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作者:孤君      更新:2020-07-07 23:19      字數:5406
  照顧她們的保姆仗著家中無人,孩子年幼,做事敷衍輕慢。宋輕羽一個剛出生沒幾日的嬰孩,冬日裏被她裹了一層薄被就扔在沙發上,發了高燒差點沒活下來。哪怕現在長大了,身體底子也差得不行,動輒就要進醫院。

  最讓宋瀟瀟恨的,是她第一次見宋思樂的母親。那打扮得端莊高雅,仿佛她才是正妻的女人,冷冷淡淡掃她們一眼,說:“家裏養這麽多女兒幹什麽,把最小的那個送出去算了。”

  若不是當時外麵已經有了不少傳言,顧忌著輿論,宋輕羽最後到底會被送到哪兒去,宋瀟瀟也不知道。

  所以什麽山盟海誓的承諾啊真心啊,都他媽是狗屁。她很小的時候就看透了,像她母親一樣愛一個人,會是什麽下場。

  宋瀟瀟坐在會所頂樓的花園餐廳裏,周圍是迎著她的喜好,養育在溫室裏生機盎然的花卉。這地方是她專屬的,別人連進都進不來,當然,她也有資格享受這種特權,畢竟她是這裏的老板。

  餐桌對麵,沿著牆根,是一盆盆簇擁在一起的風信子。花瓣小而密集,花形圓潤,花色豐富多彩,很是亮眼鮮活。

  宋瀟瀟看著看著便走了神。

  這些花還是那人一盆盆搬進來的。因為知道她喜歡紅色,所以還刻意把玫紅的花球全擺在中間,精心布置的餐廳被弄得又土又醜。園藝師上來時快要崩潰,他隻曉得僵在原地道歉。

  那真的是個普通至極的男人,除了身材高大些,身上的肌肉結實些,丟到人群中找也找不到。沒有一張好看的臉,性格死板無趣,平常跟在她身邊,像個啞巴一樣,她若不問,就絕不會多說一個字。

  可這樣一個人,在他們被追得走投無路時,把她藏在倉庫角落,把自己的槍也塞到她手裏,脫下外套蓋在她身上,留了一句:“宋小姐,我去引開人。”便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她最後被安然無恙地救了出來,他呢,中了兩槍,幸好都不在致命的位置,否則怕是“下輩子”都過了不少時日了。

  這樣一個人,救了她多少次,護了她多少次,宋瀟瀟已經數不清了。隻記得每每遇到危險時,這個冷硬的男人總是擋在她身前,哪怕她隻是手上擦破了點皮,都會自責得抬不起頭來,幹巴巴地說一句:“對不起,宋小姐。”

  沈尉。

  宋瀟瀟把這名字咬在舌尖,心裏又酸又痛。

  她從來沒對自己的感情抱有過什麽期望,從來沒想向誰交付真心,從小到大經曆過的曖昧喜歡,全在理智範圍內,說不要就不要,毫無留戀。偏偏對這個人,既拿不起也放不下,栽了個徹徹底底。

  “李先生,這邊請。”

  宋瀟瀟聽到聲音,一抬頭,就見李書意脫了外套交給侍應,從門口走了進來。

  “你居然……真的過來了?”她驚訝地瞪大眼。

  李書意沒有理她的大驚小怪,徑直在她對麵坐下。

  宋瀟瀟下意識給他倒酒,半途想起他的身體才恢複,停了動作,叫侍應上一杯果汁。李書意接了話,說隻要一杯溫水。

  宋瀟瀟從李書意回來後,還從未跟他見過麵。此時細細打量對方,看他風度翩翩,眉眼間也沒了以往的冷漠戾氣,知道他過得不錯,也為他高興。卻又故作為難道:“你這樣……我真的愛上你了可怎麽辦?”

  她今天一改往日風格,穿了條很是淑女的白色長裙,長發全盤在腦後,五官精致,明眸皓齒,漂亮得動人心魄。

  若是換個男人,大概要心跳失常,激動得昏厥過去。可李書意從和她認識到現在,幾乎每次都能聽到這種話,早就免疫了。且他兩都心知肚明,這不過就是宋瀟瀟閑著無聊過過嘴癮,連玩笑都算不上,沒人會當真。

  “說吧,你要我救什麽急。”李書意不解風情地問。

  “你這麽著急幹什麽,這麽久沒見了,老朋友間總該敘敘舊。”

  侍應端來了水,等人走後,她才接著道:“你在療養院時,我跟白敬幾次要你的電話他都不給。這麽霸道的男人,你也受得了?”

  “你到底……”

  “不如你還是好好考慮一下,換個人試試?我看我們就很般配嘛。別人說你心狠手辣,我也有諸多‘美名’在外,比起你不遑多讓。我們兩湊作堆,說不定還能負負得正?”她笑得很不正經。

  李書意看她說話時比往日還開心,眼睛裏卻無半點笑意。等她說完了,淡淡道:“既然已經做了就不要後悔,是非對錯是你自己評判。其他人都不是宋瀟瀟,沒過過宋瀟瀟的人生,何必管他們給你什麽‘美名’。”

  宋瀟瀟一愣,臉上那種誇張的笑意沒了,把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她確實是喜歡李書意的,雖然偶爾也覺得這男人太過敏銳,在他麵前什麽心事都藏不住,可跟他說話就是痛快。

  “這事過去這麽久了,你要想不開,也不會等到今天……到底是怎麽回事?”

  “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你。”宋瀟瀟又倒了一杯酒,卻沒喝,手指在杯沿輕輕畫圈,半晌才似笑非笑地問,“你說我要是喜歡上了一個人,可人家不喜歡我。我是該把他綁回床上霸王硬上弓呢?還是該灌醉他來一場酒後亂性啊?”

  李書意聽得一陣無語,但他也沒資格指責人家,他當初不就這麽幹的嗎。可先不論這麽幹本來就是錯的,宋瀟瀟跟他不一樣,她是個女人,能做這麽荒唐的事嗎?

  宋瀟瀟抬起眼眸,指甲在桌上輕叩,煩躁地道:“我知道這不可取,那我該怎麽辦?你別跟我說什麽洗手作羹湯,用溫柔體貼打動對方。”她翻個白眼,“那你不如殺了我。”

  “那人心有所屬了?”李書意問。

  “根據我的調查,這幾年來除了他房東——一個五十歲的大嬸,他身邊的異性隻有我一個。”

  “………”李書意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

  “他也不喜歡男的!你以為人人都像你和白敬!”

  李書意忍不住歎氣,沒有心上人,也不喜歡男的,那這樣一個男人,他簡直想不出不喜歡宋瀟瀟的理由。李書意自問,如果他沒有愛上白敬,如果他是在遇到白敬前就認識宋瀟瀟,他一定會追求她。

  宋瀟瀟也不和他玩我說你猜的遊戲了,把人名字說了,把怎麽愛上人家的過程也說了,又自嘲道:“我知道,我就是在自作多情。保護我隻不過是他的工作,換了什麽李小姐張小姐,他也一樣如此。可是我就是喜歡他,哪怕知道他是我可選擇的人裏麵最差的那一個,我也喜歡。”

  李書意聽她的故事,實在沒聽出什麽求而不得的痛苦來。這要多愛崗敬業的保鏢,才能這麽把自己的命不當命?那樣危急的時候,還能把唯一的槍給宋瀟瀟,自己跑出去送死?為了錢?錢再多,人都死透了,還能帶到棺材裏去揮霍享受?

  李書意是見過沈尉的,他不太記得那男人長什麽樣了,可對宋瀟瀟,確實是步步緊跟,警惕到了極致。

  “他人呢。”

  “他父母都不在了,還有個弟弟,養在外省的叔叔家裏。這幾天來了金海,我讓他去陪家人了。”

  李書意沉吟不語。

  宋瀟瀟說話間喝了好幾杯酒,臉頰泛起薄紅,人已經有些微醺了,看著窗外呆呆地道:“對不起啊李書意,我知道,我這麽沒頭沒腦地就把你叫出來,太唐突了。可是這段日子,我稍稍向他靠近一些,他就想方設法避開,連看也不願看我一眼。我氣急了讓他滾,他還真的就滾了……”宋瀟瀟冷嗬一聲,“就像塊廁所裏的爛石頭,又臭又硬。”

  “我心裏憋屈難受,不知該跟誰說。我也知道,若我想,什麽朋友都能找來。可是大多數人,表麵安慰我,背地裏不一樣罵我是畜生,是婊子,說我走到今天,不知睡了多少男人……你這人活得坦蕩,愛憎分明,我跟你說這些,也不怕被輕視利用。”

  李書意的手機響了一下,是白敬發的信息,問他什麽時候回去。他垂下眼瞼回了話,然後看向宋瀟瀟道:“你把地址發給沈尉,告訴他你和我在一起,他若今晚不過來,你就跟我定了。”

  “啊?”宋瀟瀟睜著眼傻乎乎地看著他,像是沒反應過來。

  李書意耐著性子,語速放慢了些,把話重新說了一遍,又道:“別問為什麽,照做就是。”

  白家。

  許管家來勸第三遍的時候,白敬坐在地毯上,看白意和李念搭積木。

  “少爺,你若想等李先生,也先用點什麽墊墊肚子吧。這都快九點了,哪能這麽一直餓著……”

  那些積木顏色很是漂亮,小方塊形狀的棱角被打磨圓潤,像一個個大方糖。李念總是想往嘴裏放,都被白意阻止了。這會兒白意正看著圖冊找圖案,他趁哥哥不注意,偷偷抓起一個積木,張嘴去咬。眼看就要得逞了,一雙大手從天而降,又壞了他的好事。

  白敬把積木拿開,看他黑溜溜的眼睛不舍地追著積木跑,好笑地刮一下他的下巴,跟許管家道:“我再等等,他應該要回來的。”

  許管家歎氣。李書意急匆匆走了後,白敬便一直等。到了晚飯時間,照顧兩個小孩吃飽以後,大家也陪著他等。後來見時間越來越晚,白敬就不讓他們等了,但他自己一直到現在,什麽都沒吃。

  白意翻到了一個新的頁麵,把大大的圖冊推到李念麵前:“弟弟看。”

  李念一隻手抓著圓柱形的積木,在畫冊上噠噠噠地敲,又低下頭,看著畫冊,把小手掌拍在城堡圖案的拱門上。

  白意便把身前的積木聚攏,要搭一個小城堡。

  白敬守著他們,幫白意找積木,偶爾用指背蹭蹭李念軟乎乎的臉頰,等待李書意的時間才變得不那麽難熬。

  李書意出去時,他最開始擔心他在開車,沒敢打電話發消息。過了許久問他,他隻說別等了,沒說不回來。

  所以白敬還是想等。

  他也不知道李書意有什麽事,可如果李書意願意,自然會說給他聽。不願意,白敬追問,也隻會讓他厭煩。至於派人跟著李書意,就更不用想了,他若真這麽做了,那人必定會覺得是在監視他,還不知道會怎麽生氣。

  白敬越想越是無奈。以前是隨心所欲,現在是如履薄冰。可不管在別人眼裏如何卑微被動,他也心甘情願。

  為了讓屋子裏顯得熱鬧些,電視機是開著的。畫麵裏記者笑容燦爛,背後是亮起新年倒計時的led屏和歡呼的人群,說金海零點會有煙花表演,許多人已經聚集在廣場上,跟身邊的人一起迎接這個特殊的時刻。

  秒針一圈轉過一圈,不知不覺就到了十點。

  白敬手機響起時,還以為是李書意,拿出來一看,竟然是嚴維。

  他接了電話,那邊張口便問:“李書意跟你在一起沒?”

  “沒有,怎麽了?”白敬蹙眉。

  嚴維一下變得結結巴巴起來,道:“不是,我,我跟你說個事啊……你,你聽了先別激動……我剛才在會所吃飯,出電梯時,看到個像李書意的男人,抱著個女人,進……進……”

  “不可能。”白敬的神情徒然冷了下來,打斷他的話。

  “我也覺得不可能啊!他是從我旁邊那電梯出來的,太快了我也沒看清,就眼角掃了個模糊的側麵……我,我偷偷拍了張照,你自己認!”

  嚴維隔著手機都能感受到白敬身上的低壓,隻覺得自己舌頭快要打結了,快速說完就掛了電話。

  白敬握緊手機,臉色越發陰沉。沒幾秒,就收到了嚴維發來的照片。

  大概是倉促下的抓拍,所以隻是在距離鏡頭有些遠的長廊上,拍到了一個男人清瘦挺拔的背影。可即使看不到正麵,從圈住他脖子的那雙纖細手腕,還有他臂彎裏垂下來的小腿和一雙赤裸玉足,以及遮蓋至小腿的白色裙擺來判斷,也能知道,他懷裏抱了一個女人。

  白敬怔在原地,一瞬間覺得周圍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這個背影。

  他怎麽會不認得。

  他多少次從後麵抱住那個人,把他圈進懷裏,吻他的側臉和眼尾。

  白敬猛地起身,差點被腳邊的小茶幾絆倒,可他一秒也沒停,抓著手機和車鑰匙就這麽衝了出去,連外套也沒拿。

  第107章

  “嘭”一聲,宋瀟瀟把玻璃酒杯重重砸到桌麵上,又抬起手背粗魯地抹掉嘴角的液體,口齒不清地道:“李,李書意!我們今天,不,不醉不歸!”

  她腳上什麽都沒穿,雙足赤裸地踩在房間裏的地毯上,李書意看著她剛剛上了藥的腳踝,一陣頭疼。

  他們在餐廳一直等到快十點,沈尉也沒有來。宋瀟瀟從最初的滿懷期待,到後來的心灰意冷,晚餐沒吃多少,酒倒是一杯接著一杯。

  李書意沒勸她。宋瀟瀟又不是什麽柔弱女子,見過的風浪不比他少,失望傷心了,想借酒消愁,如果這樣都要攔著,反倒是他越界了。

  隻是剛才,她見時間晚了,說要送李書意出去,搖搖晃晃從餐桌邊站起,才跨出去一步,就崴了腳。若不是李書意及時抓住她,差點就要以臉著地摔在地板上。

  她腳上是一雙銀色高跟鞋,那一下崴得不輕,細長鞋跟脫落下來,腳踝都腫了。她卻像不覺得痛似的,還揮著手嚷嚷著要往前走。

  李書意沒了轍,也不再跟她浪費時間,蹲下身脫掉她的鞋,把她攔腰抱起。卻不知這個動作觸動了她什麽記憶,她看著李書意怔怔地喊了一聲“沈尉”。

  李書意於心不忍,遲疑幾秒,還未開口,她又自顧自糾正了一句“不是沈尉”。說完像發現了什麽好笑的事般,笑得眼裏都含了淚。

  李書意抱著她走到門邊,請侍應帶路,送她到這裏休息的房間。又讓他們找來藥膏和棉簽,給宋瀟瀟扭傷的地方上了藥。

  隻是這人始終不消停,一隻腳走不了路了,還要單腿蹦到酒櫃前,拿了一瓶XO下來,要跟李書意“不醉不歸”。

  “老娘明天就去,去包一車帥哥!不但要長得好,還要有,有八塊腹肌!什麽沈尉,算個屁!”

  她今天沒化濃妝,看著小了幾歲,紅著眼睛鼻頭說這種賭氣話的樣子,像個幼稚的小孩。

  李書意聽得好笑,嘴上跟著應和了幾句。他這會兒本來是該走了的,可還有些不放心,怕興頭上的宋瀟瀟做出什麽過激的事。除此之外,總覺得自己的推測沒錯,還是希望能等到一場“圓滿”。

  “你也是,幹什麽要愛,愛那個白敬……你若非要找個男的,那我包兩車帥哥!”她用力拍了下桌子,豪邁道,“我一車!你一車!”

  李書意知道不能跟一個醉鬼較真,點頭道:“好,那我先謝過你。”

  “這樣才對嘛……你以為,以為那個白敬有多愛你!還不是等你,走,走了,身邊的人都沒你好,才覺得沒了你不行……”宋瀟瀟打了一個酒嗝,“要是哪天,出現一個比你好的,你看他還,還要不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