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作者:孤君      更新:2020-07-07 23:19      字數:4102
  以後也不會有人應他了。

  靳言仰著頭嗷嗷大哭,他知道,他沒媽了。

  等靳言他爸回來已經是好幾天後了。

  這男人滿身酒氣,嘴裏一直在罵罵咧咧,靳言一看就知道他又去賭錢了,且又輸了個精光。靳言怕他怕得要死,躲在牆角不敢出聲,男人盯著他惡聲惡氣地問:“你媽呢?”

  靳言氣都不敢喘,搖了搖頭。男人紅著眼在屋子裏搜尋一通,發現老婆跑了以後,暴怒地砸了家裏所有東西,又把靳言抓過來揍了一頓。

  靳言被打得哭爹喊娘,左鄰右舍也沒人敢來幫忙。

  又跟著他爸過了一段時間,靳言也跑了。跑了的原因是,他爸開始吸毒,毒癮發作的時候,差點提刀把他砍了。

  靳言沒有人可以依靠,輾轉幾次的搬家躲債,他家早就跟以前那些親戚斷了聯係。他年齡太小又找不到工作,一分錢也賺不到,隻能在大街上流浪。

  剛開始還好,靳言翻翻垃圾桶還能找到吃的,睡就睡在天橋下,紙箱蓋著一個晚上也能挨過去。等到入冬後就不行了,到處都是冰冷的,冬風刮在身上跟刀片割似的。

  靳言還記得,他遇到白昊的那天,是冬日裏的第一場雪。

  當時他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身上裹著好幾件從垃圾箱裏翻出來的破衣服,手上全是凍瘡,十根手指腫得像香腸。

  他到街上時天色還早,路上都沒幾個人,倒是幾家早餐店卷起了簾門準備開始做生意。包子鋪的老板把蒸籠推出來,一揭蓋子,大肉包一個挨著一個,騰騰的熱氣熏得人睜不開眼。

  靳言站在旁邊,看得兩眼發直,口水都快順著嘴角淌下來。

  那老板察覺到他的視線,狠狠瞪了他一眼,手還往外揮了揮:“去去去,一邊兒去。”語氣神態像趕隻狗。

  靳言撇了撇嘴角,拖著腳步離開。又勉強在大街上尋了一圈,什麽都沒找到,最後實在是撐不住了,迷迷糊糊地倒在一個小巷口。

  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天上突然開始飄起雪花。

  靳言睜著眼睛,看它們輕輕柔柔地落下來,落到他的睫毛,鼻尖,嘴上。他覺得自己大概是要死了,雖然他也不清楚死到底是個什麽東西,死了以後會變成什麽樣,但他知道,要是在這裏閉上眼,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周圍人來人往,靳言聽著身邊一個個匆匆的腳步聲,慢慢地閉上眼睛。在他徹底失去神智之前,他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站在了自己身前。

  回憶到了這裏,靳言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白昊,哪怕看不清他的五官,也不記得他當時是什麽表情,但是那個模糊的身影,就這樣烙在了他心裏。

  白昊救了靳言,不但把他送去醫院治療,還把他帶回了家。

  家裏的保姆叫白昊少爺,靳言也跟著她學,天天圍著白昊叫少爺,其實當時他也不知道,少爺是個什麽意思。

  白昊家裏沒有父母,也沒有其他長輩。靳言也不問,白昊給他吃的,他就吃,白昊沒開口,他也不會亂翻東西。直到有一天,白敬和李書意來了,靳言當時在花園裏啃雞腿,看到他們嚇了個半死,他還以為他們來,是要把他趕走的。

  結果跟他想的不一樣的是,他不但沒被趕走,經過李書意的安排,他還重新上了學。

  從此以後,白昊上學,他也上學,白昊回家,他也回家。然後兩個人一起吃飯,飯後白昊做功課,他就在一邊自己玩,白昊寫完了,就會教他寫他的功課。

  他們每天都會待在一起很久很久。

  對靳言來說,經過那樣一段流浪的生活後,最讓他感激的,不是白昊救了他的命,而是他給了他一個家。

  靳言靠著牆,嘴角微微揚起,手指在那信封上輕輕撫過。

  每次想到白昊,他都覺得自己胸口好像裝進了一個太陽,暖融融的,莫名地就會開心起來。

  夜越來越深。

  臨近十二點的時候,一輛車子慢慢開了過來。

  靳言是坐在屋子側麵的護欄前,剛好在背光處,他沒看清車子裏的人,裏麵的人自然也看不見他。

  那車停在了房子前,靳言認了一下,不是白昊的車。他還在有些疑惑,白昊就從副駕駛那邊下來了。

  靳言猛地站了起來,嘴角的笑容擴大,還沒來得及喊人,就見駕駛位又下來一人,是宋思樂。他走到白昊身邊不知道說了什麽,白昊點點頭轉身往裏走,可是還沒走幾步,白昊又被叫住。

  然後,靳言看到,宋思樂走至白昊身前,湊過去吻住了他。

  白昊沒有拒絕。

  他抬起手,按在宋思樂後腦勺上,兩個人吻了許久。

  靳言呆呆地看著他們,手裏的信封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落在了地上。

  等到宋思樂開著車走了,白昊走到門前,靳言才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白昊看到他,皺眉問:“你怎麽過來了。”

  靳言還是那副呆呆愣愣的樣子,他答:“少爺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我來送你生日禮物。”說完了,他伸出手來,這才發現信封已經不見了。他手忙腳亂地找了一下,又跑回剛才的那個角落,在地上撿起信封,有些慌張地跑回來遞給了白昊。

  白昊不耐地看著他。

  靳言結結巴巴地道:“少爺……祝你……祝你生日快樂。”

  白昊接過信封,什麽也沒說。

  靳言卻也不動,好半天他才低著頭問:“少爺,你和宋少爺為什麽……”

  白昊眼裏閃過一絲難堪的情緒,他打斷靳言的話問:“你看到了?”

  靳言點點頭,卻還是把頭垂得低低的。

  白昊的手慢慢握緊,冷聲答:“與你無關。”

  靳言這時抬起頭來,白昊才看到他臉上有淚。

  他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覺得不夠,又狠狠抹了一下:“我看到你們……我這裏……”他按了下心口,“我這裏好難受。”眼淚不斷湧上來,靳言看不清白昊了,他傻愣愣地問,“少爺我……我是不是喜歡你啊?”

  靳言從來沒考慮過他對白昊是什麽感情,因為他所有的感情都在白昊身上。

  哪怕他李叔打趣他時他也會覺得害羞,但是他從不去審視分辨那些感情是什麽。

  反正隻要白昊好就行了。隻要他開心,他過得好,無論他做什麽選擇,靳言都會跟隨他。

  可是靳言沒想過,愛情是不一樣的,愛情有嫉妒,還有其他感情所無法比擬的獨占欲,所以他現在才會這麽難過。

  白昊有些愕然地看著靳言,看他眼裏的淚水轉來轉去就是不肯落下來,半晌他才啞聲回答:“不是。”白昊避開靳言的視線,不悅道,“你胡說八道什麽。”

  他轉過身,背對著靳言道:“你走吧,以後沒事也不要來找我。”

  說完了,他就徑直進了門,沒再看靳言一眼。

  靳言沒有像以往那樣追上去,他在路燈下站了很久。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為什麽白昊現在會這麽討厭他。他也知道流淚是很懦弱的行為,可是他快把自己眼睛揉爛了,也沒能阻止淚水落下。

  不知道過了多久,靳言才拖著腳步離開,走幾步,又會回頭看看。

  白昊看著他的背影,有些煩躁地鬆了鬆領帶。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有這種情緒,而這種不解又加深了他的煩躁,像是惡性循環。

  白昊想,他沒錯,他有什麽錯?他跟宋思樂在一起怎麽了,難道還要顧及靳言?靳言算什麽?如果不是自己把他撿回來,他早就被凍死了!如果不是自己把他撿回來,他現在能跟著李書意過得這麽逍遙自在?

  腦子裏的念頭雜亂無比,各種吵鬧的聲音在喋喋不休。

  白昊煩躁得連坐也坐不下來,猛然間看到桌子上的那個信封,他拿起來動作蠻橫地打開,又用力往外抖了抖,然後,一張照片輕飄飄地落了出來。

  瞬間所有聲音都戛然而止。

  白昊就像被定在了原地似的,甚至連眼睛也沒敢眨一下。

  照片上的女孩大概十五六歲,五官柔美,穿著一身素雅的白裙,站在花園裏,有些羞澀和緊張地看著鏡頭。

  照片很老了,老到都泛黃了,幾乎每一處都留下了時光打磨後的印記。

  白昊憋著氣,小心翼翼地,輕輕地拿起照片,手抖個不停,眼角都是紅的。

  那是他母親。

  白雅。

  第25章

  靳言回到家以後,一個晚上都沒睡。

  他兩隻眼睛腫得像核桃,躺在床上,一件事一件事地想。想他做過什麽,說過什麽,是不是在他沒注意到的時候,闖了什麽禍,才會讓白昊這麽討厭他。

  可是白昊讓他去保護宋思樂,他去了,宋思樂最後也沒受傷。打了孔毅那個事,李叔也說沒事了,沒人會找他或者白昊的麻煩。

  想了好久,靳言也找不出答案。這麽翻來覆去的,天漸漸就亮了起來,直到外麵有老大爺開著收音機去鍛煉了,靳言也沒睡著。

  他本來就已經忙了好幾天了,昨晚還熬夜,現在眼睛痛得要死,哪怕是一點點微弱的光都會刺得他流眼淚。腦子裏也咚咚咚響個不停,跟有人在裏麵打鼓似的。

  靳言正準備去洗把臉,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李書意發來的信息,說自己大概早上十點到。

  靳言回:好的李叔,我去接你。

  他看了下時間,大概估算了一下,還能再睡兩個小時。他也不去洗臉了,拉過被子躺了回去,他得好好休息一下,要不然一會兒車都開不了。

  結果這麽一睡,他就徹底睡死了過去,連枕邊的手機響了半天,也沒把他吵起來。

  李書意落地後沒見到靳言,打了幾個電話也沒人接。唐雪說要給他重新安排車,他道:“算了,靳言應該是來了,可能沒聽到,你們先走吧。”

  唐雪看他蒼白的臉色有些不放心。自從那天下午李書意自己出去過後,唐雪總覺得他有些不對勁,整個人都心不在焉的,有時自己跟他報告事情,講了好幾遍他才能反應過來。

  都變得有些不像李書意了。

  唐雪勸了幾句,李書意還是堅持等靳言。唐雪說陪他等他也不讓,唐雪沒辦法,隻好和其他人一起先走。

  李書意看他們走後微微鬆了一口氣。他現在想一個人待著,誰都不想搭理,也不想去動腦說話。

  又等了一會兒,靳言還是不接電話,李書意幹脆自己打了個車。

  司機問去哪兒,他報了自己住的酒店位置。等司機開出機場高速了,他才又突然改口道:“去陽山墓園。”

  司機從鏡子裏看他一眼,心想,哪有下了飛機拖著行李箱去墓園的,真是個怪人。

  到了墓園,李書意付了車錢下車。他徑直去了墓園管理處,把自己的行李寄放在那裏,又買了兩束花,然後才慢慢往上走。

  管理處的工作人員是認得他的,等他走了,有個人才小聲道:“這個李先生又來了……”

  “是啊……”

  “你們猜這次他會待多久?”

  “誰知道呢……哎……”

  對話結束在了一聲輕歎裏。

  墓園裏的環境非常好,周圍種滿了高大的樹木。李書意順著一條寬闊的長道往上走,路過了一塊又一塊的墓碑,最後停在了兩個黑色墓碑麵前。

  左邊,慈父李文卓,立碑人是李書意。

  右邊,愛妻李文英,立碑人是趙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