她趕緊多給楚洵納幾個妃子,免得被太後搶了先手,塞人進後宮,她一時間啼笑皆非,心道,就楚洵如今這情形,納妃又有什麽用?

  她突然想起一事,望著張太妃道:“說起這個,有一件事,不知道太妃娘娘知不知情?”

  張太妃端起茶盞來,悠悠道:“皇後但說無妨。”

  蘇青霓一手支著下頷,輕聲道:“臣妾與皇上成親至今,也有好一陣子了,據臣妾觀察,皇上十分厭惡女子的接近觸碰,太妃娘娘知道嗎?”

  乍聞這句,張太妃才喝下去的茶就噗地吐了出來,她手中的杯盞都差點掉了,表情錯愕道:“還有這回事?”

  蘇青霓徐徐頷首,又仔細觀察她的表情,道:“太妃娘娘也不知原因嗎?”

  張太妃搖搖頭,不過她並不關心其中原因,心思電轉間,擱下了茶盞,道:“這怎麽能行?皇上為天子,傳宗接代乃是頭等大事,若厭惡與女子接觸,那日後宮中的妃子又如何誕下皇嗣?”

  她說著,又看了看蘇青霓,麵露狐疑之色,道:“哀家可是聽說,皇上前陣子日日宿在坤寧宮裏,那……”

  蘇青霓知道她在疑心自己說謊,便含笑道:“單單同睡一張床,怎麽能叫宿呢?”

  張太妃頓時目瞪口呆,蘇青霓又問道:“太妃娘娘是真的不知此事麽?”

  張太妃道:“哀家從未聽聞過此事。”

  說這話時,她心裏有些虛,從前她對楚洵並不上心,哪裏能注意到這些小事?若不是蘇青霓今日告知她,她怕是這輩子都不會知道了。

  她沉思片刻,看了看對麵坐著的蘇青霓一眼,道:“容哀家想一想。”

  蘇青霓有些莫名,也不知她想做什麽,張太妃也不解釋,起身告辭離開了,等回了寧壽宮,她才將今日在坤寧宮聽來的事情告知貼身宮婢蕙蘭,蹙著眉道:“此事你可知曉?”

  蕙蘭也是一臉愕然,道:“奴婢從未聽說過。”

  張太妃的眉頭皺成了死結,道:“哀家也不太信,皇上他瞧著平日裏就是冷了些,也看不出來啊,皇後莫不是在誑哀家?她其實不想給皇帝納妃,所以找了這麽個借口?”

  蕙蘭想了想,搖首道:“奴婢倒覺得皇後娘娘沒必要說謊,娘娘您想,若皇上厭惡女子,不愛女色,那……皇後娘娘不也是一樣?”

  皇後也是女人啊。

  張太妃想想也是,她踱了幾步,蕙蘭又道:“依奴婢之見,娘娘不如幫皇後娘娘一把。”

  張太妃回頭看她,表情有些猶豫,道:“哀家幫她?”

  平心而論,她並不喜歡蘇青霓,但若不是為了在楚洵跟前博點兒好感,她才不會對坤寧宮做出一副好臉色來。

  蕙蘭上前一步,道:“娘娘忘了麽?在這宮裏,想要與慈寧宮分庭抗禮,您隻要與皇後娘娘一條船便是,栓著皇後娘娘了,就等於是拴著皇上了,現成的助力在這裏,娘娘何必舍近求遠,要再另往皇上身邊塞人?”

  張太妃不語,片刻後才道:“哀家看她這性子,不像是答應被哀家擺布的,再說了,她從前那樣對哀家,哀家還要幫她?叫哀家心中實在意難平。”

  蕙蘭笑道:“娘娘糊塗,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此一時,彼一時啊,等以後娘娘與皇上的關係好了,壓下了慈寧宮,哪裏還用得著再顧及她?”

  聞言,張太妃心中立刻一動,道:“你說得有理。”

  ……

  養心殿。

  楚洵正坐在書案前,手邊擺著的是折子,他仔細地看著,一邊與陳閣老說著話,自從前幾日的君臣對話之後,陳閣老對這位年輕的新帝更是上心了許多,甚至每日親自入宮來給他講折子,掰開了揉碎了講,心意拳拳,叫旁邊的李程看了十分感動,對著殿內的奴才們再三交代,不許弄出一點聲響來,怕打擾了這一對君臣議事。

  到了傍晚時分,一個宮人站在殿外的玉階邊,將一個食盒交給李程,道:“總管,這是寧壽宮剛剛派人送來的,說是太妃娘娘得知皇上傷寒初愈,特意親手熬了湯,足足熬了三個時辰,請總管轉呈皇上。”

  李程聽了,心中一歎,到底是親生的母子,還是心疼皇上的。

  他拎著那湯入了殿,陳閣老正好收拾折子告退,楚洵揉了揉眉心,看見了他手中的食盒,道:“那是什麽?”

  李程連忙答了,又道:“皇上可要喝一碗?”

  楚洵並不餓,便道:“不喝了。”

  他頓了頓,又問起旁的事情來,道:“湯圓不是被送去坤寧宮了麽?怎麽樣了?”

  李程頓時心知肚明,笑眯眯道:“奴才聽說它好著呢,天天與那芝麻鬧騰,哎喲,整個坤寧宮上下都寵著它,尤其是皇後娘娘,寶貝得跟眼珠子似的,旁人連碰都別想碰它們一下,皇上今日得空,可要去看看?”

  楚洵矜持地答應一聲:“那就去看看。”

  李程又想起了什麽,道:“聽說太妃娘娘這幾日常去坤寧宮坐,與皇後娘娘相談甚歡呢。”

  聽了這話,楚洵下意識看了看那一盅湯,猶豫了一下,對李程揚了揚下巴,道:“打開。”

  李程連忙笑吟吟打開了食盒,盛了一碗湯出來,讓伺候的小太監試了一口,沒問題之後,這才端給楚洵,道:“不燙了,皇上請。”

  湯不知是不是加了些什麽藥材進去,總是撲麵而來是一股古怪的味道,楚洵皺了皺眉,他能聞出其中有黃芪黨參和枸杞的味道,都是些進補的藥,倒是沒什麽問題。

  他把那碗湯都喝了,才起身道:“去坤寧宮吧。”

  ……

  得知楚洵突然過來,蘇青霓有些意外,但聽說他是專程為著看貓來的,不由低頭看了看懷裏的白貓,它正在伸著爪子想去摸黑貓脖子上的小金墜兒,端的沒臉沒皮。

  蘇青霓笑眯眯地撓了撓它的下巴,悠悠道:“小東西倒很是得寵麽?不如哪天本宮向皇上請個旨,封你做個貓貴妃當當,也是威風。”

  下一刻,楚洵踏進殿來,正好聽見這話,便接口道:“湯圓是隻公貓,做個貓公公還差不多。”

  湯圓像是聽懂了似的,喵的一聲,一溜煙躥到榻下去了,後麵跟著的李程不知怎麽,下意識夾了夾腿,覺得褲子裏有點涼嗖嗖的。

  蘇青霓起身行禮,黑貓在她腳邊蹭來蹭去,發出喵喵的叫聲,奶聲奶氣,楚洵抬了抬手,示意她免禮,低頭又盯著芝麻看了一眼,道:“朕怎麽覺得,它仿佛是胖了?”

  緊跟著,湯圓從榻底下鑽出來,蹲在芝麻旁邊,楚洵仔細打量後才發現,胖的不是芝麻,而是湯圓。

  看來這隻貓來了坤寧宮裏,過得很是如魚得水,樂不思蜀了,他彎腰把湯圓從地上拎起來,看了看,淡淡道:“你怎麽變醜了?”

  第65章

  瞧著楚洵一本正經地說一隻貓兒醜,幾個宮婢都忍不住哧哧輕笑起來,湯圓仿佛聽懂了帝王在嘲笑它似的,惱羞成怒地用爪子試圖去撓他,好在旁邊適時伸出了一雙纖細的手,將它抱了過去,沒叫楚洵受皮肉之苦。

  蘇青霓失笑道:“皇上怎麽還同一隻貓兒較勁?”

  楚洵收回手,輕咳一聲,還要否認道:“朕沒有。”

  蘇青霓抱著懷中的湯圓,借著窗外的天光打量了他一眼,這幾日都沒見著對方,不知為何,她總覺得楚洵麵上的表情鮮活生動了一些,也不太像從前那般冰冷漠然,不近人情了。

  這於她而言,確實是一件好事,畢竟沒有誰喜歡總與一尊冷冷淡淡的冰雕打交道的。

  說是來看貓,如今貓也看了,晚膳也用了,帝王仍舊穩穩地坐在椅子上,半點要挪窩的意思都沒有,碧棠頻頻給晴幽使眼色,想問接下來該如何做?皇上是不是要留宿?

  晴幽見了,幾不可察地微微頷首,示意她稍安勿躁,蘇青霓想了想,兩人相對坐著甚是無聊,便對碧棠道:“去取棋盤來,本宮與皇上手談一局。”

  棋盤很快取來了,蘇青霓執白,楚洵執黑,兩人就對弈起來,蘇青霓的棋藝其實並不如何,想不到一局棋下來,竟然也能與楚洵平分秋色,不相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