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明沒趕上好戲，等他問清陳峰的行蹤時，春風得意的杜勇已經領著人跑得沒影，不過一路聽到的閑話已經足夠讓他記住這個名字，杜家、杜勇。

  安門縣沒有縣丞，實際上在編的官位隻有一個知縣，連陳峰這個縣尉隻是上頭為了讓他暫代知縣的空缺而提的虛職，剩下那些所謂的衙役小卒隻是常駐白役，為錢辦事的臨時工。

  所以當聽到杜勇私自上調本來就已經不便宜的糧價時，而調價的原因居然是有個叫趙二的在賣菜時吆喝聲太大吵到他睡覺。史明整頓安門縣和打壓地頭蛇的念頭就開始油然而生。想到這，史明調轉方向，直接走往縣衙。

  此時未到開衙時間，唯一進去的方法隻有爬牆，落地的那一刻，史明卻被縣衙裏的景象驚得皺眉。黃泥地上已經長滿雜草，青磚處也有數根青綠破縫而出，目光再掃至大堂上那塊‘明鏡高懸’的牌匾時更是忍不住失笑道：“好一個明鏡蒙塵。”

  從井裏打來井水，用雜草當做抹布，史明將落有灰塵的地方擦拭一遍，半個時辰後，縣衙的大門終於被人推開。

  四五個衙差打扮的人在進門一刻皆是一愣，知縣的位置上居然端坐著一個少年郎，為首的陳峰更是生出一股怒火，提起一根水火棍就衝進堂內罵道：“哪來的毛頭小子！竟如此不知禮數，給我滾下來。”

  史明在大座上挪動屁股坐得更直，笑道：“你就是縣尉陳峰？不知在縣尉看來何為禮數？”

  本來就憋了一早的怨氣在此刻終於有機會發泄，陳峰哪裏還有心思爭吵，提棍就要敲過去，幸得史明手快掏出公文擋在自己身前。

  “什麽東西？”

  “你也不識字？你們這群人有沒有一個會認字的？”

  “陳老大，聽個毛頭小子廢話什麽。”另一個滿臉橫肉的衙役獰笑就要上前，沒兩步卻又被陳峰抓著脖領提溜了回來，接著皺眉道：“我雖不識字，但我認得紙上的章印，這是上麵的文書。”

  “哪個上麵？”

  “朝廷！”

  史明沒想到不用自己張嘴，陳峰幾句話就已經把眾人震驚得合不攏嘴。就安門縣這麽個偏僻之所，除了知縣就沒見過其他官，更別說了解朝廷這種遠在天邊的地方，在他們看來，朝廷那他媽就等於皇帝。

  史明很滿意這些人的表現，笑道：“縣裏有沒有認字的，可以請他來念念這上麵究竟寫的什麽。”

  見其他人還沉浸在朝廷給他們的震撼當中，唯一見過些世麵的陳峰穩住心神回答道：“除了杜家這種有錢人家外幾乎都沒有讀過書，不過縣裏倒是有個舉人，半輩子都在外邊教人讀書識字，如今年已七旬才回鄉養老，老東西脾氣很大，估計沒那麽好請。”

  史明皺眉道：“安門縣沒有學堂？”

  陸續回神的眾人歎氣道：“飯都吃不起了，還讀什麽書。”

  看著五大三粗的陳峰腦子也靈光，已經猜出七八分的他收回棍棒拱手問道：“小郎是否還有其它證明身份的東西？”

  史明也不賣關子，解開隨身包袱後拿出裏邊的冠帽和衣服，極普通的青色，上麵的白鸂也不威風，但這就是七品官的官服，身份的象征。

  “這件衣服我認得，以前姚知縣穿過。”

  陳峰一巴掌拍醒還在犯迷糊的衙役，領頭單膝下跪高喊道：“陳峰參見知縣。”

  初來乍到的史明肯定要塑造一個愛戴下屬的形象，連忙迎上去扶起眾人道：“哎呀呀，得了，都起吧。

  麻煩你們哪位把在縣衙裏當差的所有人都叫來一趟，我有事要說。”

  不多會，本就狹小的衙門擠滿了黑漆漆的人頭，連同負責給上任知縣燒菜的胖嬸也被陳峰從床上拉了過來。大概數了數也有六七十人，除了三十多個壯年外，剩下的都是些老頭和老婦。

  陳峰看出史明的鬱悶，湊上前低聲說道：“上麵給的餉銀不多，這些人大多數都還是來混口飯吃的。”

  史明皺眉道：“他們月錢多少。”

  “年輕些的能有六十到八十文，剩下的隻管吃，不拿錢。”

  史明點了點頭，心想著上任知縣也是個狗官，上麵給的錢也不知有多少被他盤剝。既然如此，也別怪自己踩著他上位，清了清嗓子，史明用自己最大的生意喊道：“大家辛苦，我也能看出大家心裏定有怨氣，而這些怨氣從何而來呢？這應該要問上任知縣姚……姚什麽？”

  陳峰俯身道：“姚文傑。”

  “姚文傑！這他媽就是個狗官，甚至說他是狗還算抬舉他！”史明神情悲憤的一通話下來，本來還有抖著腿走過場的幾人也被感染得豎直身子。

  “在衙門當差那叫什麽？為國！為民！放在任何地方都應該是很有抱負很光榮的差職，而我初來乍到，居然卻聽到某些小民偷偷議論說咱們不如街頭賣菜的老叟，說堂堂一個男子漢養活不了一家？

  放他娘的狗屁，有規方成一國，無訓不成一家，以後咱們就教教那些無知小民何為規矩！”

  “規矩誰都懂，但他們說的也確是實話。”

  聽到終於有質疑的聲音，史明不怒反笑。

  “規矩是朝廷定的，甚至說是皇上定的，你們這是在替皇上教他們認規矩，我們行事豈是他們有資格議論的？”史明冷笑著繼續道：“我看出來了，你們並不是在質疑規矩，而是在質疑自己。”

  不等眾人有思考的時間，史明吞咽口水潤完嗓子後繼續喊道：“我剛才為何罵姚文傑是狗官，就因為他知規而不守、貪婪無道，夥同一些不想遵守規矩的人任憑他們肆意妄為。”史明說著從人群裏挑到一個老頭問道：“你懂規矩嗎？”

  老頭怯懦的不敢答話，在史明逼迫的眼神下隻好點了點頭。

  “等會找陳大人領這個月的月錢。”史明拍了拍對方肩膀，又走到下個老頭麵前問道：“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