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揭榜
作者:打了個哈欠      更新:2020-07-01 01:26      字數:2622
  城中央的公告處,念榜的宦官在雨絲中讀完一大串名字後就匆匆跑回簷下,由兩個士兵接過皇榜開始張貼,然後執著長矛在榜側巋然不動。

  好事的人群圍成幾圈湊了上前,識字的不識字的都仰著頭看著榜單上的密密麻麻,畢竟都知道這張紙上有著當今聖上的璽印,不出意外的話,紙上的名字也都是未來的大官。

  “哪位讀書郎給我們念念上麵寫的東西?”不識字的代表開始發問。

  “剛才不是已經念過一遍了嗎?”

  “剛才雨大,那位念榜的公公聲音又太細,聽不清啊!”

  這句話引來眾人不吝嗇的大笑,絲毫不在意簷下那道盛怒的目光。自崇禎皇帝朱由檢繼位以來,閹黨肅治,魏忠賢戴十罪自縊,致使宦官的地位一落千丈,早已淪為朝中民裏的笑柄,用那些大學士的話來說:痛打落水狗而已。

  玩笑過後,手裏還拿著筆墨從鋪子裏跑出來湊熱鬧的賬本先生清了清嗓子,說:“既然你們嫌公公不敢大聲說話,那我就代勞一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春攜運而至,福照吾大明,科考又迎來一次新的鼎盛之景……”

  ……

  相比街頭巷尾的哄鬧,此時的尚書府靜得隻剩下幾聲帶著春意的瘦鳥啼鳴,溫體仁端坐在太師椅上愜意的品著茶點。但靜謐的景象沒能持續多久,片刻後,棲鳥被門外突然的匆忙腳步驚飛,二十出頭的男子喘著粗氣跑了進來。

  “大人,放榜了。”陳國山抹了把額間的汗,小心翼翼的把手裏的卷帖呈到溫體仁麵前。

  “念。”溫體仁繼續作著優雅的姿態,把盤裏的桂花糕輕嚼進肚,連聽幾個名字後開始眉頭緊皺,直到陳國山的聲音停頓。

  “念完了?”

  “確實完了。”

  “忠臨他們第幾名?”

  “回大人……及第者沒有一個是您的學生。”

  啪的一聲,溫體仁把手裏的筷子摔落在地。

  “這群蠢材,枉費我從聖上那裏套來的題目,比其他人多了幾天的答題時間居然沒有一個能進前三名?即便腦子裏裝的的全是屎,這麽長的時間也能熬出一鍋糞湯了!”

  “大人息怒,這怨不得他們,因為聖上改了此次殿試的題目。”

  “這事我怎麽不知道?”

  “聽說在開題前有一隻蚊子落入聖上的茶杯裏,聖上便臨時改了題目,讓考生們以蚊蠅自己作題。”

  “該死的蚊子。”溫體仁眯眼看著自己桌上的木葉盞,仿佛裏邊也藏著一隻蒼蠅。“那些評官呢?我那幾頓飯是喂了狗嗎?都不會向聖上推崇幾句?”

  “這……奴才按照你的吩咐,私下給幾位參與點評的大人塞了不少銀子,但主評是前首輔周大人,周大人的行事風格您是知道的。”

  “周道登?這老頭一副行將就木的模樣,不好好在家造棺材又跑出來丟人現眼?”

  “大人莫氣,何必跟一個病老頭鬧情緒。”陳國山彎腰撿起地上的筷子放回桌麵。

  “罷了,這次不行那就再等三年。”溫體仁長吐了一口氣,又開口問:“狀元是誰?此人什麽來頭?”

  “史明,沒來頭,漕州坪東縣東坪村人氏,摸田長大的白丁,甚至連私塾都沒進過。”

  “哦?”溫體仁來了興趣,示意陳國山說下去。

  “殿試的名單都有身世記載,小的還遣人調查過幾位會試出眾的考生,可此人著實奇怪。

  根據走訪所知,史明少時怯懦碌庸,腦子也患有癡證,因此不單遭受旁人的欺負,家裏人也嫌他無能經常甩鞭子。

  有一次他父親出手沒了準,牽牛扛犁的手提著棍棒打到了他腦袋,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他老父趴在床邊哭著說已經挖好了墳地,讓他放心去吧,沒想到,這話一出就把他給嚇醒了,醒來後就開始性格大變。

  自那時起,此人就從被欺負的老實人變成了欺負人的小流氓,在家裏幹活倒是利索,出去外麵誰要是惹了他那叫一個倒黴,絆腳的繩子、打屁股的彈弓,什麽花樣都能被他給弄出來。”

  溫體仁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都沒意識到已經偏了最初的話題,而陳國山咽了口唾沫繼續說:“他老父那叫一個開心,誰還敢說我家孩是個二傻……”

  這時候溫體仁一回神,不單摔了筷子,連碗也給扔了,“放你的屁,誰要聽他老父說什麽,給我說正事!”

  “大人別急呀。”陳國山幽怨的扯了扯嘴角,邊撿碗筷邊繼續說:“那史明性格大變之後,把不少欺負過自己的人都給報複了一遍,其中有一位是個公子哥,在私塾上課時被史明用彈弓從窗外打了屁股。

  而私塾教書先生在本地是個有名的文化人,中過舉,見到自己的學生被打得嚎啕大哭便打算用文化的手段來抨擊窗外那張不識好歹的笑臉。”

  陳國山咳了兩聲,學著老氣橫秋的語氣說著:“年紀尚幼卻習盡偷摸劣性,暗欺人,小人手段,不成器亦令祖輩蒙羞。”

  “沒曾想到,史明不單不羞憤而逃,反倒學著對方摸著下巴用文縐縐的言吐回應:老先生不明事因,不問事因,僅憑一幕就定我為小人,今本想再與先生細說一二,見先生如此為人,我隻道下梁之歪因於上梁之斜。”

  “一個是六十高齡的老先生,另一個是十幾歲泥巴坑裏長大的少年郎,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甚至用起了詩文典故互相繞著彎子辱罵對方。

  到最後不知是被氣的還是已經詞窮,竟是那老先生手指顫抖的甩袖離場,而他也不愧是飽讀詩書的文學之士,雖然嘴舌上吃了虧但氣量挺大,那一次的互相問候令老先生意識到史明的過人之處,心裏歎說:此子不曾進墨卻有大家之談吐,簡直驚為天人。

  老先生惜才,到最後不但主動要免費當史明的私教,一年後的鄉試更是親自上省推薦讓史明獲得了鄉試資格。

  最後您猜怎麽著?”

  “最後拿了個鄉試第一?”溫體仁倒也配合賣關子的陳國山。

  “大人猜錯了哦,隻是第二,雖然錯過秋闈的桂榜解元,但之後會試中卻取得榜首,再加上這次殿試差點就是連中三元!”

  “一派胡言!”溫體仁啐了一口,陳國山則眼疾手快的收回剛放上桌的碗筷。

  “這些東西你都是從哪裏打聽回來的?”

  “那邊都是這麽傳的。”陳國山訕訕的低著頭,“如今全國上下都知道史明成了狀元,他的履曆也不難打聽。”

  溫體仁繼續嗤笑說:“民間傳事果然十有九不真,才承學一年時間,怕是連字都沒認全,更別說表達和書寫方麵。”

  陳國山點著頭回答:“屬不屬實確實無從考證,但此人的文采著實出眾,奴才看過他的幾篇詩文,詩韻直逼李杜,要不我給您念一下?”

  “不聽!”溫體仁擺手打斷陳國山欲言的表情,接著問:“他人現在在哪?”

  “暫時安排在西城的停鳳居,估計明天一早就該去麵聖了。”

  溫體仁以食指輕敲桌麵思索了一會,說:“以我的名義給他送一張請帖,我倒要會一會這位狀元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