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作者:未妝      更新:2020-07-08 04:40      字數:5325
  蘇青霓頓時大鬆了一口氣,如釋重負一般,麵上帶起幾分笑意來:“臣妾多謝皇上。”

  “嗯,”楚洵深深望了她一眼,然後站起身來,什麽也沒說,舉步往外走去,蘇青霓心想,可算是走了,她立即跟上帝王的腳步,嬌聲道:“臣妾恭送皇上。”

  豈料這話一出,楚洵的步子停住,轉過身來,望著她,劍眉微挑,語氣平平道:“誰說朕要走了?”

  蘇青霓麵露疑色,楚洵才繼續慢慢地道:“朕今夜留宿坤寧宮。”

  蘇青霓一臉震驚之色,身旁傳來晴幽壓低的聲音:“娘娘,規矩如此,皇上今夜是要在宮裏留宿。”

  聽了這提醒,她才反應過來,迅速收拾好表情,露出一個得體的微笑,從善如流道:“臣妾一時誤會了,請皇上恕罪。”

  ……

  東暖閣。

  摒退了宮人之後,蘇青霓看了看鋪好的床,又看了看帝王,道:“臣妾服侍皇上更衣就寢罷?”

  果不其然,楚洵擺了擺手,淡聲道:“不必了。”

  他果然還是不習慣女子近身,蘇青霓心裏想著,卻並沒有多說,自顧自依靠在床邊,托著腮看楚洵寬衣,老實說來,她這位夫君不止皮相好,身材也好,身量挺拔,肩寬腿長,令人見了便覺賞心悅目,蘇青霓尤其喜歡看他的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讓人不禁想起細長的竹節,楚洵的手指搭在玄青色的腰封處,白皙的膚色看上去宛如冷硬的玉質。

  蘇青霓看得有些走神,直到楚洵有所察覺,轉頭看過來,眼眸幽深,道:“皇後在看什麽?”

  蘇青霓露出一點笑,答道:“臣妾在看皇上呀。”

  楚洵薄唇微抿,道:“看朕做什麽?”

  聞言,蘇青霓的麵頰上恰到好處地浮現一點緋色,道:“臣妾看皇上豐神俊朗,龍章鳳姿,頗是傾慕。”

  誇讚奉承的話信手拈來,眼睛都不眨一下,望著男人,露出十足的懇切真誠的意味,楚洵聽了之後微微怔住,他素來高冷矜持,生人勿近,還是頭一次聽見如此直白大膽的言語,近乎於表白了,對象是自己的皇後,他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應,猶豫了片刻,才語帶輕斥道:“不要說這等孟浪之話。”

  好吧,這人說她孟浪,蘇青霓隻好撇了撇嘴,委屈道:“是,臣妾知錯。”

  楚洵頓了頓,想說點什麽,話到嘴邊又沒說出來,他這廂猶疑不定間,蘇青霓已經在床上躺下,蓋好了被子,看樣子是不打算等他了,楚洵除去外袍,這才在床邊睡下,雖然同床,但是兩人之間的距離照例隔得很遠,遠到中間簡直能再睡下兩個人,夜裏就算蘇青霓在床上打滾也挨不著他。

  蘇青霓拉著被子,不知怎麽,心裏忽然就想起張太妃之前說的話來,還開枝散葉,綿延子嗣?

  就楚洵這樣子,她估摸著這輩子都不必考慮生子的事情了。

  不生也好,聽說女人生孩子很是痛苦,與閻羅殿隻隔了一層紗,生產之時,半隻腳都踏入了鬼門關,她曾經見過延寧帝的皇後生產,誕下楚劭之前,足足痛了一日一夜,蘇青霓隔著殿門聽,女人的聲音都喊啞了,血水一盆一盆地端出來,直到淩晨時分才終於生下楚劭,然而延寧帝的皇後卻因出血而死,她甚至都沒來得及看她的兒子一眼。

  若非如此,楚劭也不會放在蘇青霓的身邊養大了。

  目睹這件事以後,蘇青霓就十分慶幸於自己的夫君死了,她再也不必擔心要生孩子的事情。

  然而今日乍一想起來,那一盆盆殷紅的血水被端出來的情景再次被回想起來,還有女人嘶啞絕望的哭叫聲,如利劍一般刺入蘇青霓的腦中,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下意識轉頭看了枕側人一眼,眼中有著未散的驚恐之意。

  這點驚恐恰好被楚洵捕捉到了,他眉頭輕皺,疑惑道:“皇後怎麽了?”

  蘇青霓搖搖頭,隨口道:“臣妾想起曾經做的一個噩夢了,有些害怕。”

  她如今扯謊好似家常便飯一般,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楚洵也不知信了沒有,隻是盯著她看了一眼,才道:“朕在這裏。”

  他的語氣很淡,沒什麽情緒,蘇青霓卻莫名從中聽出了未盡之意。

  朕在這裏,不必害怕。

  見鬼了,她竟然覺得這句話裏透著幾分冷淡的溫柔,大約是錯覺罷。

  因著想起那些舊事,蘇青霓一點睡意也沒有了,盯著床帳看了半天,心裏越想越慌,又不敢去看楚洵,怕被他發現,便忍不住翻了個身,背對著他,雙手攥緊了被角,咬住下唇,在心裏安慰自己不要慌,她的夫君如今這情形,冷得跟廟裏的佛像似的,清心寡欲,大約是想不起來要生孩子的。

  等明年她出宮小住了,兩人見麵的機會就更少,在行宮裏住個半年,期間若是楚洵有點什麽想法,說不定等她回來的時候,後宮裏已經有幾位妃子了,到那時,楚洵想跟誰生就跟誰生,也不一定非她不可了。

  這個計劃簡直完美。

  蘇青霓終於放下心來,她又攥了攥被子,頗為安心地閉上了雙目,而另一邊,楚洵卻悄無聲息地睜開眼,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被子不知何時已經被扯開了,隻有一小個被角可憐兮兮地搭在肩膀的位置,欲遮未遮。

  他又轉頭看了看身旁的女子,隻見她側著身子,微微縮起,大半張臉都埋進了被子下麵,那模樣恨不得把腦袋也紮進去,楚洵忍不住想,做了什麽噩夢,這麽害怕?

  他扯了一下被子,扯不動,心道罷了,不跟她計較。

  這麽想著,楚洵隻好往床裏挪了些許,調整了一下位置,好歹讓被子把身體給蓋住了,他闔上眼,漸漸睡去。

  豈料到了半夜,楚洵便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靠近自己,柔軟而溫暖,他下意識皺起眉,還未清醒,思緒仍在一片混沌的泥淖之中不得脫離,那溫暖的東西在他的身側蹭了蹭,讓他想起從前寺廟裏的那一隻貓,皮毛柔軟,像一團蓬鬆的棉花。

  但身側的觸感卻又不像是棉花,更像是……更像是人。

  人?!

  楚洵一個激靈,猛地睜開了雙目,那模糊的觸感倏然間鮮明起來,他清晰地感覺到身側的人,纖細的手臂緊緊與他貼著,像三四月間柔嫩的柳枝,將他整個纏縛住,女子柔軟的胸|脯,像蛇一樣的手臂,還有那膩人的香氣……

  記憶深處的恐懼漸漸翻湧上來,霎時間攫取了他的全部心神,楚洵渾身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蘇青霓正睡得模糊間,忽然聽見噗通一聲,她立即驚醒過來了,睜開雙目,揉著眼扭頭看去,身旁竟是空空如也,楚洵不見了?

  下一刻,蘇青霓兩眼迷茫,睡意未散,然後看見了她的夫君永嘉帝,從床下站了起來,臉色鐵青,跟見了鬼似的。

  蘇青霓的睡意一下子就一掃而空,目瞪口呆,難道她的睡相這麽差,竟然把楚洵給擠下床去了?,,大家記得收藏網址或牢記網址,網址m..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

  第40章

  殿內的空氣一片靜默,過了好一會,蘇青霓才反應過來,小心覷著楚洵的臉色,十分心虛地道:“皇上,您沒事吧?”

  楚洵的表情難看至極,俊美的麵上甚至透出幾分蒼白,還有些狼狽之意,他緊緊抿著唇,周身散發出冷冰冰的氣息,道:“朕沒事。”

  三個字簡直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似的,怎麽可能真的沒事?

  蘇青霓覺著是自己睡相太差,這才把人給擠下去了,連忙歉然道:“是臣妾之錯,請皇上恕罪。”

  楚洵理了理衣擺,略微皺著眉頭,顯然是沒有什麽睡的心思了,轉身就走,蘇青霓誤以為自己觸怒了他,隻好也跟著下了床,看他一件一件往身上套衣裳,愣了一下,道:“皇上不睡了麽?”

  楚洵淡淡道:“該上早朝了。”

  蘇青霓看了看窗,外麵仍舊是漆黑一片,她判斷不出眼下是什麽時候,但既然楚洵這麽說,她也就聽著,心裏巴不得他早點走,嘴裏還要十分恭敬道:“臣妾來服侍皇上吧?”

  楚洵的表情一滯,語氣僵硬地拒絕道:“不必了,朕自己來便可。”

  他很快便穿戴完畢,吩咐蘇青霓道:“時間還早,皇後繼續睡吧。”

  沒等蘇青霓答話,他便大步離開了,速度之快,簡直令人瞠目,不知道的還以為皇上對政事多麽上心呢,急衝衝就趕著去上朝了。

  門外,楚洵大步出了殿門,幾個太監正靠在廊廡下打瞌睡,昨夜下了雪,這會兒庭中積雪足有一尺來深,李程縮著脖子,廊下背風處放了個小爐子,這是用來給上夜的太監取暖的,他這會兒正背靠著廊柱坐在地上,正眯著呢,忽聽殿門一開,他陡然打了個激靈,醒過來了,第一件事就是猛地彈起來,看見楚洵的身影站在殿前。

  李程連忙揉了一把眼睛,迅速收拾好表情上前,慢聲細語道:“皇上怎麽起了?時間還早呢。”

  楚洵僵著一張俊臉,硬邦邦道:“該上朝了。”

  “上朝?”李程登時愣住了,眨巴了一下眼睛,小心翼翼道:“可是皇上,今兒是年初一啊,不必早朝。”

  楚洵:……

  ……

  楚洵走後,蘇青霓又睡了一會才起來,晴幽幾個服侍著她梳洗穿戴,碧棠道:“娘娘,今兒要去給太後娘娘請安,可不能遲了。”

  大年初一,宮裏事情多,蘇青霓想想就覺得頭疼,心裏打算著,等上元節一過,她就向楚洵說,搬去行宮小住好了。

  收拾妥當,她先去了養心殿拜見楚洵,然後兩人一道往慈寧宮去,一路上,蘇青霓還記著今日早上把他擠下床的事情,小心地偷眼看他,但見楚洵麵上淡淡的,什麽表情都沒有,也不知究竟有沒有記仇。

  畢竟這個皇帝小心眼的很。

  正在蘇青霓心裏揣度的時候,慈寧宮到了,她跟著楚洵一道進去,卻發現張太妃竟然先一步來了,正在與太後說話,也不知聊得如何,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殿內的氣氛並不輕鬆愉快。

  張太妃的表情也不甚好,很是勉強的模樣,倒是太後十分從容,見了蘇青霓與楚洵來,立即招了招手,笑盈盈道:“皇上與皇後來了,快看座。”

  宮人搬了椅子過來,兩人行了禮,這才坐下,張太妃美目微轉,落在楚洵身上,清了清嗓子,還沒來得及開口,太後便先一步問道:“昨夜下了雪,外麵冷得很,皇上沒有凍著吧?”

  噓寒問暖,關懷備至,不知道的還以為楚洵是她的親生兒子。

  張太妃的表情頓時沉了下來,一張臉拉得老長,眼裏積滿了不悅之色,瞥向太後的視線裏簡直像帶了刀子,嗖嗖的,蘇青霓這才發現,張太妃的眼睛與楚洵生得很像,一樣的丹鳳眼,眼尾微微上挑,隻是兩人的氣質截然不同,楚洵的鳳眸中透著十足的冷漠,眼睛看過來時,就好似盛滿了霜雪,清淩淩的,而張太妃的眼,則是透著一股子嫵媚的意味,眉梢眼角都是驕矜,盛氣淩人。

  除此之外,張太妃與楚洵的眉眼之間還是有幾分相似的,然而正是因為那一點氣質上的差異,原本三分的相似也就變得不像了。

  蘇青霓暗中觀察著,聽楚洵十分有禮地回答了太後的話,卻沒有看張太妃一眼,於是張太妃的臉色愈發難看起來,若非有所顧忌,蘇青霓懷疑她就要當場發脾氣了。

  她相信以張太妃的性子,是絕對能做出這種事情來的。

  但是令人意外的是,她竟然忍住了,隻是狠狠咬了咬牙,麵上麵前露出一點笑意,插話道:“皇上近來可是還會心胃痛?”

  楚洵的聲音戛然而止,空氣頓時靜默下來,他側頭看了張太妃一眼,語氣漠然道:“沒有。”

  張太妃差點被這硬邦邦的兩個字給噎死,她揪著手絹,眼中閃過尷尬,還有幾分氣急敗壞的意味,蘇青霓在旁邊聽了,忍不住看向楚洵,心中微訝,他竟然有胃疾?

  大約是因著張太妃問了這一句之後,楚洵便不再說話,隻稍坐了一會,便起身要走,蘇青霓當機立斷,也跟著他一起告辭,離開了慈寧宮。

  眼看著兩人的背影消失在殿門口,太後看了張太妃一眼,麵上浮現幾分細微的得色,很快又遮掩住了,她略微伸手,旁邊的宮婢立即扶著她站起身來,她笑吟吟道:“哀家覺得有些乏了,太妃請回罷。”

  楚洵一走,張太妃便不再裝相了,她恨恨地瞪了太後一眼,也站起身,冷冷地道:“那就請太後娘娘好生歇息了。”

  太後十分愉快,莞爾道:“哀家會的,多謝太妃關心。”

  張太妃越是憤怒,她就越是開心,那是一種無可比擬的優越感,就像是在看著一隻螞蚱在蹦躂,螞蚱腿上拴著一根線,無論它蹦躂得多高,線始終是掌握在她的手中。

  張太妃滿心怒火地出了慈寧宮,儀仗已經在宮門口候著了,一名小太監彎腰將腳踏擺在轎前,張太妃心中正不舒坦,看什麽都不順眼,一腳將那小太監給踹翻了,罵道:“丟人現眼的東西!本宮養你有什麽用?!”

  這一句竟不知是在罵誰,那小太監痛呼一聲,連忙爬起來跪好,拚命磕頭求饒,張太妃一腔憤怒還未散去,又想踹他泄憤,旁邊的一名宮婢扶住她,低聲勸道:“娘娘。”

  她似乎很得張太妃的信任,這麽輕輕一句,張太妃就停了動作,壓了壓心中的火氣,咬牙切齒道:“蕙蘭,哀家這是作了什麽孽?”

  蕙蘭垂首,恭敬道:“娘娘,您聽奴婢一句勸,且再忍忍罷。”

  張太妃深吸一口氣,像是要把心中的抑鬱就此咽下去似的,道:“走,擺駕回宮。”

  上轎之前,她恨恨地看了慈寧宮的大門一眼,道:“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總有一日,哀家要讓你再笑不出來!”

  ……

  自慈寧宮出來之後,楚洵的心情顯然不是很好,蘇青霓心裏下意識又琢磨起來,他與張太妃之間的矛盾,似乎太過深了。

  而太後又在其中起了怎樣的作用?

  蘇青霓倒並不是多麽關心他,實在是因為有些好奇,不過好奇歸好奇,她是絕不會去向楚洵打聽的,萬一不小心哪句話不對,這人怕是要同她翻臉。

  至少在離宮之前的這段日子裏,蘇青霓不太想去招惹他,免得引火燒身。

  伴君如伴虎,明哲保身方是上上之舉。

  等入了內右門,蘇青霓回過神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身處養心門前了,晴幽小聲解釋道:“奴婢方才請示娘娘,娘娘未曾回應。”

  蘇青霓坐在轎子裏,立即吩咐道:“回坤寧宮。”

  豈料她話音剛落,外麵便傳來了楚洵的聲音:“皇後為何不下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