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作者:孤君      更新:2020-07-07 23:19      字數:5976
  本來吧,不提孩子還好,一提魏澤就頭疼。

  大的那個叫白意,小的那個叫李念,魏澤初次聽到時差點沒被肉麻得厥過去。這還不算完,他還聽說白敬那段時間樂於在跟人介紹完大兒子後補充一句“李書意的意”,然後呢,看大多數人臉色變化萬千還得跟他恭維“好名字好名字”……他以前怎麽沒發現這人這麽無聊呢?

  等到了下午,上班的開會的都走了,隻剩了靳言一個人,終於是個病房該有的樣子。

  天氣越來越悶熱,靳言開了窗,夏風送進來一陣惱人的蟬鳴,他胡亂抹了把有些汗濕的劉海,拿起噴壺給養在房間裏的盆栽澆了水,又把各處零散的雜物都整理好了才重新坐回床邊。

  正好這時手機響了,剛接起電話就聽到小安的大嗓門:“靳言!咖啡豆用完了!”

  靳言把手機稍稍拿遠了些,無奈道:“早上聯係過了,他們說四點之前送過來。”

  小安冷哼了聲:“你為什麽還不來店裏?我要跟渣渣磊舉報你曠工。”

  靳言被她逗笑:“小安同誌,我馬上坐火箭來,求求你放我一條生路好不好!”他一邊跟小安吵鬧,一邊退回手機主頁麵,打算找到送貨人的電話,再確定一回。就沒注意一直在床上安安靜靜睡著的人睫毛顫了顫,垂在身側的左手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

  今天是小安的生日,居磊是個有良心的老板,定了一堆吃喝的送到店裏,掛上“暫停營業”的牌子,勒令晚上誰都不許走,要在店裏開生日party。

  他們幾個相處大半年了,性格合得來,居磊和小安又是人來瘋,再加上其他四個兼職的學生,還真是鬧騰得不行。

  靳言沒法喝酒,隻埋頭苦吃,偶爾還得攔著他們別high過頭,免得被店外經過的路人圍觀。

  等音響裏吵得人頭痛的搖滾曲放到一半,居磊拿出手機切歌,說是今天專為小安準備的,一秒後就聽店裏響起一個醇厚雄渾的男高音唱:最美不過夕~陽~紅~噢~

  小安氣得半死,在蛋糕上挖了一坨奶油就去追居磊。兩個人圍著桌子跑了幾圈,眼見就要被追上了,居磊情急下抓過在旁邊看熱鬧的靳言,雙手死死環住他的腰,臉埋進他肩窩裏,是個恨不得把腳也纏上去的八爪魚鎖人姿勢。

  小安繞著他轉了一圈也找不到下手的地方,兩隻手張得跟黑化後的周芷若似的,怒道:“渣渣磊你有本事跟我1V1啊!”其他幾個人邊笑邊跟著起哄。

  居磊比靳言高,靳言被他勒得喘不上氣,掙又掙不開,無奈之下隻能由他抱著自己當擋箭牌,低頭時看到小安那不到一米六的個子在原地蹦躂得跟個小倉鼠似的,耳邊的“夕陽紅”還越來越氣勢磅礴,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此時的開心是發自內心的,全無負擔,也不用像以往那樣小心翼翼,所以都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多神采飛揚,更不知道這笑容落在別人眼中有多刺眼。

  靳言不能喝酒也沒法熬夜,沒跟大家玩太晚,還不到十點就先回家了。他跟白昊現在住在市區的公寓裏,離咖啡店很近,步行十分鍾就能到。這房子是白昊特意為了他找的,靳言曾經試著拒絕過,但白昊沒聽他的,靳言拿他也沒辦法。

  洗完澡已經十點半了,白昊還沒回來。他加班是常態,但若要晚歸一定會提前告知,靳言不放心,打了他的電話。

  等候呼叫的時間有些長,靳言盤腿坐在沙發上,懷裏抱了一個抱枕。因為剛剛吹幹頭發,他整個人都暖呼呼的,下巴抵在抱枕上,聽著手機裏規律的“嘟嘟”聲昏昏欲睡。

  “喂你好。”電話響了許久才被接起,靳言聽著對麵甜美的女聲呆了一下,把手機拿到眼前,確定號碼沒錯才結結巴巴道:“你、你好我找……”說話間意識到什麽,轉問道:“請問少……白昊方便接電話嗎?”

  大概是被他惶恐的態度嚇著了,那邊竟然也跟著結巴起來。慌慌張張解釋了半晌,靳言才聽懂原來白昊喝醉了,現在兩個同事正送他回家。聽他手機響了,怕耽誤什麽正事,女同事才幫他接的電話。

  靳言丟開抱枕站起來,急匆匆去臥室抓了件外套就要往外跑:“請問你們到哪兒了,我過來接他。”

  那邊忙道:“不用不用,我們已經到白秘書家的小區了,正在等電梯呢。”

  靳言稍稍放了心,又跟他們確定了一下樓層,然後拿了鑰匙到電梯外守著。

  電梯門開的時候裏麵的人顯然沒預料到外麵有人,白昊個子高,男同事比較瘦弱,架著他有些吃力,旁邊的女生想幫忙,又不便於有太多身體接觸,隻伸手扶著白昊,抬頭跟靳言道:“麻煩讓讓……”

  靳言看白昊難受的樣子,都顧不上解釋,說了句“我來吧”就邁進電梯從同事手中接過白昊,將人的重量轉移到自己身上。

  他這一係列動作實在太自然了,兩個同事在一邊麵麵相覷,靳言才記起來解釋:“我是他……”是他什麽,他生活中少有這樣需要表明和白昊關係的時候,磕絆了一下才道:“是他的朋友。”

  這時女生聽出了他的聲音,睜大眼睛道:“你是剛才打電話的……”

  靳言點頭,也不多說,架著白昊往家走,兩個人急忙跟上想幫忙,可看靳言好像絲毫不費勁的樣子,又有些無從下手。

  等把白昊送回房間,靳言才起身道:“不好意思麻煩你們了。”他自從身體受傷後再也沒有去過公司,跟白昊的工作圈更是無任何交集,這兩人他都沒見過,也不知道是哪個部門的。

  女生聞言連連擺手:“不不,也怪我們,早知道白秘書這麽不能喝……該攔著他的。”

  “是啊。”男同事搭腔,“他以前很少跟我們聚,就算來了也從不喝酒,今天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說著突然窘迫道,“不好意思可以借用一下洗手間嗎?”

  靳言跟他指了指方向,等人走後看著旁邊一身職業裝,黑色長發麵容姣好的女生,想再問詳細些,哪想對方先他開了口:“請問你……”她說著,眼神慢慢落在靳言的睡衣上。

  “哦,我住在這裏。”他解釋完,見對方還是滿臉疑惑,又憋出一個理由,“我最近比較困難,所以借住在這裏。”

  女生了然,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殷切地看著他,突然道:“那你跟白秘書關係一定很好吧?”

  靳言撓撓頭,尷尬得不知道說什麽好:“還、還行……”

  “那你知道他喜歡的人是誰嗎?”她看了看四周,突然壓低聲音問。

  大概是靳言的表情太過茫然,她輕咬了下唇,又慌亂解釋:“哎呀就是……就是我的一個朋友跟白秘書表白了,可是他說、說自己有喜歡的人了。”

  靳言呆在原地,都顧不上去看女生紅透的臉和躲閃的眼神,腦子裏隻有一句:他說自己有喜歡的人了。然後他都記不清是怎麽回答的,又是怎麽把兩人送出門的,等他回過神的時候,已經在白昊房間裏了。

  白昊醉酒難受,眉頭緊蹙著,臉上的紅一直泛到了耳朵尖,領帶也被他自己扯開了。

  靳言定了定神,走過去俯下身幫他脫了西裝外套,取下領帶,把襯衣領口和袖口的扣子都解開,看他呼吸平緩了許多,才去打濕毛巾給他擦臉擦手。

  白昊身上熱得難受,濕毛巾讓他覺得舒爽很多,可靳言的手一直動來動去,他煩躁地抓住靳言手腕,把毛巾按在了自己額頭上。

  靳言無奈地停下動作,由他抓著,坐在床邊看著他,不自覺地歎了口氣。

  為什麽要喝酒呢?

  早就已經不是過去了。不是無依無靠寄人籬下的時候,也不是為了生存卑微低頭的時候,就算現在沒取得多大的成就,可是跟在白敬身邊,總不用再受那些欺辱。

  白昊睡著了,手上的力道漸漸鬆了下來。

  靳言輕輕收回手,拉過一邊的被子蓋在他身上,卻沒有馬上起身離開。

  他看著白昊在暈黃的壁燈下被照得格外柔和的睡顏,突然難過起來。

  你在苦悶些什麽呢?靳言在心裏問。

  明明是從不喝酒的人,也沒有什麽迫不得已的緣由,在一個普普通通的同事聚會上,自顧自喝到甚至到需要別人“攔著”的地步……

  是因為那個喜歡的人嗎?因為沒有辦法跟對方在一起對嗎?

  靳言垂頭,捏緊手裏的毛巾。他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也許是宋思樂,也許是別人。可是不管那個人是誰,他都是這份求而不得或者被迫分離的感情中的阻礙、拖累和絆腳石。

  在這一年的時光裏,白昊好像又變回了當初那個把他撿回家的小少爺,教導他,照顧他,陪伴他,讓他不知不覺間就起了貪念,希望這樣幸福的時光可以長一些,再長一些……每次起了離開的念頭,都會給自己找借口說等李叔醒了再走。甚至當白昊主動提起他們之間的關係,提起他那段不清不楚的告白時,他都會想盡辦法岔開話題囫圇帶過。

  他知道他少爺要說什麽,無非就是否定他的感情,再冠以“親人”的定義……可是掩耳盜鈴逃避了這麽久,看著這樣難受的白昊,靳言想,該是麵對現實的時候了。

  第82章

  李書意做了個奇怪的夢。

  夢裏的自己被關在一個黑色的密閉空間裏,什麽也感知不到。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直到覆蓋在四周的黑色帷幕被光線一點點拉開,他才發現自己站在空曠的校園中央,甚至還能聽到廣播裏午休時放的鋼琴曲。

  李書意往遠處看——陽光在地上鋪展得有些奇怪,所有建築都是扁平的,背陰處全是一片濃稠的黑暗,像在紙上簡單勾勒出它們的形狀後,剪下來貼在一個黑糊糊的背景上。就連行政樓正中央的電子顯示屏上也沒有時間,伴著“嘀嘀”聲規律跳動的數字和波動的曲線倒像一張心電圖。

  李書意在這個幾乎靜止的空間裏聽到誰在叫自己的名字,聲音時近時遠,像是一個人,又像是好幾個不同的人。他想要回應對方,張開嘴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身體像被什麽重物壓著,莫名的窒息感讓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周圍的景象逐漸扭曲交纏成一團,他掙紮許久,卻越陷越深,就在他即將被重新包裹進那片黑暗之中時,好像被誰重重地推了一下——

  李書意猛然從那團混沌中掙脫出來,睜開了眼睛。

  “李先生?李先生?”

  目光中闖進一張完全陌生的臉,在對方激動到帶著顫音的呼喊聲中,李書意腦海中所有模糊的臆想都退潮而去,隻剩下一片空白。

  緊接著,視線中湧進更多張陌生的麵孔,這些人都穿著白大褂,聚在一起打量著他,目光中滿是興奮雀躍。

  “李書意!”有人撲過來抓著他,“你醒了?!”

  李書意一看到這位激動到眼角泛紅的醫生,就知道他叫“魏澤”。可“魏澤”是誰?他為什麽知道對方的名字?他們有什麽關係?

  “你知道我是誰嗎?”那人接著問,臉上的表情都快哭了。

  李書意皺眉。他認得所有事物,知道圍著他的這堆人是醫生,脖子上掛著的是聽診器,鼻梁上架著的是眼鏡。這些客觀的認知和思維都還在,可是對於人跟人之間的聯係,所有的交會和情感,一切都像是被過濾了一遍,就算勉強能想起零星的畫麵,也都一縱即逝,無法把它們串聯成一套完整的記憶。

  魏澤大概是看出了他在接收訊息上的困難和遲鈍,平複了下情緒,也不再勉強他進行交流。對他做了簡單的檢查,又說了些安撫的話,才和其他幾個醫生一起離開了。

  李書意打量四周,不知道自己到底躺了多久,隻覺得身體像塊軟綿綿的豆腐,快要化在床上,甚至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好在留在房間裏照顧他的那個人聰明,看出來了他躺著難受,把床頭稍稍搖高了些。

  牆上的窗戶開了一半,黃昏已至,晚霞把遠處的高樓燙染成了橘紅色,李書意盯著天空發了一會兒呆,腦子裏一團亂麻。剛才那個魏醫生說他病了,讓他現在什麽都不要想。可是為什麽他病了,他爸爸不在,姑姑不在,身邊一個人都沒有?以前就算他打個噴嚏,他們都要圍著他嘮叨半天的。心裏的疑惑越來越多,可是大腦像是一台報廢的機器,連啟動都難,更不要說正常運轉。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也許是一分鍾,又或者是一小時,李書意發現自己無法準確感知時間的流逝,隻覺得連身邊映照在餘暉中的微小塵埃都飄浮得很慢。等他又開始犯困時,走廊上突然響起一陣匆匆的腳步聲。

  或許是醫院裏太過安靜,襯得這聲音又急又重,一下下砸到心頭上,讓人莫名跟著緊張起來。好像是有某種預感似的,李書意朝門外看時,外邊的人也正好用力推開門,跟他的視線交會在一起。

  大概是走得太急了,這人的幾縷額發落在淩厲的眉骨上,領帶也有些歪了,胸口劇烈起伏著,呼吸都不甚平穩的樣子。

  是“白敬”。

  他那毫無用處的大腦第一時間給了他對應這個人的“符號”。可他還來不及辨別,就被眼前這個氣勢逼人的男人緊緊抱住了。

  這個擁抱實在有些太過親密,李書意被嵌進他懷裏,被對方的氣息環繞著,恍惚間竟產生了一種錯覺,好像這裏本來就該是他的歸屬。

  “李書意……”

  對方的聲音低沉喑啞,還帶著些囫圇不清的哽咽。

  李書意被擁抱著,視線落在前方的虛空之中,裏麵的茫然一點點褪去,露出極淺的冰冷和痛苦來。

  這個人對他太重要了。重要到太過刻骨銘心,以至於他從看到這個人起,所有過往回憶在瞬間倒灌進腦海中,讓大腦沒辦法再欺騙自己,騙自己還是“高中生李書意”,騙自己還停駐在最悔恨的時間點前,還有機會找到已經不在的人,彌補所有的虧欠和遺憾。

  可是,他永遠都不可能變回高中生李書意了。

  等靳言收到消息趕到醫院時李書意剛剛吃了藥睡著。

  他實在憋了太久,本想嚎啕大哭一通,現在隻能小心翼翼站在床邊,在白昊略帶警告的眼神中拚命吞下喉嚨裏的哽咽。

  白昊看他難受的樣子,心裏也很不是滋味,悄悄把他拉到身邊,捏住他的下巴讓他揚起頭,用指腹抹了抹他通紅的眼角。可他敢讓靳言哭嗎,白敬守在另一邊,握著李書意的手一聲不吭,身上的氣息陰鬱低沉,要是靳言哭出聲來,保不準真的會被扔出去。

  一直到魏澤回來,房間裏沉悶的氣氛才稍稍緩和一些。魏澤說現在還不確定李書意的具體情況,還要等他醒後再做檢查,不過隻要人醒了,就是好事。

  因為李書意醒的時候自己沒陪在他身邊,靳言很是懊惱,本來打算在醫院守著的,但白敬不讓,交代白昊幾句工作上的事就讓他們離開了。靳言忍不住想爭辯,白昊對他搖搖頭,把他拉走了。

  靳言在回程的路上不開心,說白敬太霸道了,李叔又不是他一個人的,憑什麽不讓別人看。

  白昊抬手摸摸他的頭,輕歎道:“這一年來舅舅心裏也不好受,你就當讓著他吧。”

  白昊現在跟著白敬的時間多,多多少少能理解一些白敬的心情。他舅舅這個人,心防太重。李書意昏迷的這一年,如靳言這般難過痛哭的有,如魏澤那樣惋惜遺憾的也不少,獨獨是他,就隻是默默守著,從來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可是他也是人,怎麽可能真就那樣雲淡風輕,現在終於等到人醒了,壓抑了一年的情緒大概也控製不住了。

  白昊現在對靳言舍不得一句重話,哪怕兩人意見相左,也不會像以前那般高高在上地訓斥他,要麽自己妥協,要麽慢條斯理地跟靳言講道理,哄著他。

  靳言是個遲鈍的,日積月累身在其中也沒察覺到這種變化,聽了白昊的話,自己就跟著安慰了自己一句:“好吧,就當我讓著他。”

  白昊覺得他氣得嘟嘟嚷嚷的樣子可愛,忍不住笑,可是想到他被別人抱在懷裏的樣子,嘴角的笑又淡了下來。

  第83章

  李書意剛醒來的頭幾天,實在是不怎麽好受。

  說不了話,動彈不得這些先不說,光是消化被他短暫忘掉的那十多年人生,就幾乎讓他產生出“生不如死”的痛苦來。且因為開顱手術帶來的後遺症,他總是會突然短暫地失去一部分記憶,又很快想起來,這麽斷斷續續時好時壞的近一個月,情況才算穩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