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明心裏嘀咕道：好一個縣民不窮窮縣衙，這京城使者語氣不善啊，如果自己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難道還要被當場革職不成？

  “不瞞大人，正是這些好山好水阻礙了安門縣的發展，不過承蒙聖上明治和上蒼恩澤，安門縣近年來都是無災無難，隻是朝廷每年給安門縣調撥的糧餉少了一些。”史明指著陳峰一夥人繼續道：“身為公差，我不想讓他們對生活都沒有盼頭。”

  領頭的使者還沒接話，就聽他身後的副官厲聲斥責道：“大膽！你是覺得朝廷在克扣糧餉？壓榨子民？”

  突然一頂帽子按在自己頭上，讓史明的臉色有些難看，隻能強作鎮定的爭辯道：“下官沒有這個意思，但安門縣衙役的月錢不如一個賣菜翁，這是事實。”

  副官還想斥責，卻被盧象升起身打斷，然後隨手指向一個衙差問道：“你一個月錢是多少？”

  被問話的牛鼓鼓不敢直視‘朝廷’的臉，吞吞吐吐才說出“五百文”三個字。

  得到回答後，盧象升徑直走到史明麵前打量著他，語氣冰冷的質問：“我不知道安門縣的賣菜翁能掙多少錢，但我知道順天府的小役也就隻有五百文的月錢，難道知縣覺得相比順天府，安門縣還應當更勝一籌？”

  史明沒在意對方的話裏帶刺，反問道：“大人既是從戶部過來，不知有沒有看過關於安門縣的撥餉記錄？”

  盧象升張開手，身後的副官就遞上一本冊子，仔細翻閱後他才回答道：“一年撥餉三百五十兩，撥糧五百石。”

  史明點頭道：“那麻煩大人再幫我算個數，安門縣衙的衙役、雜役再加上我一共有七十人，這些人應該拿到的月錢應為幾何？”

  盧象升愣了一下，皺眉看向身後的副官，被盯著的副官哪裏會想到還有這種問題，急急忙忙的掐起手指算數。

  史明看著著急隻能主動說道道：“我來幫大人算吧，三百五十兩平均分到每個人手上就有五百文錢，這還是一年的數量，如果按月錢算，七十人就隻有四十文錢。”

  “對嗎？”盧象升向身後的人發問。

  算了半天的副官急得一頭汗，訕訕的回答道：“好像就是這個數。”

  “所以在我來之前，半數以上的差役都拿不到月錢，隻有糧。”史明表現得一臉委屈，該賣慘時就該賣慘。

  盧象升指著牛鼓鼓說道：“那他為何說自己月錢五百文。”

  史明心想著終於問到重點了，笑著接話道：“不單他的，現在每個衙役的月錢都是五百文。”

  “差數何來？”

  “我補！”

  意料之外的回答使盧象升愣了一下，直視史明幾秒後才繼續說道：“知縣好大的手筆，那如果你這次撥餉的要求我我不答應呢？”

  “我接著補，直到我沒錢。”史明目光堅定。

  衙差們以前哪裏知道自己所領的錢糧幾乎都是史明自己出的，如今聽到這些話，所有人都為之動容，長得最壯的牛鼓鼓更是抬起全是腱子肉的手偷偷抹淚。

  “知縣籠絡人心的手段真是高明。”盧象升笑著坐回自己的位置。

  幹活拿錢本來就是理所應當，朝廷不給就算了，自己填補居然還被視為籠絡人心，史明終於抑製不住怒意冷聲道：“我不在意人心，我也不需要他們為我賣命，我隻知道如果手底下的人連生活都過不下去，那這官不做也罷。”

  史明自恃凜然，隻是其他人被嚇得不輕，這種話私底下說說就算了，可現在是當著使者麵前說出來那就是在打朝廷的臉啊，沒官做就算了，連小命都有可能不保，所以當史明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底下就已經齊刷刷跪倒一大片替他求情。

  祝善文也神色緊張的走到人前求道：“請大人念在史知縣年紀尚小，不懂大明律規森嚴而滿嘴胡話，如果有觸犯的地方不要怪罪。”

  看見祝善文這些人的表現，史明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如果這位朝廷使者把自己這些話傳回京城，自己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偷偷瞥了眼對方，好像並沒有生氣？

  盧象升冷漠的看著祝善文說道：“都是求情，你為何不跪？”

  “老朽乃萬曆四十三年的孝廉，天子門生，見官可以不跪。”祝善文挺著腰板回答道。

  “好一個見官不跪，看來你這情還求得挺有骨氣。”

  “如果我這副老骨頭下跪就能讓大人忘掉剛才那些話，那我現在就跪，跪到你滿意為止。”

  盧象升沒再理會這個說話噴口水的老頭，擺手道：“你們都起來吧，我可沒說過要治他罪。”然後又把目光放回史明身上，笑道：“你剛才那番話似有埋怨朝廷的意思。”

  事關小命，史明彎下身子作揖道：“下官知錯，隻是逞口舌之快，心裏斷然不敢對朝廷有怨。”

  “能屈能伸，有大丈夫之風。”盧象升的表情似笑非笑，讓人分不清是諷刺還是誇，手指敲著扶手思慮良久後又揮手道：“知縣留下，其他人都先回去吧。”

  人潮逐漸散去，留到最後才走的陳峰故意大聲的說了一句：“大人，我和弟兄們都在外麵候著，有事你就叫。”

  說完才自以為義薄雲天的大搖大擺走出去，把史明嚇個半死，誰都知道他這話雖是對史明說，實際卻是在告訴那位朝廷使者：幾十個人酒在外邊，如果你要是敢動咱家知縣我們會馬上衝進來。

  史明急忙解釋說陳縣尉的腦袋不太好使，盧象升卻不在意，從副官手裏接過一封文書朗讀道：“安門縣知縣上奏調撥一事，經查證確為實情，準予提高年餉。”

  “這是同意了？”史明有些不敢相信。

  “這才算同意。”盧象升拿著一枚印章蓋在文書上，“以後安門縣年餉提至一千兩，這已經是我能做到的最大限度，每月五百文隻是你個人對衙差的保證，差多少還是要自己補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