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作者:孤君      更新:2020-07-07 23:19      字數:4921
  房間裏沒開燈,靠近床這一側的窗簾拉上了,顯得有些昏暗。李書意坐的那處還留有光源,但他什麽都沒做,隻安安靜靜地坐著,雙手交握在身前,微微側著頭望著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白敬的視線落在他身上,笑著想果然再怎麽表現得抗拒討厭,李書意還是在乎他的,還是會為他退讓。他們兩人之間,他永遠都是贏家。

  隻是目光在那人臉上流連久了,在對方那沉靜的,毫無波動的表情中,這種愉悅的心情很快消失殆盡。

  李書意愛他,可這愛裏全是無可奈何和自我厭棄,以至於把自己逼上絕路,連活下去的意願都沒了。這種愛,有什麽好值得他慶幸和驕傲?

  “書意。”白敬低聲叫他。

  李書意沒回頭,仍然保持著剛才的坐姿,仿佛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

  白敬又看了他很久,久到再也撐不住慢慢闔上眼。可是在進入睡夢前,他還是把一直藏在心裏不敢說的,覺得現在的自己暫時還沒有資格說的話說了出來。

  “書意,我愛你。”

  第73章

  白敬的話音落了,李書意沒敢動,怔愣了許久,確定剛才那句話並不是自己的臆想,他才回過神來。

  不怪他這樣失態,他以前想過的最好情況,也就是白敬不那麽厭惡他,收了心,兩個人安安生生過完下輩子。他從來沒想過要白敬愛他,也不認為自己配擁有這樣的感情。

  他總覺得那個女人還在。

  就在某個角落,用瀕死時的陰毒眼神盯著他,時時刻刻跟著他,提醒著他手上沾染的血,背負的罪孽,失去過的人……一日日攪得他不得安寧。

  所以忍無可忍的時候,害怕到極致的時候,也會自暴自棄,想要去依附別人,想躲到誰背後去,讓別人去擋外麵的驚雷和風雨。不過是因為從來沒有這樣的人存在,因為……願意保護他的人都已長眠,他才迫不得已站出來,自己擋在自己麵前罷了。

  白敬說愛他?李書意嘴角勾起個諷刺的笑,眼角卻有些紅。

  這人怎麽能在親口說過要他死以後又說出愛這個字來呢?他們相識十七年,他豁出命去救他時他尚不動心,怎麽偏偏就是在現在,在知道他活不久以後又愛上他了呢?

  李書意抬起頭,目光定在陽台上。

  他現在坐在房間裏,外麵大雪無聲,整個世界安靜又寂寥。他卻好像能隔著落地窗,看到過去的那個,被籠罩在夜色中的李書意,穿著皺巴巴的襯衫,手上的紗布浸了血,麵容冷硬地數著一根根燃盡的煙頭,固執地等著白敬回來。

  隻是等了一整夜,最後等來的,是被白敬抱在懷裏的寧越。

  李書意沒辦法去形容當時的心情,羞恥嗎?難堪?亦或者是嫉妒?好像都不是的,一定要說的話,被江曼青和秦光誌毀掉的人,好不容易把自己拚好了,又被打碎了一次。

  他也還記得,在他去林城出差前,白敬說他回來後要跟他好好談談。

  談什麽……他們都心知肚明。

  如果不是他在墓園昏倒大病一場,靳言又出事打亂了所有計劃,他和白敬,早就已經是陌路人了。

  李書意想到過去,眼睛裏的傷心慢慢散了。

  他承認,他還愛白敬,隻要白敬對他稍稍好一些,他就動心不已。

  可他總不能真的把自己當成一條狗。

  他從來都是個不識好歹的東西,想要的,自己去討,實在討不到就算了。就像他小時候,想要親近江曼青,被踢開後,就再不會向她靠近半步。那些施舍給他的,憐憫同情他的,哪怕他快死了,一分一毫也不會要。

  李書意沒多待,等他下了樓,就見吳伯坐在電話旁,愁容滿麵地歎著氣。

  想是沒想到他會這麽快下來,吳伯看到他微微有些吃驚。

  李書意怕他擔心,簡單答了三個字:“他睡了。”

  吳伯忍不住笑道:“那麽大個人了,還要你哄著睡覺。你也別怪他,他也是……”吳伯本來想說李書意離開的這些日子裏白敬過得有多不好,可是想想李書意的從前,他就停了話頭,轉而道,“白偉方老先生……也就是這一兩天的事了。”他剛剛打電話問了一下,說現在人已經沒有意識了,就吊著最後一口氣,撐不了太久的。除此以外,他還接了兩個電話,又有兩個老夥計先他一步走了。

  吳伯看著窗外,忍不住歎了歎氣,這場大雪,還要帶走多少人呢?

  李書意走到他身邊,輕聲道:“節哀。”

  吳伯點點頭,又道:“等過了年,我就照顧不了你們了。趁著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動,我打算回老家看看,要不然……”吳伯頓了一下,“以後就真的隻能在葬禮上跟那些照片道別咯。”

  李書意問:“白敬知道嗎?”

  吳伯曉得他在擔心什麽,忙道:“我跟少爺說過了,少爺都幫我安排好了。”

  李書意“嗯”了一聲,也就放了心。

  吳伯看著他,心裏的憂思更重,他們這些老家夥,要真的走了,也能說一句瓜熟蒂落,可李書意……算怎麽回事?他也不太敢勸,李書意是個太有主意的人,說多了也許反而會起反效果,便道:“我老家那裏,有一種特別好吃的糕粑,用糯米打的,烤熱了,裏麵的糖心化了,可香了,我小時候最是喜歡。等我回來了,也帶一些給你嚐嚐好不好?”

  李書意看著老人期待的眼神,沉默了半晌,微微移開了點目光,應道:“好。”

  他跟吳伯說完話,就走到靠近落地窗的小書桌邊坐下,用電腦發了幾封郵件。看時間差不多了,關掉頁麵退了出來,沒幾秒,就接到了視頻邀請。

  李書意點了接受,畫麵上立刻蹦出兩張稚氣的臉,兩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充滿好奇地看著他。左邊那個,他認識,是許哲浩。右邊那個看起來要小幾歲,可愛非常,李書意以前也見過照片,是易天的孩子易航。

  “哎呀你倆別湊這麽近。”李書意聽到穆然的聲音,等許哲浩被穆槿拉開了些,他才看到了穆然的臉。

  另一個小孩還是擋在鏡頭前,一臉不高興地瞪著李書意,穆然伸手想把他抱下來,他就扭來扭去連聲喊:“不不不!”

  穆然哭笑不得,跟李書意解釋:“要我帶他出去玩,生氣了。”

  李書意看著那張跟易天有幾分相似,氣鼓鼓得像個河豚的小臉,莫名覺得好笑。正想提議他們換個時間再視頻,讓穆然先帶小孩玩,就見畫麵後方的易天徑直走過來,一聲不吭地把易航抱起。

  易航本來還想鬧呢,一扭頭看到是易天,像被點了穴似的動也不敢動,委屈著臉,眼巴巴地看著穆然離自己越來越遠。

  穆然這次也不救他了,讓穆槿許哲浩跟李書意問了好,等兩個小孩自己去玩了,才湊到屏幕前仔細打量著李書意,擔憂地問:“你還好嗎?”

  李書意笑道:“一個小感冒而已,早就好了。”

  穆然不讚同地看著他:“什麽小感冒,都高燒成肺炎了。你這個人,隻要是跟自己有關的,什麽都往小了說……”他搖搖頭,突然又緊張起來,放低了聲音道,“李書意,那個人……他沒有對你怎麽樣吧?”

  穆然並不知道李書意的病,但他知道李書意被白敬帶走了。易天也跟他說過,白敬和李書意之間很是複雜,並不是什麽仇家,他們不方便插手去管,但他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李書意歎氣:“穆然先生,我好得很,吃得好睡得好,什麽都好,請你放心。”

  穆然窘迫,自己吐槽了自己一句:“我知道,我就是有些婆婆媽媽的,我……”

  他話還沒說完,李書意打斷他,正色道:“不是。你關心我,我很高興。”

  李書意沒嫌他煩,他又開心起來,絮絮叨叨問了半天,關於白敬的,他倒是沒再提。他了解李書意,李書意不願意,沒人逼得了他,既然他留在白敬那裏了,想來事情還是有轉圜的餘地。等到李書意想要告訴他的時候,自然會告訴他的。

  兩人說了一會兒,後麵突然響起一陣哭聲,穆然還沒來得及轉頭,易航就跑過來挨著他,舉著根短短的手指,展示著他那個要用放大鏡才能看清的傷口,哭得多傷心似的。

  阿姨跟著過來解釋:“小少爺不小心摔了一下。”

  穆然哪裏不知道易航這是借著機會撒嬌,還是先柔聲哄著,又跟李書意解釋一句,把小孩抱起來去找藥箱了。

  他一走,易天過來坐下,說了點正事,又直接問他:“你真不做手術?”

  李書意沒正麵回答,隻道:“你家這位心腸太軟,以後我不在了,他問起來,你就說我出國了,別讓他來看我。”

  易天沉默,隨後道:“那孩子怎麽辦,你打算放哪兒?”

  李書意勉強扯出個笑:“放哪兒都是活,姓什麽,是男是女,誰養大的都不重要,不要跟我有關係就行了。”

  對麵的人毫不留情地戳穿他:“是你的血脈,能跟你沒關係?”

  李書意沒吭聲。

  易天道:“你再好好想想。”

  掛了視頻通話,電腦都黑屏了,李書意也還看著前方出神,久久未動。

  他這個人有多自私冷血呢,他不願意活了,覺得對不起他父親和姑姑,也不忍他們李家血脈就此斷掉,幹脆做了代孕,把所有包袱都扔給一個他根本見不到也不可能養育的孩子。他自己倒是覺得解脫了,可這個孩子怎麽辦?他原先想的是,隨便找個普通人家,哪怕放到福利院也行,態度隨意地就像處理一隻小貓小狗。可有時他看到其他小孩,又想想自己小時候,到底是覺得愧疚不安。

  他心痛他姑姑那個未出世的孩子,可他沒想過,他這樣做,是不是會養出另一個李書意來。

  等到下午三點半的時候,左銘遠拿著幾份文件到家裏來了。

  他先跟李書意打了招呼,還樂嗬嗬地誇了李書意氣色不錯。吳伯給他端來了茶,他道了謝,然後才請吳伯叫白敬起床。

  吳伯看看時間,白敬就才睡了兩個多小時,皺眉問:“急事啊?”

  左銘遠眼下也掛著沒休息好的青黑,耐心解釋道:“四點有個跟國外的視訊會議。”

  吳伯心疼白敬,這一起,開了會,肯定又得往公司和醫院跑,兩天內別想著家了,忍不住嘀咕一句:“就沒其他人能開這個會了?”

  左銘遠笑著摸了摸鼻子,摩根集團的老總萊恩,這老頭還真不是其他人能開會的對象。

  他們兩人就站在李書意旁邊幾步說話,李書意手上的書半天沒翻過一頁,等吳伯不情不願地走到樓梯口了,腳還沒踏上去,就聽他道:“等等。”

  吳伯和左銘遠都把視線轉向他。

  李書意低著頭,按著書的手指微微發白,心裏有個聲音冷冰冰地問,你算個什麽東西?關你什麽事呢?可腦海裏都是中午那會兒,白敬跟他說話時,累得迷迷糊糊的樣子。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到底還是舍不得。書意合上書,抬起目光,朝左銘遠伸出手。

  左銘遠怔住,李書意問:“我不能看?”

  左銘遠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把文件遞到他麵前,連聲道:“能能能。”當初他們跟萊恩第一次合作,還是李書意談下來的。這老頭對他甚是欣賞,整天琢磨著挖人,開得薪酬也高得嚇人,李書意不為所動,他對李書意的評價反倒更高。後來李書意走了,白敬直接跟他對接,他還不滿了好久。

  左銘遠把大概情況跟李書意說了,講到一半,涉及到一些核心資料,他停了話音道:“我們去書房談。”

  李書意皺眉,白敬的書房要驗了指紋才能開鎖,他以前是因為工作跟白敬共用,現在怎麽進得去。

  左銘遠看出他的顧慮,低聲道:“那裏麵就隻錄過你跟他的指紋,一直沒變過。”

  李書意一愣,很快收回心神,起身跟左銘遠去了書房。

  第74章

  白偉方是在大年三十的前一天走的,白家這個年過得很是慘淡。

  白敬以前把李書意當稱手的工具用,現在卻不願把他攪和到這些事裏來了,接連幾天沒回過家,也不讓別人跟李書意多說什麽。

  葬禮結束後,該白敬接待的重要賓客也走得差不多了。他跟幾個叔伯說完正事,又跟一些從外地趕來的長輩道了別,便帶著自己的人離開了。

  出了大堂,司機已經在遠處停好了車。路邊卻站著一位身著黑衣,胸前戴著白花的女人,一看到白敬便迎了上來,嘴巴裏剛剛吐了個“白”字,就被左銘遠伸手攔住。

  白敬腳步未停,甚至連一個目光都沒落在這女人身上,身邊的人也匆匆跟著他。

  左銘遠等人走遠了,才輕歎了口氣:“寧慧女士,您這是何必呢?”

  寧慧紅著眼道:“白敬當真就這麽絕情?”

  左銘遠看著她一時間有些無言。他以前對寧家姐弟印象還是不錯的,尤其是寧越,那麽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溫柔,體貼,善良……跟個小白兔似的,可就是這隻小白兔,錄音,偷拍……什麽下作的事都敢做。

  左銘遠想到他把江曼青給人強奸的照片放到雜誌上刺激李書意,就覺得一陣惡心,再開口時忍不住帶上了幾分嘲諷:“已經是留情了,寧女士。”

  寧慧咬緊下唇,氣得渾身發抖。留情?白敬查了寧越以後,一句話也沒多說,把寧越做過的那些事,當著白家人的麵,一件一件地擺到了她父母的桌子上。然後告訴兩老,請他們管教好自己的兒子,一旦寧越回國,他會對這些跟蹤偷拍錄音提出控告。

  簡直是丟盡了他們寧家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