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作者:孤君      更新:2020-07-07 23:19      字數:4921
  第76章

  靳言聽到聲音抬頭,看到站在門口的白昊,簡直被嚇得魂飛魄散,猛地抓起被子蓋住腿,再“咻”地一下把手收在身後,坐得像個被老師揪住錯誤的小學生。

  白昊看著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神智,一開口,聲音都是啞的:“腿疼嗎?”

  靳言內心慌張,麵上卻還強作鎮定,搖搖頭用輕鬆的語氣答:“不疼。”

  白昊跟他對視了一會兒,然後移開視線,走進了臥室裏自帶的衛生間。

  靳言緊張地盯著他的背影,不知道他要幹嘛。總不會,他少爺大半夜不睡覺,是來他房間上洗手間的吧?

  白昊很快出來,手裏還拿著靳言的毛巾。靳言坐在床上,仰著頭不明所以地看著他,他卻什麽也不說,垂下目光,抬起手把靳言額頭上的汗仔細地擦了。

  “少爺?”靳言不敢動,任他動作,疑惑地喊了一聲。白昊沒應,隻是把毛巾翻過來,又把他的臉也擦了一遍。

  靳言受傷那段時間,瘦得像個剛剛逃出饑荒的災民。在療養院那段日子,李書意每天變著花樣給他補,各種營養品不要錢似的往他嘴裏塞,再加上沒受什麽累,他不但把少了的體重補回來了,還長胖了一些。

  白昊給他擦完,忍不住掐了掐他那被毛巾捂熱,帶著點粉的臉頰。他神情冷酷,配上這樣孩子氣的動作,倒把靳言逗笑了。

  “少爺我是不是胖了很多?”他也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臉,“李叔說養到明年我就可以當年夜飯了。”

  他是真開心,沒心沒肺的,白昊卻是半點都笑不出來,跟他道:“躺好,把被子蓋好。”

  靳言覺得他少爺怪怪的,也不敢忤逆他的話,收起了笑臉,“噢”了一聲。乖乖地躺在床上,又把被子扯過來蓋好,等著他少爺的下一步指令。

  白昊把毛巾放好,再回來時徑直在靳言床邊坐下,然後把手探進被子裏,摸到了靳言光溜溜的腿。

  他的手很熱,可靳言整個人都顫了一下,直起身就想把腿挪開。

  白昊察覺到他的意圖,一下抓住他的腳踝,皺眉讓他躺好。靳言臉紅得像兩個大蘋果,又別別扭扭地躺了回去。

  白昊問他:“哪兒疼?”

  他立刻答:“哪兒都不疼!”

  白昊冷下臉,語帶警告:“靳言。”

  靳言一看他這樣就心裏發怵,小聲回:“膝蓋……”說完了他又立刻補了一句,“隻是有一點點疼……真的隻有一點點。”

  白昊問:“兩隻腿都疼?”

  靳言搖頭:“今天隻有右腿疼。”

  他沒發現自己的話裏暴露了什麽,白昊卻是明白了,今天是右腿疼,昨天也許是左腿疼,那前天又是哪裏疼呢?每一天晚上,靳言在這裏,忍受著身體上突如其來的痛意,那些痛意折磨著他,碾碎了他,讓他輾轉反側不得安眠,他卻從來不說,連一句責怪的話也沒有。而同一時刻的自己,沉浸在睡夢中一無所知。

  白昊麵無表情地想,他對靳言所謂的關心,愧疚,後悔,也不過如此而已。

  不過如此。

  靳言小心地瞥了白昊一眼,他家少爺的臉色實在是太可怕了,所以哪怕他正給自己揉著膝蓋,他也生不出其他的心思去害羞和胡思亂想。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倒黴,明明前幾天都好好的,誰能想到他少爺今天會突然不睡覺跑到他房間裏來呢?

  靳言把臉貼在枕頭上,側著頭看著白昊,安慰道:“少爺你別擔心,是因為天氣太冷了才會這樣,醫生說等天氣暖和了就好了。”

  白昊不說話,靳言感受到他的壞心情,也不敢再說其他的了。

  房間裏很安靜,一點聲音都聽不到,靳言躺在鬆軟的被子裏,腿被按揉得暖呼呼的,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困意襲來,他的眼睛就有些睜不開了。

  “少爺,腿不疼了,不用按了……”他迷迷糊糊地開了口,後麵幾個字說得囫圇不清。

  白昊動作未停,低著頭沉聲道:“嗯,你睡。”

  靳言聽不到他在說什麽了,掙紮著用最後一絲意識讓白昊回房間休息,話還沒說完,人就睡著了。

  白昊聽到他綿長的呼吸聲,手在被窩裏把他的褲腿輕輕放下來,又給他壓好被子,才終於抬起頭,把目光落在他臉上。

  靳言還保持著麵朝外的姿勢,眉頭舒展,看起來睡得很是香甜。白昊看了他很久,久到靳言居然說起了夢話,翻著身嘟嚷了一句“少爺”,他才回了神,站起來又給靳言拉了拉被子,然後才關燈離開了房間。

  下了樓,白昊到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水。透過窗戶往外看時,發現雪已經停了,深夜中隻餘路燈下那一抹暈黃的光。

  他還來不及收回視線,突然意識到,靳言曾經就站那裏,把他母親的照片送給他,眼睛裏含著淚問,少爺我是不是喜歡你?被斥責後,走幾步又哭著回頭,像個被拋棄的小獸。

  他當時嫌靳言是個麻煩,覺得他蠢笨沒用,一看到他就莫名的煩躁和不耐。其實明明是他自己敏感自卑,明明是他用宋思樂走捷徑,被發現了就心虛又難堪,把所有氣都撒到靳言身上。

  如果時間能倒流的話,如果時間能夠倒流的話……

  “砰”一聲,白昊手中的杯子落地,瞬間四分五裂。

  他蹲下身,把散落開的碎玻璃片撿起,腦海中卻不受控製地閃現過許多畫麵。

  他想到那個關著靳言的倉庫,想到那一地的血,還有那條被血染成深褐色的繩子……

  白昊的眼神幽深得可怕,手慢慢握緊,玻璃片一點點紮進肉裏,血很快從指縫間浸了下來。

  他身體內好像有兩個靈魂,一個,是從小把靳言養大,把他看得比自己的命還要重要的白昊。另一個,是眼裏隻有利益往來,心裏充滿了仇恨屈辱,隻想功成名就,把曾經看不起他和他父母的白家人都踩到腳底的白昊。從他出國以後,前一個白昊就丟了,現在,這個白昊回來了,可一切都來不及了。

  靳言第二天起床時,白昊已經做好早餐了。

  他看到白昊手上的繃帶,震驚得站在原地瞪大了眼,他的少爺,給他揉腿,把自己的手揉成了這樣????

  靳言快步過去,心疼地看著白昊,著急地問:“少爺你怎麽……”

  白昊用好的那隻手輕拍了下他的頭:“去坐下吃飯。”

  靳言不情不願地走到餐桌邊坐下,白昊把煎好的火腿端過來,坐好了才道:“早上不小心被燙了一下,過幾天就好了。”

  靳言自告奮勇:“那以後我來做飯吧!”

  白昊笑:“不用。”他吃了幾口早餐,突然又抬起頭來,正色道,“靳言,你可以不搬走嗎?可以留下來跟我一起住嗎?”

  靳言正拿了一個雞蛋往嘴裏塞,嘴巴張著,呆若木雞地看著白昊,雞蛋從他手裏落下來,掉進碗裏,還滾了一圈。

  “不是因為我想照顧你,是因為我不想一個人,你能留下來陪陪我嗎?”白昊放柔聲音繼續道。

  靳言還呆著不動,整個人像充電時的指示燈,從下巴,到臉頰,到耳朵,一層層紅上去。好半天,他才暈暈乎乎地點了點頭:“好。”

  吃完早飯,白昊帶著靳言去了商場。他知道白敬和李書意什麽都不缺,送太貴重的東西又顯得生疏,所以就買了一些水果和小禮品,把東西都裝好後,才帶著靳言去了白家。

  他們到時已經是下午了,沒見白敬和魏澤,隻有李書意跟傅瑩在逗著小孩玩。

  白昊不讓靳言拎東西,靳言拗不過他,就先進了客廳。他走到李書意身邊,好奇地看了一下他抱著的小寶寶,又扭頭觀察傅瑩懷中的另一個,發現兩個小孩真的一模一樣,根本分辨不了。

  傅瑩聽他感歎,笑道:“其實很好分辨,這兩小家夥性格差別很大的。”

  靳言驚訝:“這麽小性格就不一樣了嗎?”

  傅瑩讓他自己試試,他想了想,對著李書意懷裏的哥哥魏之辰做了個鬼臉,小之辰盯著他,慢慢笑了起來。靳言跟著傻笑半天,又對著妹妹魏之星做了同樣的動作,小之星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緩緩移開了視線。靳言跟著她的視線移動,食指抵著鼻尖做了個豬八戒,魏之星怔了一下,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靳言嚇了一跳,收回動作手忙腳亂地道歉,傅瑩笑得不行,一邊拍著孩子一邊道:“哥哥脾氣好,妹妹脾氣要大一些。”

  正好白敬和魏澤從書房裏出來了,魏澤聽到哭聲,過來抱起魏之星,苦著臉道:“怎麽又哭了啊我的小祖宗。”

  傅瑩怕李書意累著,起身從他懷裏把哥哥抱過來,打趣道:“她為她幹爹哭呢。一年到頭要準備這麽多紅包,算算起碼有二十年是逃不掉了,幹爹要破產咯。”

  這話裏的言外之意大家都懂,李書意也沒回避,笑著道:“才二十年?我以為你要到他倆結婚才放過我。”

  傅瑩眨眨眼:“要是結婚了,還有他們的孩子呢。”

  魏澤看著他還穿著紙尿褲的兒子女兒,麵有難色:“老婆你是不是想太遠了……”

  他們這邊說著話,白昊把東西放好後,走到白敬身邊問了好。白敬看到他的手,皺眉道:“怎麽回事?”

  白昊把手往身後遮了遮,垂目答:“不小心碰了下,沒什麽大礙。”

  白敬看他不願說,倒也不勉強,隻叮囑他以後自己小心點。

  到了晚飯時間,兩個小家夥都睡了,照顧他們的阿姨提前用過晚餐,在房間裏守著他們,魏澤和傅瑩才算是暫時解脫了。

  本來今天還想讓唐雪過來的,但她前天來看過李書意後,就陪著父母回老家了。饒是如此,這也是李書意吃的最熱鬧的一次年夜飯了。

  菜做得挺多,擺了滿滿一張餐桌,李書意看看身邊的人,突然有些想笑。他們這些人裏,有一些此前可是水火不容的關係,現在居然也能其樂融融地坐在一起吃飯了。

  吃到中途,在李書意跟傅瑩聊完一個話題後,魏澤突然叫了他一聲。

  李書意看過去,魏澤道:“年後,我們請了一位對你的病症很有研究的醫生過來,這幾天……”他停頓一下,試探著說,“你準備一下,是不是可以住院了?”

  話音一落,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了,抬頭緊張地看著他。尤其是靳言和傅瑩,那如臨大敵的樣子,李書意真怕自己說一個不字,靳言當場就能昏過去。傅瑩呢,大概要抱著孩子在他麵前哭個三天三夜了。

  他忍不住想,白敬到底是白敬,他的弱點是什麽,最吃哪一套,這人都清清楚楚。而趙輝的那通電話,大概也是為此刻做準備了。其實李書意相信,不是白敬逼趙輝說了那些話,可趙輝恨了他十多年,怎麽偏偏就在現在頓悟了?白敬難道就沒有暗示過什麽?他也知道,大家是真的關心他,可何嚐不是白敬在用他們逼他呢?

  他麵對這麽多張臉,這些期望的,傷心的,忐忑不安的眼神,要怎麽辦呢?還能像個小孩似的哭鬧著喊我就是不想活了?

  李書意慢慢放下碗,神色平靜:“我可以做手術。”他在靳言和傅瑩還沒來得及歡呼出聲的時候,看向旁邊的白敬,淡淡道,“但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白敬也跟著放下碗筷,對上他的視線:“你說。”

  “我要是手術失敗,死了也就死了。要是我能活下來,從此以後我們兩不相欠,再無瓜葛。”李書意笑著道,“你答應嗎?”

  第77章

  肖興華還沒回來,李書意這種擇期手術,通常都要提前住院做好準備,達到一定標準條件後再選擇一個最好的時期進行。

  他這次住的醫院,神經外科有半個多世紀的發展曆程,是國家級重點學科,各種醫療設備都是最好。但檢查實在太多,各科都有自己不同的術前檢驗,光第一天就有近十項內容,實在是讓人不耐到了極致。

  魏澤進到他病房時,本以為會撞上一張大黑臉,誰知人站在窗口,正悠悠哉哉地弄他那些水養盆栽。

  魏澤笑道:“這是轉了性了?”

  李書意淡淡瞥他一眼,不說話。

  魏澤知道他心裏不痛快,也就沒再惹他,轉而四處打量。李書意這vip病房挺大,裝修也不錯,內嵌式的石膏天花板,軟包鋪貼的床頭牆,比他們醫院的條件還要好。

  這種房間有錢也不一定住得上,魏澤知道是白敬安排的,沒忍住問了一句:“白敬呢?”

  李書意頭都沒抬:“我哪兒知道他在哪兒。”

  魏澤沉默許久,歎了一口氣道:“你這麽逼他幹什麽呢?”他說這話,也不是要偏幫白敬,可是每每想到那天吃飯時的場景,他還是覺得李書意太決絕。他這輩子大概都忘不了,白敬說我答應你時的表情,人被傷得狠了,可看著李書意的目光也沒有絲毫動搖。他也沒辦法把自己現在的感受傳達給李書意,告訴白敬愛他,他全當笑話聽。

  李書意擦著他那盆吊蘭,問魏澤:“你最討厭吃什麽。”

  這話題實在轉得太快,魏澤愣了半天,猶猶豫豫地答了個香菜。

  李書意笑,接著問他:“最喜歡吃什麽?”

  魏澤越發莫名,看他不像開玩笑,硬著頭皮順著他的話答:“也談不上喜歡吃什麽……水果的話就草莓吧。”

  李書意漫不經心地道:“要是有一天,你逼不得已隻能吃香菜果腹,時間長了,有人提著一藍草莓在你眼前晃悠,你能忍得住不偷吃?”

  魏澤還沒回話,李書意想了想又皺眉道:“這個比喻也不太對,是你本來就在草莓園裏,可年年月月隻能吃香菜,你受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