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十七。”

  數完木板上的橫線，史明撿起匕首再底下又多劃了一道。

  “十八！”

  “滕九州，都這麽多天了，怎麽還沒到？你不會走錯路了吧，不過就算你走錯了也沒辦法，畢竟我還在你手上。”

  充耳不聞的滕九州依舊冷著臉，早就習慣了史明的自問自答，這少年……很怪。

  “不對，我粗略算了一下，休寧到安門縣最多隻需要半個月，難不成你真走錯路了？”

  聽馬車裏再一次傳來聲音，滕九州才不堪聒噪的答道：“最多兩日就能到安門縣，路上有些地方容易遇伏，我繞了過去。”

  史明嘖聲道：“聰明，我真就打算過如果遇到反賊我就跪地求饒，然後大聲給他們說你是明朝高官，估計那樣你會死的很慘。”

  果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史明同樣也覺得趕馬的死人臉是個怪人，十幾天下來早已習慣對方習慣性的沉默。

  等馬車再一次停下，一股濃重的麵食香味在空氣中縈繞。

  “下車，吃東西。”

  滕九州的聲音遠遠的傳來，史明掀開車簾時發現對方已經自顧自的走到路旁一處麵館前，這種不忌憚自己逃跑的做派令史明有些莫名的氣氛，明顯是被人看不起，對方根本沒覺得自己能從他手裏逃走。

  “可東西還是要吃的啊。”史明歎了口氣跟上滕九州的腳步。

  “兩碗麵。”

  滕九州毫無情緒的聲音出來時，周圍的食客皆不由得停箸瞄上一眼，在見到他手中的長劍時又裝作沒看見般埋頭苦吃。

  倒是麵館的老板笑吟吟的點頭招呼，祁羊關雖然臨近祁羊關口卻少有人煙，五十裏內更是無一村莊，也隻有商隊和行客能給這裏增添些生氣。而在此經營多年的半大老頭早就見過無數個不知來自何處的怪人，習以為常。

  後腳進店的史明看著牌匾笑道：“十裏春風，店家這名字起得挺有詩意，隻不過已然近夏，再叫這名字實屬不合時宜，倒不如改叫十裏西南風，一年四季都能應景。”

  “小公子說得極是。”老頭敷衍的回應道。

  史明見對方沒領會自己的問題，又急忙端著茶碗靠近櫃台壓低聲音問道：“這裏可是位屬西南。”

  老頭愣了一下，恍然大悟的瞄了一眼滕九州，同樣小聲答道：“正是。”

  “離安門縣多遠？”

  “不過百裏。”

  “店家這茶水不錯。”史明滿意的點了點頭，偷偷給對方塞了一塊銀錠後坐回桌上。

  “你看我做甚？我去喝點茶水解渴而已。”

  “下次找別人問話不必這麽大聲。”

  打破倆人尷尬氣氛的，是兩碗熱氣騰騰、蔥段翠綠、紅湯色豔的麵條，雖然翻遍碗底也隻找出兩根青菜，仍然能讓路途疲累的食客找回丟失的味蕾。

  一方飲食最能代表一方特點，無論現在還是之後，濃湯淡麵依舊是黔地的麵食風格，一碗麵下肚後至少要用兩碗茶水才能緩解唇齒裏殘留的鹹香，史明滿意的邊順肚子邊打嗝，終於可以放心的確定這個滕九州並沒有太多非分之想，假扮車夫估計是要隱藏自己不可示人的身份，而自己也不會再有半路被拋屍的假想。

  “可以先去馬車裏休息一陣，不必等我。”滕九州吃麵之餘擠出一句話。

  “你不是也快吃完了？”

  “聽話，我嚐些茶水。”

  滕九州說得隱晦，根本聽不出話裏的意思，史明也沒敢多問為何一定非要自己避開，撓了撓頭就走向馬車。

  幸好馬車的車窗正對著麵館方向，掀開簾子一角就能瞥見滕九州那張死人臉，隻見他向店家打了個招呼，店家進去再出來時就多出一壇子酒。滕九州倒進杯裏輕抿了一口，接著用目光往史明這邊發了一道冷箭。

  綿羊總該要表現得乖巧一點，否則很容易成為餐桌上的一道菜，史明隻好又放下簾子，在臆想中度過漫長的小半個時辰，沉重的馬蹄聲才打斷無聊。

  再掀開簾子時，道路一頭正散著濃煙，數不清的人和馬匹緩緩向這邊行進，人數估摸在五百人左右，皆是商賈和民夫打扮，並未停留的與自己擦肩而過，塵埃過後也是滕九州回來的時間。

  史明湊上前問道：“要不要再休息一陣，酒駕不好。”回答史明的是韁繩拍在馬屁股上的聲音。

  馬車突然一動使得史明有些踉蹌，穩住身子後立即再一次問道：“這就走了？那你剛才在等什麽？”

  “等一個猜想。”

  那沒跑了，滕九州剛才肯定是在等那群路過的商隊，至於他怎麽知道商隊回來，跟那些人什麽關係，甚至那些人到底是不是商隊……還有待確認，史明接著旁敲側擊問道：“話說回來，剛才那群人你注意到沒有？商隊和鏢局我見得不少，幾百個人護三輛車的倒是頭一次，難不成三輛車裏都是價值連城的珍寶？”

  “那些不是商隊。”

  滕九州回答得直接，反倒令史明愣了一下，皺眉道：“你怎麽知道他們不是商隊？認識？”

  滕九州隻是搖頭並未答話，這回，心癢難耐的史明再顧不得矜持從車廂裏鑽到他旁邊。

  “大哥，你又不是不會說話，能不能不要表現得跟個啞巴一樣。”

  “不認識。”

  雖然能急死人，起碼嘴巴有在動了，史明耐住性子繼續問：“你不認識你怎麽知道那些人會經過。”

  “剛才麵館裏的有幾人隻點一壺茶水，而且茶水早已沒有熱氣，看似在閑聊卻無時不在注意四周，這些舉動明顯是前鋒斥候。”

  “斥候？軍方？”

  “或許是，也或許不是，不過其中兩輛馬車的車轍較深，確實有可能在護送錢銀。”

  史明眯著眼重新打量旁邊的人，小聲道：“你要搶？”

  “搶不贏，他們中有不少火器。”

  “若沒有呢？”

  “可以一試。”

  三月末的舊風提前送來四月的新香，路旁野花開得極好，少有人顧的它們可以肆意綻放出屬於生命該有的頑強的美，風後的凋存無懼周遭的茂盛，即便隻剩一抹殘紅仍然屹立在綠草頭上。

  路過的人並沒有讚美另一種生命堅強，他們從中看到的，隻有夏天將臨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