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得好，生前何必久睡，死後自當長眠。

  在成為亡靈之前，奧利奧便很少睡覺，成為亡靈之後就更不需要了。清晨將至，他結束了一夜的思索，將目光轉向窗外，泛著紫色光暈的霧氣正在城市中繚繞著。

  都靈的春天已經來了，空氣中盡是泥土和新草的芬芳，在這之下還夾雜著一許涼意。

  男仆像個僵屍一樣直挺挺地從沙發上坐起，他轉過頭來。

  “少爺，需要早飯麽。”

  奧利奧思索了一會兒。

  “家裏有米麽，我想喝粥。”

  “沒有。”

  卡隆看了一眼天色，估摸著距離奧利奧變成亡靈的時間還有一會兒，“我這就出去買。”

  男仆快步離開了，奧利奧目送著他消失在霧氣裏。

  過了片刻，下夜班的工人們熙熙攘攘地匯聚在某條街道，人流圍繞著事務所所在的廣場饒了半圈，他們低聲討論著什麽，將聲音控製在很合理的分貝，那些聲音很快就消失了。

  霧氣漸漸淡了，白班的工人們精神抖擻地從第九街湧來，密集的人流在廣場前分作四股，很快就消失了在了奧利奧的視線中。

  他收回目光，然後自嘲地笑了笑。

  記憶中的後三街早已煥然一新，原來的後三街人搬進了第九街，現在這裏是作為工廠區的第十街，除開工人們的上下班之外，這條街道大部分時候都是寂靜的，曾經的煙火氣更是消失不見。

  這讓奧利奧不經覺得，自己以及這座事務所就像是後三街人存在過的紀念碑。

  或許更像是一座墳墓。

  “多愁善感也是你的強項了麽。”

  奧利奧搖了搖頭，繼續打量麵前的圖紙。

  曆經好幾個日夜的參詳，奧利奧已經差不多摸清了這張圖紙，但因為原材料缺失的緣故，他還沒法動手實踐，卡隆這幾天也一直在為白翡翠的事而奔波。

  天很快就亮了，淡淡的陽光從窗欞湧入，風漸漸暖和了起來。事務所處於好幾條街道的交匯處，落葉被春風湧動，它們打著旋匯聚在事務所們口，在那塊空地上輾轉騰挪，奧利奧的耳邊盡是刷刷的聲響。

  但這聲音不僅僅是因為落葉。

  隨著身上的血肉逐漸消失，奧利奧很快就完成了生與死的轉變，他打量了一會兒自己的手骨，心想著卡隆怎麽還沒來。

  “叮咚”。

  聽見門鈴聲，奧利奧連忙帶上手套和麵具，確認自己的外觀無誤後，他摁下桌邊的按鈕，大門應聲而開。

  一個人影站在陰影裏，從身姿上來看是個女人，但卻看不清麵容。

  她快步走了進來，然後停在桌前，那雙姣好的眼睛恰好藏在窗欞的陰影裏，修長的睫毛上沾滿光屑。

  “奧利奧·普拉弗爾？”

  來的是個陌生人，奧利奧抓過一旁的紙條，上麵寫著一行小字。

  “什麽事？”

  女人身子前傾。

  “聽說你什麽委托都接？”

  奧利奧思索了一會兒，提筆唰唰唰地寫著。

  “隻要報酬合適。”

  “錢不是問題。”

  女人輕笑著，她從大衣裏拿出一封信，信口的蠟封上印著絢麗的花紋。

  奧利奧接過那封信，信紙是上好的紙張。在都靈隻有王公貴族才有權力使用這東西，但能夠用這種紙的人通常都不會找到後三街來。

  他端詳著蠟封上的花紋，這東西像是朵隻有兩片花瓣的花，奧利奧從沒見過這個徽記，不過他並不在乎這些。

  撕開信封，裏麵裝著一張牛皮紙折成的信，新的邊緣是金色的描線。

  奧利奧漸漸覺得不對勁起來了，他打量著桌對麵的女人，她穿著高筒靴，一截修長的大腿暴露在裙擺和高筒靴之間，值得注意的是她的黑色風衣，這款式相當眼熟。

  塔米婭撇了撇嘴。

  “別看我，看這封信。”

  奧利奧狐疑地打開牛皮紙，娟秀的字跡躍然於紙上。

  “奧利奧·普拉弗爾閣下，朕意與5000金幣每月的報酬，聘用你為奧卡西姆帝國宰相，不知閣下意向何如？”

  “”

  放下那封信，奧利奧伸手揉搓著眉心，幽黑的火焰很快就將塔米婭的瞳孔占據。

  她對著緊閉的大門喊道。

  “進來！”

  門很快就被人拉開了，高大的男仆候在門邊，腦袋低垂。

  阿蒂法兩隻手勾著一個小包，她歪著腦袋，在晨光中打量著桌對麵的男人。

  “該給我答複了，普拉弗爾閣下。”

  奧利奧歎了口氣。

  “阿蒂法，你的道歉還可以再生硬一點麽。”

  沒給阿蒂法狡辯的機會，奧利奧對卡隆揮手。“去做早飯吧。”

  男仆點了點頭，在阿蒂法身後將大門合攏，然後鑽進了廚房。

  把小包放在桌邊，阿蒂法拍了拍裙擺上的灰塵，然後坐了下來，她靜靜地盯著奧利奧，眼看著他把那封信推到自己這邊。

  “普拉弗爾家族有不少才驚覺豔的宰相，但我不喜歡普拉弗爾這個姓氏，所以我發誓我這輩子都不會當宰相。”

  阿蒂法挽了挽額發。

  “原來你也有執著的事。”

  “阿蒂法。”

  奧利奧深吸了口氣，他高舉雙手，“在開始討論那件事之前，我們先承諾不吵架好麽。”

  出於意料的，阿蒂法搖了搖頭。

  “不好。”

  她頓了頓，“因為我沒打算和你討論那件事，我隻是來和你吃個早飯。”

  “這樣麽。”

  奧利奧鬆了口氣，“但我這個樣子沒法陪你吃飯，我隻能看著你。”

  “這是你活該。”

  阿蒂法啐了一聲，她搬起凳子坐到奧利奧這邊，然後一把攥住了他的手，奧利奧下意識想避讓，但阿蒂法死死攥住了他的手。

  他歎了口氣。

  “都是骨頭，就像是剛從墳墓裏刨出來的。”

  “但是是你的手。”

  阿蒂法輕聲說著，兩人十指相扣，就這麽靜靜地坐著。

  窗外的濃霧漸漸散了，熱烈的陽光揮灑在大地，這溫度加速了空氣的流動，空氣中盡是蒸饅頭的香味，以及溫暖的發香。

  奧利奧聞不到這些味道，這些味道都是他從回憶中摳出來的。

  三年了，這段煎熬的時間是值得的，他總算可以無憂無慮地握住阿蒂法的手，而不是為了生存往複奔波。

  卡隆將稀飯和饅頭端了上來，中間的碗碟裏裝著阿蒂法喜歡吃的酸蘿卜。

  奧利奧擺了擺手，塔米婭眸中的黑色幽光逐漸消退，她渾身抽搐了一下，像溺水蘇醒的人。

  “糟糕，還有半個小時就朝會了！”

  阿蒂法在桌上立了立筷子，她輕聲說。

  “偶爾遲到一下也沒關係。”

  塔米婭無可奈何地翻著白眼，早知道是這樣的話，她打死也不會跟阿蒂法說什麽女人就該自私一點之類的話。

  她現在可不是個女人，她現在是奧卡西姆帝國的皇帝！

  話雖如此，但身前的香味卻是吸引住了塔米婭的注意力。

  她把鼻子湊到碗前，用力抽了抽，白米粥中傳來綿密的清香。

  她低頭抿了一口，奇怪的香味在味蕾上碰撞，最後化作兩種截然不同的甜味。

  “這是什麽味道？”

  卡隆低聲說。

  “梔子花曝曬去皮，磨成粉後加入適量白糖攪拌，單吃的話會膩，但配粥剛剛好。”

  “這樣麽。”

  塔米婭滴溜溜地轉著眼珠，身為宮廷首席女官的意誌正在阻擋她的動作，不過眼看著阿蒂法吃香喝辣，塔米婭幹脆心一橫，學著阿蒂法的樣子開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