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檢看也不看跪地的老宦官，負手問道：“周道登嗎？她這時不在太和殿內監考找朕何事？”

  “老奴不知，不過從周老的焦急神色來看，似乎是有要事。”

  “他也學會對事情著急了？”朱由檢嗤笑道：“讓他候著，就說朕還有奏折批閱，如果他還執意馬上見朕就給他下個衝撞聖駕的罪詔，罰他的年俸。”

  老宦官低聲提醒道：“陛下，周老已經辭官快三年了，沒有俸祿可罰。”

  “那就讓他候著！”

  老宦官應聲退去之後，朱由檢又嗬退周遭的宮女，自己提著水澆灌溉餘下的幽蘭。

  花時已過，朱由檢扶動光禿禿的枝幹罵道：“這蔫老頭是不是皮子賤得慌，在位時無所事事沒有任何建樹，辭官之後三天兩頭往朕這裏晃悠，愚夫！”

  紅門柱子忽然探出半個頭，疑惑的看往朱由檢的方向，見對方沒有注意自己又迅速的收回腦袋。

  朱由檢長吐了一口氣，把水潑向柱子那邊吼道：“秦鳴，你小子在亂看什麽？”

  柱子後邊傳來聲音道：“我以為陛下在問我。”

  “你也是蠢人？沒看到我在跟花盆說話嗎。

  把周道登叫進殿來！”

  走到外邊的老宦官剛要傳諭，耳朵比一般人還機敏的就聽到了朱由檢的聲音，又麵露笑容的向周道登躬身作邀。

  “宣周大人覲見。”

  經過三道唱名，在外踱步不停的的周道登才得引到朱由檢麵前。

  “草民周道登見過陛下。”

  朱由檢擺手示意免禮，語氣不耐煩的說道：“周老急著見朕有什麽事。”

  周道登早就習慣了朱由檢對自己的態度，麵不改色的說道：“子曰：老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或仁。”

  朱由檢聽完皺眉道：“是這次殿試的題目，怎麽，周老覺得朕出的題目不妥？”

  周道登將手裏的紙張展開呈到朱由檢麵前，道：“題目沒有不妥，隻是某些學生有未卜先知之能。

  這張答卷完成於開題前，甚至在諸位考評都還沒知道題目的情況下就已經做好。”

  朱由檢接過紙張隻瞄了兩眼，語氣聽不出喜怒的說道：“泄題？這是誰寫的？”

  “這還有待排查，想必是某位大臣在陛下出題時有心的記下，再有心的交給某些學生。

  如今此事一出，對其他學子存有不公，草民鬥膽延遲了開題時間來請陛下定奪。”

  “周老有心了，這件事朕自會追究。”

  “那題目……”

  朱由檢打斷周道登岔話道：“周老是否感覺最近的蚊子特別煩人？”

  周道登愣了一下沒跟上朱由檢又的思路，滿臉疑惑的回答：“如今剛進春初，蚊子多是常事。”

  “那好，就以蚊蠅為範疇，讓他們自行取題。”

  周道登麵露喜色道：“草民替眾學子謝過陛下。”

  朱由檢似有意似無意的避開對方的行禮，道：“周老可還有其它事？”

  周道登猶豫幾下，欲言又止的躬身。

  “草民告退。”

  朱由檢揮了揮手，瞥見有些佝僂的身影退出殿門後心煩的將手裏的紙張捏成一團，想了想又小心翼翼的將紙團重新展開，越看越眉頭緊皺，因為紙上的字跡太過熟悉，熟悉到能把朱由檢帶進一段已經快要忘卻的記憶裏麵。

  回過神後，朱由檢卻還是揉碎了紙張扔進枯葉堆裏。

  “周道登到底是怎麽想的，一直以來我都分不出他是真愚或是裝蠢。”

  殿內的屏風冒出半個腦袋，接著又縮回去。

  朱由檢忍住摔東西發泄的衝動，吼道：“秦鳴！”

  腰間佩劍的墨衣男子健步從屏風後走到朱由檢麵前。

  朱由檢瞪了眼單膝行跪安禮的秦鳴道：“方才朕問你，你為何不答話。”

  “臣見陛下看著天外，以為不是問我。”

  “這裏就我跟你，朕還能問誰。算了，問你也是白問，滾出去把德福叫進來。”

  沒等秦鳴有動作，殿門就映出一個身形輕扣門扉道：“陛下是在喚老奴？”

  “進來吧，偷聽之後也不作作樣子。”

  德福用宦官特有的尖銳嗓音嘿嘿道：“老奴隻是耳朵比常人好用些。”

  “既然你都聽到了，不妨說說你對周道登的看法。”

  德福繼續發出他那談不上好聽的笑聲道：“周老在官場摸爬滾打多年，對一些不可言喻的規矩都知之甚詳，但他卻太過安分守己，殊不知這種不近任何一黨的做派更容易引起眾多猜忌，不敢招惹任何一黨又使得陛下對他持以鄙夷。

  按理說，到了知天命的年紀早已看淡生死，之所以周老行事多有顧忌，無非心中有一些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值得他堅守。

  一是聲譽，二是家人。

  不論周老在位時擔不擔得上好官二字，卻也做到了清廉守己，之所以被朝中孤立，是因為他不想參與黨派之爭而毀掉自身清譽。

  而對誰都忍讓不得罪，應該是唯恐留下禍根危及身邊人。”

  “最近周道登屢次尋著各種由頭有意無意的向朕奏對，看來是想通了什麽。”

  “從今次敢向陛下進言殿試一事來看，周老確實和以前發生了些變化。”

  “放做以前，他屁都不敢放一個。”朱由檢輕笑後又看著德福繼續道：“你挺適合做官，可惜是個太監。”

  “老奴從不認為當太監有何低人一等，相反的，我還需感謝這個身份。如若當初沒選擇割掉胯下贅物來進宮當職，老奴現在不過是餓死路邊的一副枯骨。”

  朱由檢點了點頭，心想著：我這個可不是贅物。

  另一邊，周道登帶著朱由檢的口諭回到太和殿，臨時改題的通知不意外的引得一片嘩然，而周道登給出的解釋很簡單。

  “這是陛下的命令。”

  除了些許學子臉色難看之外，大多數還是腹誹幾句後就當無事發生。

  最角落的呂梁則是遙遙的對著史明擠眉弄眼，按照他後來的解釋他這是在表達對史明的好感……

  見學子們陸續動筆，史官看了眼石刻撕掉作廢的一頁，將時間改為辰時三刻：八名大儒寄以眾學子祝願，聞筆墨之芳香，崇禎年間的首次殿試終得正式開首。

  “第十也出來了，蔣忠臨。”

  “把他的名次取消，往後提一位上來。”

  “這……”

  周道登語氣平淡道：“陳大人，或許學生們不知道臨時改題的原因，你難道不知悉？

  我沒記錯的話，他是溫體仁的學生吧，聽說溫體仁作為禮部尚書，陛下命題的時候曾跟他有過探討。”

  國子監四品司業陳鐸皺眉道：“僅憑這點也不能斷言是溫大人泄題吧？更何況已經換更題目，如何還能談及作弊。”

  周道登冷笑道：“同樣的，也不能排除溫體仁的嫌疑，李大人這麽替他辯護，難道有什麽難言之隱？”

  “周老說笑了，秉公辦事而已。”

  “即是秉公辦事，為何堅持要給這篇文章評最佳。”周道登指著手上的答卷疑惑道：“除你之外，隻有兩個人評為佳，其他人包括我隻覺得一般，而好幾篇明明屬於上乘之作，卻因為你評為最差而名次偏後。

  雖說學不同而論不同，但要知道最佳和最差兩個評級一直形同虛設，再出彩也是得個佳而已，這是怕學生自滿；再差也不會評最低級，這是不打擊學生的傲性。你當真覺得自己配得上秉公二字？”

  陳鐸當眾被周道登奚落，臉色憋得通紅，李少卿見狀隻好充當中間人笑道：“陳大人或許太久沒當考評所以有些東西就生疏了，既然如此就取消蔣忠臨的名次，將第十一名的……”李少卿拿起考卷看了眼名字又繼續道：“將第十一名的史明提進前十。”

  周道登點了點頭，大致上又核對了一遍才道：“若無其它，就將這十張答卷上呈陛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