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攻城車撞擊到了一塊堅石，這次碰撞讓它徹底解體，但它已經離普雷斯頓的城牆足夠近，那兩瓣攻城車一左一右撞上城牆，像是切豆腐一樣將安吉洛左右城牆一並帶走。

  安吉洛腳下的那截城牆顫抖了一下但並未崩塌，他就像是站在孤島上。

  那個土係咒術師遲疑了很久，安吉洛施展的咒術的確擁有強大的殺傷力，但它籠罩的範圍並不大，他在想自己要不要付出巨大的代價來保護幾十個無足輕重的維納達士兵。

  遠處普雷斯頓的守軍已經撤去，他思索再三，還是決定會一會這個孤身斷後的咒術師。

  他握緊手中的尼爾之歎，兩堵土牆在他身後組合，他準備用這東西來擋住安吉洛的眼睛。

  但還沒等他出手，安吉洛忽然跪倒在地，他眸中的光線再也沒法對準遠處，而是聚焦在城門下的某處，久久沒有動彈，這讓土係咒術師打消了攻擊的念頭。

  那兩道光束劃入泥土裏，被光束觸碰到的泥土正在飛速消融。安吉洛並非一動不動，他的脖子在極其微小的弧度內轉動著，用眼睛裏的光束在地上劃了兩個圓形，圓形中的泥土層層坍塌，形成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淵。

  普雷斯頓城北邊是平原，平原更北邊是亞力山德羅山脈，平原東西兩側環繞著茫茫群山，普雷斯頓城也依山而建，扼守平原南邊，自古以來便是南北間唯一的通路。

  根據地理學說，這塊平原更應該稱之為盆地才對。

  因為咒術大興的緣故，那種名叫蒸汽機的智慧產物並未得到多少人的重視，為蒸汽機提供動力的魔油更是少有人開采。

  安吉洛是個深謀遠慮的皇帝，維納達帝國人口稀少一直是他的心頭大患，為了尋求這個問題的解決方法，他在位時期沒少研究蒸汽機，雖說那種東西在短時間內還比不過銘刻維納達鋼來得方便，但他相信總有一天，因為技術的突破，那東西的將會給帝國帶來巨大的便利，而且那東西並不需要借助咒術師的力量，帝國的平民完全能夠發揮更大的作用。

  在研究蒸汽機的時候他順帶研究了一下維納達帝國的資源分布，維納達帝國多丘陵山地，魔油普遍會分布在盆地中。

  普雷斯頓城北邊就是盆地，而恰恰好這地下蘊含了大量的原油。

  安吉洛為這個計劃布局了很多年，放棄巴爾迪尼堡壘就是這個計劃的第一環。

  “嘭”！

  一塊泥土被不知名的力量從地下彈出，一瞬間就將安吉洛腳下的城牆削掉了一圈。

  盯著城牆下的兩個黑色洞口，安吉洛擦了擦嘴角的鮮血，然後露出淒慘的笑容來。

  兩道藍色火蛇迅猛地從中竄出，因為氧氣的稀缺，那火苗一竄出地表就幾乎消失無蹤，但從周圍空氣的扭曲程度來看它依舊在燃燒著。

  “嘭”！

  又是一塊泥土被巨力彈飛，連帶周圍的幾個東伊克拉士兵一塊被掀起，他們尖叫著摔倒在地，幾個同僚連忙將他們扶起，但從洞穴中竄出的熱浪將他們再一次衝飛。

  “嘭”！

  “嘭”！

  “嘭”！

  越來越多的異狀在地表出現，有的泥土被噴出地表，有的泥土卻是因為空氣的壓縮一瞬間被大地吸附，成千上萬噸原油正在地下貪婪地抽取氧氣，但僅有的幾個呼吸口還遠不夠讓它們完全燃燒。

  “嘭”！

  “嘭”！

  可怕的洞口越來越多了，那個土係咒術師盤坐在蛇頭上，他詫異地盯著地表，大地就像是被無形的針不斷抽紮，一個又一個的洞孔刹那間出現在地表，這完全超出了咒術的範疇，難道又是什麽邪惡的龍語魔法麽？

  東伊克拉總帥坐鎮軍中，他很快就發現了異狀的出現，隨著斥候們將一條條信息傳達到此處，每一條線索都會引起參謀們更多的猜測。

  他眯了眯眼睛，對遠處的斥候命令道。

  “收兵。”

  軍帳沉默了下來，和維納達帝國不同，東伊克拉參謀無權質疑主帥的任何決定。

  這個命令很快就下達了下去，東伊克拉士兵潮水般退回，不時可以看見有士兵被巨力擊飛，那是一個又一個驟然出現的孔洞。

  安吉洛倚靠在城牆邊緣，他直勾勾地注視著最開始出現的兩個孔洞，火焰已經由透明變為幽藍。

  “轟隆”！

  又是一聲巨響，大地就像是一塊木板一樣震顫了起來，沒有哪個咒術可以達到這種程度，就算是龍族來了也不行！

  因為維納達鋼靈的衝撞，亞力山德羅山脈裂開了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沿溝壑往下兩百米，山壁被無形之力衝開，黑色魔油噴湧而出，它們很快就在空氣中揮發飄散，最終其中的某個分子恰好碰到了正在燃燒的孔洞。

  自那之後，天空就像是被人點燃了，先是藍色的火焰幕布被人拉開，隨著橙黃色的火苗不斷上卷，一團由烈焰組成的淡黃色雲朵很快就籠罩住了整個平原，更高處的白雲像是泡沫一樣蜷縮了起來，眨眼間就消失不見，天空蔚藍如洗。

  戰場上的氧氣被火焰全數掠奪，東伊克拉士兵還未被火焰炙烤就已經痛苦地摔倒在地，他們起初臉色鐵青，伸手想在空中抓住些什麽，但沒過一會兒就舒展開身子，麵容安詳地躺倒在地，很快便燃燒了起來。

  遠遠看去，這些士兵就像是一朵朵黃色小花。

  “這是黑魔法！”

  有參謀怪叫著，按照軍令他本該被處死，但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盯著遠處，撤退的黑色浪潮忽然停滯在了那裏，沒有人可以解釋著一切。

  “火。”

  有人感知到了遠處的熱浪，然後臉色大變，“亞力山德羅山脈會燒起來，快跑！”

  軍帳中徹底亂了起來，這裏有很大一部分人是咒術師，離開這裏並不是難事，但要是拋下這些士兵貿然離開的話

  主帥鎮定自若地發問。

  “這火是怎麽來的，有辦法撲滅麽。”

  有人看了眼遠處，手握尼爾之歎的土係咒術師正在試圖用泥土填補那道溝壑，那顯然是火焰的源頭。

  “派人去把那地方填上。”

  主帥發號施令，各色魔法陣在場間亮起，水係咒術師在溝壑邊撐開屏障，以此隔絕火焰的灼燒。

  越來越多的咒術師加入了這一行列，他們從平原上取走泥土，然後投入那道溝壑裏，那片平原幾乎是被人整個掀起，然後被揉成團塞進了那道溝壑中。

  在萬眾齊心之下，那道溝壑眼看著就要被填滿了。

  “嘶嘶嘶嘶”

  刺耳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像是毒蛇在吐信，但更像是高壓鍋氣閥在鍋蓋上蹦蹦跳跳。

  有人很快就找到了聲音的源頭，他指著先前出現的孔洞。

  “這裏也有火，把它堵上！”

  那個洞口不過兩三米大，跟那道溝壑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幾個咒術師飛快地堵上那個洞口，然後便開始搜尋下一處，沒過一會兒，平原上的所有洞孔都被他們給堵住了，清新的空氣從高空湧入，很快就將場間的熾熱衝散。

  還沒等他們鬆上口氣，大地深處又傳來了異響。

  溝壑的裂開為大地深處提供了大量氧氣，為了填補溝壑，人們將平原上的泥土塞了進去，這導致原本厚重的平原此時就像是一張紙一樣薄，簡直一捅就破。

  安吉洛搖搖晃晃地站起，他先前灌注了大量龍血，身體已經接近透支，但這份為東伊克拉人準備的大禮已經送到門前了，還有什麽理由不添上這臨門一腳呢！

  “噗！”

  安吉洛一邊噴血一邊繪製魔法陣，天空已經沒有砂石阻擋了，太陽蘊含的熱量飛速在法陣中聚集，他的瞳孔再一次點亮。

  龍語魔法·米修斯之息！

  透明光柱從他眸中射出，就像是一把裁紙刀，將這塊平原完完整整地裁切成了兩半。

  安吉洛收回目光，化作火焰消散了，這次的結果經過數萬次推演，他根本不需要親眼目睹這場人間煉獄。

  氧氣再一次注入地心，地下的黑色海洋泛起了藍色的浪花，因為之前泄露了一部分魔油，地下空出了巨大的空間，這部分的氧氣被盡數消耗，地底的壓強已經降低到了極致，若不是被一個巨大的鍋蓋壓著，這口鍋子早該爆炸了。

  而現在安吉洛在鍋蓋上劃開了一條縫。

  “哢哢哢哢。”

  大地深處再一次發出異響，東伊克拉人疑惑地看向地麵，不遠處的地麵似乎向下凹陷了一寸，但又好像是自己的錯覺。

  “離開這裏！”

  有人預感到了災兆，傳送陣再一次點亮，帶著這些咒術師匆忙離開平原，有人慢了一步，眼看著那片區域的土地向下凹陷。下墜的砂石就像是金子一樣閃閃發光。

  不，並不是它們本身在發光，而是因為下方竄起的火苗在發光！

  黑色海洋終於接觸到了氧氣，它們雀躍翻騰著，但因為氧氣的數量仍然不夠，它們在狹小空間內激烈地搏鬥著，激蕩起一片片的黑色海浪。

  海浪衝出地表的一瞬就變成了金色，它們落入地麵再次分裂，每一次分裂都代表著一次爆炸，每一次爆炸都能夠獲取更多的氧氣，黑色海洋像是空氣般擴張，覆蓋其上的金色火苗就像是夕陽一樣慘烈。

  主帥眼看著黑色海洋朝亞力山德羅山脈奔湧而來，還沒等海浪灌進山穀，山脈先前的創口再一次被火苗衝開，黑水噴湧而出。樹木根本沒有燃燒的過程就被全數碳化，刺目的黑色濃煙升騰於空，又像是一場黑色的雨，將目光所及的一切都洗涮成了黑色。

  沒有人會等主帥的命令了，各色傳送陣爭先恐後地打開，在先前的戰鬥中，咒術師們消耗了大量的魔力，有些咒術師甚至根本沒有支撐傳送陣的魔力，他們狂奔向其餘咒術師，但大多數人都自身難保，各色傳送陣眼看著熄滅了。

  主帥在山巔負手而立，他在這麽高的地方都能聽見下方的哀嚎和慘叫，不難想象下麵究竟是怎樣一副人間煉獄。

  “赫拉爾將軍。”

  土黃色傳送陣忽地展開，那名土係咒術師從中走出，他拿著尼爾之歎，滿臉悲愴。“這是維納達人的計謀，我們中計了。”

  “我無數次夢見過陛下重回耶賽爾的景象，那是一種怎樣的盛況啊。”

  赫拉爾歎息著說道，“陛下為這場進攻準備了十一年，沒想到我卻連耶賽爾的城牆都沒看到這場失敗不是計謀，這是天意。”

  “但你得活著回去，陛下需要你。”

  赫拉爾俯視著下方，翠綠的亞力山德羅山脈已經變成了焦土，繼續往南邊看去，那塊平原已經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大坑，更南邊的普雷斯頓也好不到哪去，這座恢弘的城池隻有一半矗立在大坑邊緣，遠遠看去就像是個焦黑的公共廁所。

  火焰不僅吞噬了亞力山德羅山，平原東西兩側的山脈也沒能逃脫魔爪。照這個程度來看，就算維納達人第一時間撤退，他們其中得很大一部分也得被火海吞噬。

  看來維納達人根本就沒料到這場天災居然會有如此威能，這也算是自作自受。

  不過這場慘烈的戰役又能便宜得了誰呢，難道是奧卡西姆人麽。

  “赫拉爾將軍，我們該離開了。”

  在多番提醒下，赫拉爾這才回過神來，他點了點頭，跨進不斷擴張的土黃色傳送陣裏。

  傳送陣已經聯結到了出發點，他可以隱約看見那邊的景物，參謀們聚在一團議論著什麽，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劫後餘生的喜悅，似乎沒人打算為這場失敗負責。

  不過說來也是，天災**嘛，這種事情誰又料得到呢。

  赫拉爾搖了搖頭，他後退半步，眼看著傳送陣自眼前消失。

  皇帝陛下為這場進攻準備了十一年，他今年四十七歲，正值壯年，但他沒機會再等十一年了。

  “赫拉爾將軍！”

  土黃色傳送陣去而複返，那個土係咒術師探出頭來，但山頂已是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