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作者:孤君      更新:2020-07-07 23:19      字數:7390
  白敬穩穩站著做他的支撐,等他站好後,仔細觀察他的腿,看腿上並沒有發顫,他臉上也沒有任何不適的表情,才放了心,微微往後退了一小步,道:“小心些。”

  等李書意抬了腳,他又不放心地叮囑:“慢慢的。”

  他們現在幾乎是貼身站在一起,但白敬低著頭,全部注意力都在李書意腿上,並沒有什麽旖旎心思。倒是李書意無意中抬頭時,看清他臉上專注又溫柔的表情後,失神了一秒。

  也就走了五步,白敬就停了下來,看李書意還想走,歎著氣道:“你也不至於為了少見我幾天,就連自己的腿也不要了。”

  李書意瞪了他一眼,回頭看了下輪椅的位置,正想說你走的這五步還不如別人兩步,腦袋裏突然“嗡”了一下。

  ……

  是海邊,被晚霞燒紅的天空。

  波光粼粼的海麵,沙灘上空落落的輪椅。

  還有吻在一起的兩個男人。

  ……

  李書意怔住,心髒上從未愈合過的那些傷口好像又被用力撕開。他低頭看著自己被握住的手,又看了眼旁邊平靜的湖麵,想到身後的輪椅,突然就覺得一切都那麽好笑。眼前漸漸浮現寧越的臉,那人神色無辜地看著他,問:“我去白敬家,那是白敬自己願意的,我希望你離開白敬,是因為白敬根本就不愛你。我做錯了嗎?”一瞬間覺得渾身上下都被裹上一層黏膩又惡心的東西,讓他幾乎忍不住要嘔吐起來。

  麵前的人突然就沒了反應,白敬覺得奇怪,輕聲喊了他幾句。

  李書意回神,卻一句話也沒說,趁著白敬毫無防備,用力抽回手,甚至嫌惡地推了他一下,卻因為突然喪失支撐,站立不穩往後倒了下去,

  還好他反應快,讓手掌先著地減緩了衝力,才沒有在倒下時碰到後腦勺。隻是手腕立刻傳來一陣鑽心的痛,掌心也在粗糲的地麵上磨破了一大塊片。

  白敬被李書意推得猝不及防,看他摔到後急得臉色都變了,俯下身單膝跪地就要把他抱起來,卻又被重重推開。

  “李書意!”白敬咬牙,這麽久以來第一次朝他發火。

  李書意甚至顧不上痛,在對方又一次試圖靠近時一把拽緊他的衣領,眼睛裏全是快燒起來的怒火,低聲吼:“我告訴你白敬,你好好看清楚,我他媽不是寧越!”

  第91章

  李書意吼完,就像怕碰到什麽髒東西似的甩開了手。白敬卻不知他怎麽突然發這麽大的火,更不懂他話裏是什麽意思。可他現在無暇細想,沉下臉道:“我現在不跟你吵。”說著就又要去抱李書意。

  李書意卻沒辦法遏製住腦海裏那些白敬跟寧越惺惺相惜的畫麵,情緒更加激動地躲開他,喊:“滾開!”

  他們這邊的動靜早已引得其他人注意,有幾個工作人員匆匆跑過來問:“怎麽回事?需要幫忙嗎?”

  白敬看李書意掌心那塊已經浸了血珠出來,顧不上跟他賭氣,退開一步跟旁邊的人道:“麻煩你們送他回去,順便請醫生過來。”

  換了人,李書意也不再抵觸,任對方把自己抱上了輪椅。

  白敬站在旁邊看著,臉色冷得結了霜。

  回了病房,等醫生看過後,說萬幸沒有扭到手腕,掌心的傷雖然看著可怖,但也隻是皮肉傷。醫生處理了傷口,叮囑一定不能碰水,又讓李書意以後千萬小心,他這身體千養萬養的才稍稍有點起色,若是不小心傷到哪裏,引起其他病症,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白敬神情緊繃地守在床邊,聽了醫生的話,臉色更是難看。

  等他送走了醫生,回味過來下午那句話的意思,看著床上一聲不吭的人,壓抑了許久的怒氣終於爆發:“你告訴我,你哪裏像寧越?我為什麽要把你當成寧越?”他的視線落在李書意包著紗布的手上,聲音由低到高,氣得連太陽穴都突突直跳,“我如果要寧越,為什麽要跟寧家鬧僵!我如果要寧越,我他媽的幹什麽要這麽死皮賴臉的纏著你!”

  白敬從小受他爺爺的影響,一直就是個挺講究的人。這個講究,可以稱之為教養好,也可以說成公子哥做派重。說話要慢條斯理,吃飯要細嚼慢咽,遇事不能慌慌張張,更不能講髒話,動手打架。在老爺子的教導中,隻有莽夫才會有如此粗魯之舉。所以若不是氣到極致,他嘴裏也吐不出一個髒字來。隻是此時此刻,白敬確實出離憤怒了,寧越本來就不是他的白月光朱砂痣,更不是他的念念不忘求而不得,他為什麽要在李書意身上找寧越的影子?為什麽要拿李書意當寧越!簡直就是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李書意垂著眼不說話。他其實知道,他沒有任何地方像寧越,他隻是在下午那個仿佛情景再現的巧合中,又想起了以前的自己。想起在人來人往的酒店前,聽到那句不愛的李書意。想起徹夜坐在陽台上,等來寧越的李書意。想起在醫院確診的那天,收到一張親密照片的李書意。他隻是,隻是厭惡白敬把以前對付寧越的那套,又用在他身上,更厭惡,永遠學不會教訓逐漸沉淪的自己。

  白敬發完了火,看對方一反常態沉默不語的樣子,又後悔起來。站在原地躊躇許久,嘴巴張張合合,終於才道:“我沒有愛過寧越,更沒有拿你當寧越。”

  關於這個話題,一直以來兩人就像是形成了某種默契似的,都避而不談。李書意是怎麽想的白敬不知道,可他自己,是根本不知該如何提起。就算後來知道寧越做的那些下作事,再心存憎惡,他也沒辦法在李書意麵前去指責對方,把所有錯歸結到寧越身上。本來就是一個巴掌拍不響的事,說不能留李書意的是他白敬,說不愛李書意的也是他白敬,不相信李書意的更是他白敬。罪魁禍首是他,寧越充其量隻是個幫凶,他如何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好像全是寧越使壞,他是個無辜的被蒙騙的受害者呢?

  他問心有愧,所以從來不敢提。

  李書意聽了這話,終於抬起頭來,嗤笑一聲道:“你不愛寧越?所以當初是人家用槍指著你,逼你把他接回家的?”他問完,仿佛想起了什麽,臉上是一閃而過的痛苦,“你想過我有多難堪嗎?明明是我住了三年的地方,明明是我的……”“家”這個字,李書意囁喏著,沒有說出口。

  “可是我卻要像賊一樣,早出晚歸的躲著你們!每天站在房門口時都在想,如果打開門後你們在裏麵,我該怎麽辦!該做出什麽表情!說什麽話!這些你想過嗎白敬!”

  他說到最後怒睜著眼睛,渾身的血液都要沸騰起來,是把這麽久以來一直壓抑在心底的憋屈都發泄了出來。是,他做手術前,是跟白敬說過“我不怪你”。可是怎麽會不怪呢,明明知道他最在意什麽,明明知道他父親李文卓經曆過什麽,偏偏要用這種方式惡心他,挖開他的傷口再把他淩遲一遍。

  白敬看他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眼神裏的憤怒痛苦不斷交織著,臉側到耳根染上一層紅,連肩膀都在微微發顫……一時間隻覺得心如刀絞。他不知道原來李書意這麽耿耿於懷,不知道原來他這麽在意寧越。這個人以前總是表現出一副對什麽都無所謂的樣子,哪怕病著也能跟他吵個天翻地覆,甚至還能平靜著一張臉問他有沒有跟寧越在臥室的床上做過……他從來不知道,原來李書意會這麽難過。

  白敬走上前,停在他床邊,一開口聲音嘶啞:“對不起……是我做錯了。”

  話音一落,眼前的人瞬間紅了眼眶。

  白敬坐下,屈起手指,指背輕輕撫過李書意眼角,接著道:“是我太自私自大,是我沒有早點認清自己對你的感情,是我辜負你……都是我的錯。”

  李書意扭頭避開他的手指,牙齒用力咬住下嘴唇,拚命吞下喉嚨裏的哽咽。

  白敬怕他咬傷自己,伸手過去捏著他的下巴把他的臉轉回來,讓他鬆了口。見唇上印著一排齊嶄嶄的齒痕,心疼得皺起眉。

  他把李書意的手握進手心,沉默半晌,才低聲道:“我讀高中的時候,寧越跟我告白,說他從小就喜歡我。他長得好看,家世也好,人也聽話不鬧騰,我就答應了。但也隻把這段感情當成學業之餘的娛樂,一開始就跟他說好,兩人的關係隻到畢業為止。”

  他以前從來沒有用這麽認真的態度跟李書意談及自己的過去,李書意起初還不願理他,聽著聽著臉上的表情也認真起來。

  “你也知道,我是被爺爺帶大的。我母親是個有骨氣的女子,現在想想,或許她也並沒有多愛我父親,隻是對這段被父輩安排的婚姻失望,對自己被擺布的人生失望,所以生了心結,早早過世了……我對她的印象已經不怎麽清晰,隻是記得她開始跟我說,要我找一個自己真心喜歡的人。可是臨到終了,她又告訴我,別去愛任何人,愛會讓人很辛苦。”說到這裏,白敬自嘲地笑了下,“我其實一直到長大,都沒有聽懂她這句話。從來都是別人有求於我,喜歡我,巴結我,頂多讓我覺得厭煩罷了。如果不是遇到你,大概這份‘辛苦’,一輩子都不會跟我有什麽關係了。”

  他輕歎了一口氣:“我長這麽大除了爺爺,沒有誰敢命令我做什麽,遇到你以後,什麽都經曆了一遍。動輒被你指著鼻子罵,氣極了還敢動手……我每次都跟自己發誓,再有下次絕對不會這麽輕易饒過你,可是到了下次,還是如此。我討厭自己的人生被打亂,討厭規劃好的事被破壞,把寧越接回家,不過就是不甘心一直被你逼得往後退,不甘心就這麽輕易認命了。不跟你對著來,不幹點讓你也不痛快的事,好像自己都無法說服自己。”他停頓一下,有些猶豫,最終還是開口道,“我以前跟你說,我沒有碰過寧越,這是真的。說出來雖然丟臉,可在海邊那回,也不是我主動……”到底是難以啟齒說清楚細節,白敬停了話音。

  “……後來我自己也想過,為什麽跟寧越保持距離。大概是因為內心深處也清楚,但凡我走錯這一步,依你的性情,永遠都不會原諒我,那我們之間,就徹底不可挽回了吧。”

  李書意聽到前麵時,還能隨著白敬的話,多少給些反應,聽到後麵,人就這麽傻愣著,看著白敬的目光像是看著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

  白敬握住的是他被江曼青劃傷的那隻手,他把他的掌心攤開,低頭在那條已經不甚明顯的,淺淺的傷痕上印下一個吻,而後看著他的眼睛,篤定道:“我以前不懂,不知道自己的感情,也不敢妄下定論。可是現在我能確定告訴你的是,我長這麽大,隻愛過一個人,他叫李書意。”

  第92章

  其實從外麵回到房間,冷靜下來後,李書意就對自己失望透頂,連帶著心情都跟著灰敗起來。他討厭跟白敬翻舊賬的自己,討厭把那些如鯁在喉的記憶翻出來,跟白敬對峙爭吵像個怨婦的自己。說了多少遍要釋然,還大言不慚地跟人家說什麽當朋友,可不過就是不小心碰上一個巧合,一個連白敬都反應不過來的巧合,他就這麽爆發開來,憤憤不平地跟人抱怨以前受了多少委屈難過……實在是,太難看了。

  他說他不是寧越。這麽句沒頭沒腦的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怎麽可能去期望白敬懂。所以對方開始的反應,他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他們兩人從來都是這樣,吵架也吵不到重點上,永遠都在自說自話,誰也不會停下來聽聽對方想表達什麽,倒像在比誰說的話更難聽,更過分,更傷人。誰也不會先認錯,吵到雙方都身心俱疲,直到下一個新的矛盾爆發,就這麽周而複始的惡性循環。

  所以他質問完那些話,就如過去一樣等著白敬的回擊,甚至都能猜到對方要說什麽,譬如他們之間的關係本來就來得不明不白,譬如在二叔公的壽辰上是他先擅自離開,譬如是他自己受傷後還嘴硬說去了酒吧……他想了很多,因為太了解白敬,太熟悉兩個人之間的相處方式,太清楚彼此的痛點在哪裏,所以明白他們隻要麵對麵一天,就越不過互相指責清算,就又要回到最初去掰扯到底是誰對不起誰,是誰先錯。

  卻沒想到等來等去,等來了白敬的道歉。

  這個人以前也不是沒有說過要他原諒,可是在李書意看來,那更像是為了逼他做手術給予的安慰和忍讓。從認識白敬到現在,那麽多年來,他還是第一次見他以這樣的神情和姿態,認認真真地說,是我做錯了,是我辜負你。

  是以前心存奢望的時候,做夢也不會夢見的畫麵。想過的最好結果,也不過就是彼此形成默契,勉勉強強的,不情不願的過完這一生。哪裏會想到有一天,一向高高在上,看別人如螻蟻的人,也能小心翼翼低下頭來,絮絮叨叨說著自己的人生過往,跟他解釋以前不屑一顧的問題,隻是為了求得他原諒。

  李書意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動容嗎?怎麽可能不動容。他對白敬有多無可救藥隻有他自己知道。跑了這麽遠到這裏,不是像他振振有詞說的那樣,我看到你就心存厭煩。是因為想見才逃,是因為醒來後知道這個人居然守了自己一年,察覺到那些好不容易被壓抑住的感情又開始蠢蠢欲動,怕一切都卷土重來才逃。

  這麽多難以釋懷的心結,如果白敬不主動開口,他一輩子也不會去問,就任這些東西橫亙在他們之間,永遠也不會回頭。可這個人好像突然知道了怎麽去“對付”自己,怎麽去瓦解這些隔閡,連逃避的機會也不給他了。

  白敬看李書意始終沉默,更用力地握了下他的手,手心甚至因為太過緊張微微有些汗濕。

  “你說的沒錯,沒有人用槍逼我,所以從我把寧越接回去的那天開始,就沒有資格跟你解釋了。”他停了下,像是在思考到底該怎樣才能把心底的話表達清楚,“這些話,我一直都不敢開口,怕你沒有耐心聽,也怕你反感,覺得我是故意給自己找借口……可是我今天看到你這樣難過,又怕再不說,你還是耿耿於懷,不放過自己。”

  李書意移開視線,心髒都微微抽疼了一下。是,他就是一直都耿耿於懷,不能放過自己。就是恨自己無能,恨自己卑微,恨自己走上了跟他父親一模一樣的路。他用力抽回手,淡淡道:“行,我放過自己。那如果我說,我早就死心了,不想跟你在一起了,也想嚐試另一種人生,也想去愛一個讓自己不那麽‘辛苦’的人,你要如何呢?你能放過我嗎?”

  已經空了的手無意識地握緊,白敬臉上的表情怔忪了一瞬,像是無法相信真的從李書意口中聽到,他要把“愛”這個一直以來給與自己的定義收回去,給別人。

  “我……”他蹙眉遲疑著低語,許久也沒有補完後麵的話,眼神中是難得一見的無措。

  李書意卻在心裏自嘲,為什麽看著這樣的白敬,他一點也沒感受到痛快呢。身體裏像是有兩個人在拉扯,一個因為白敬的道歉動容,另一個卻在明確了自己擁有左右和傷害白敬的能力後,忍不住咄咄逼人,忍不住要刺傷他。

  更可笑的事,就連李書意自己,也不知道想聽到的是什麽回答。

  他想就此打住,還沒來得及開口,房門突然被“咚”一下重重撞開,靳言站在門口,懷裏抱著個把臉都完全遮住的口袋,從後麵探出腦袋來,大聲道:“李叔我回來了!我給你買了好多吃的!驚不驚喜啊哈哈哈……哈…哈……”

  笑臉在看到他和白敬後逐漸凝固下來。

  他默默把東西放下,規規矩矩地跟白敬問了好,就打算退出去,卻被李書意叫了回來。

  靳言心不甘情不願地停了腳步,不知道他李叔為什麽要讓他當電燈泡,回頭時無意中掃過李書意被包紮的手,立刻跟屁股著了火似的衝到床邊,又想捧起來看又怕碰到傷口,急的抓耳撓腮地問:“這是怎麽了!”

  李書意隨便編了個理由,說自己不小心摔的。

  “怎麽會不小心呢!又不是沒有人照顧你!白先生說他會一直在,我才決定今天回來的!”他說話間皺起眉頭,很是不高興的樣子,又不太敢責怪的太明顯,偷偷摸摸瞥了白敬一眼。

  李書意還沒接話,白敬就站起身來,跟靳言道:“抱歉,是我沒有照顧好他。”

  靳言頓時慌了,看看李書意,低下頭支支吾吾不知道該說什麽。

  雖然還沒有回答李書意的問題,可是房間裏的氣氛顯然不適合再談下去,白敬道:“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又看向靳言叮囑,“他的手不能碰水,你多小心一些。”

  李書意沒說話,靳言覺得不理人不好,點了點頭。

  白敬走到門口帶上門時,從還未合攏的門縫裏聽到靳言嘟嘟嚷嚷的聲音:“可是我照顧李叔兩個多月了,也沒有讓你傷到過一根手指頭啊!那……”後麵的話聽不見了,他愣住,站在走廊上停了很久,才抬腿往自己的房間走。

  還沒有到晚飯時間,回房時接到工作台的例行電話,問需不需要為他準備晚餐。

  白敬實在沒有胃口,掛了電話後,走到更為敞亮的陽台上坐下。

  傍晚的風很溫柔,不讓人覺得悶熱,也沒有幾許涼意。可他沒有一點放鬆的樣子,捏著自己的鼻梁,神情有些疲憊。然後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伸手在上衣口袋裏翻找起來,低頭時看到衣領口幾點已經幹涸成褐色的血跡,手上的動作又慢了下來。

  等他從口袋裏抽出手,拇指和食指間就多了個小圓環。這幾天見李書意的時候多,見麵前得摘下,回房後再戴上,偷偷摸摸打遊擊戰似的。不過他也不嫌麻煩,早就已經習慣了。隻有李書意昏迷的時候不用這麽躲著,可那個時候,他倒寧願床上的人能醒來搶了他的戒指扔出去。

  白敬握著戒指,沒急著戴,盯著指環內刻著他和李書意名字的地方出了神,無意識地用指腹摸了摸。李書意今天說的話,一句一句在他腦海裏回響起來。雖然從來沒有奢望過他醒來後能立刻原諒自己,可是白敬也沒想過,原來他的靠近會讓李書意這麽痛苦。

  要放棄嗎。

  大大方方地祝福他,如他所言兩個人或許還能保持著朋友聯係,閑暇時一起吃個飯,提及過去也就當是年輕不懂事的笑談。然後等他愛上別人,對那人百般遷就縱容忍讓,總是軟乎乎貼著自己頸側睡覺的李念也被抱在那人懷裏——白敬光是想想這個畫麵,心底就忍不住冒出許多暴戾又危險的念頭來。

  又好像被迎麵潑來一盆冷水。

  是啊,隻是想想。他隻是想想,連這個人是男是女,長什麽樣都不知道,就能為了一個虛無的人影輪廓氣得發瘋。那李書意呢,他是親自體會了一遍,親自麵對一個真實存在著的寧越,還要麵對來自他白敬的懷疑指責,和陌生人的輕視恥笑。

  要絕望到什麽地步,才要從已經逝去的人那裏,才要依靠著冷冰冰的墓碑,去尋求安慰呢。白敬想到過去,想到那人蜷縮著睡在雨中,被雨水衝刷得慘白的臉,用力繃緊了下頜,才勉力維持住自己的表情。

  他以前是有多自大,才會以為用時間耗著李書意,就能彌補過去的錯。靳言的話或許是無心,可是卻成功地讓他感到無地自容。他才跟李書意待在一起幾天,就又讓人受了傷。哪有他這麽可笑的人,一邊道歉認錯一邊無視對方的意願自作主張。如果他連什麽都不做,就能逼得李書意失控,逼得李書意崩潰,逼得對方說,你能不能放過我。那麽他憑什麽,要李書意原諒,讓一切重新開始呢。

  難道真要把人關起來,在毀了他的前半生後,再毀了他的後半生嗎。

  外麵的天色逐漸暗了下來,小道上的路燈一盞盞亮起,因著房間裏沒開燈,光與影交錯著落在白敬身上,讓他看起來竟然顯得有些孤獨。

  他一動不動坐在那裏,也不知道到底過去了多久,一直到樓下響起嘈雜的笑鬧聲,他才仿佛突然回過神來,抬起手,認真地把戒指戴到了左手的無名指上。然後又默默凝視許久,才閉上眼睛,在上麵印了一個極輕的吻。

  想著大概以後不能再這麽說了,永遠也沒有資格這麽說了,白敬的手指微微發顫,一開口,嘴角的笑容也沒有辦法遮蓋住聲音裏的哽咽。

  “我的李書意。”

  第9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