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明合上手裏的曆史課本，思緒卻已經被泛舊的封麵帶回了不久前的曾經。

  還是校園生活好啊，上班之前怎麽就不覺得呢。

  桌上課本摞得有一米高，都是自己畢業之後不舍得扔的，但再過幾分鍾，這些東西就要賣給收紙皮的大叔，因為要搬家，帶著這十幾斤重的回憶實在太痛苦，有過一次就不想再經曆第二次。

  “汽水多少？”

  “三塊，用人情給你個折扣，付我個成本價就行。”

  史明從兜裏摸出三枚硬幣放在櫃台，笑嘻嘻的看著麵前的老頭說道：“您這超市才開了幾天就可以用用人情買單了？那你就別想著賺錢了，對麵就是學校，而你又剛退休，現在誰不知道這間超市的老板是教曆史的大嘴韋，等放學烏泱泱湧來一群學生的時候夠你受的。”

  韋正搖著紙扇笑道：“就你懂事，昨天來的學生居然還有賒賬的。

  你也畢業一年了，過得怎麽樣，許一程說你又換工作了？年輕人就是不沉穩，幹什麽都做不到堅持不懈。”

  “不教書還這麽煩，還跑來這邊開店，那些學生剛從課堂裏解脫還得被你嘮叨。”

  “突然沒事幹了就變得閑不住，而我又是文科老師，哪像教化學的老塗，退休了還能到企業裏混個顧問的頭銜。”

  倆人一句搭一句的閑聊，偶爾史明拍一句馬屁說對方是自己遇到的最好的老師，韋正馬上就接一句史明也是自己教過的最好的學生，畢竟史明的成績除了曆史和語文十分突出之外，其它課程就隻能往及格的方向努力。

  直到下課鈴響，超市的顧客越來越多的時候，史明才揮手道別。

  韋正望著邊走邊踢石子的史明歎了口氣，倆人的談話並沒有不愉快，而是非常的開心，史明更是開心到不合常理。

  韋正知道史明這種情緒的由來，很多跟史明交好的朋友也都能明白。

  史明的出身不好，從睜眼那刻開始他就從來沒見到過自己的父母，同樣是無家可歸，被父母拋棄卻是比家破人亡還要淒慘的境遇。也因此，在孤兒院長大的他很難體會到重逢的感覺，本來應該對家人的依賴隻能寄托在自己韋正這些人身上。

  人人都覺得史明可憐，當事人卻不認為，除了過得淒苦一點，做什麽事要比別人多努力幾分，逢年過節找不到親人歡慶之外，似乎也沒什麽不同。

  這樣想想，史明覺得自己好像值得被可憐。

  人類身上一些難能可貴的特質通常是環境逼出來，‘懂事’、‘勤儉’、‘堅強’這些標簽伴隨著史明長大，很多人都說佩服他，卻不會想成為他這樣的人，更不會跟他有太多深入的來往，這是他求愛多次被拒絕之後得得到的結論。

  其實隻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挺悲觀的，活下去就是理想，也是他能力範圍內唯一能做到的事。

  在菜市場買了一葷一素的材料，史明騎著自行車往廉租房行進。

  遇到熟悉的拐角，一路按著車鈴，沒想到還沒來得及拐彎就看見一輛電動車衝了過來，那位帶著耳機的騎士也被突如其來的自行車嚇得哆嗦，麵目猙獰的猛然捏緊刹車，不過這麽快的速度估計也來不及。

  本來自行車懟上電動車最多也就是四六開，史明卻慌亂中調轉車頭想避開兩敗俱傷的局麵，等他完成一係列動作時，迎麵而來的變成了一輛大卡車，這回的勝率應該是一九開？

  驚叫聲隨著碰撞戛然而止，到最後，史明也來不及問那個騎手小哥聽的是什麽音樂。

  ……

  頭痛欲裂，這是史明全身上下唯一的感知。

  想不通自己為什麽沒有死，不過最好的結果估計也是半身不遂了吧，也不知會是哪半身。

  應該慶幸的事，但史明高興不起來，本來就活得鬱鬱寡歡，現在還要鬱鬱寡歡的苟延殘喘，想想，一死了之才是最好的解脫才對。

  “必有後福，必有後福。”

  一邊安慰自己一邊摸索著起身之後，史明輕敲著腦袋想要緩解疼痛，卻碰到了頭上腫著的大包，愈發疼得呲牙咧嘴。努力的擺動全身肢體後，發現除了頭疼並沒有其它不適。

  “不過怎麽感覺我這身體變小了些，撞擊還能把身體壓縮的？”

  史明對著自己的各個部位摸了個遍，這時，門扇忽然被推開，端著水盆走進來的女孩在看到史明後，無論是張大的嘴巴還是饑瘦的小臉都寫滿了恐懼和不可思議。

  “哥……你沒死？”

  史明苦笑說道：“沒死成。”

  “大夫說你已經死了，阿爹也說你的魂魄已經被小鬼帶到了烏子山。”女孩的聲音帶著哭腔，也不知是急的還是怕的，總感覺她下一秒就會哭出來。

  史明這才迎頭看向小女孩，六七歲的模樣，梳著兩條羊角辮，身上穿的是一件襤褸的粗布麻衣，而這種年齡雖然還看不出確切的美醜，但枯黃的頭發和削瘦的臉龐明顯是發育不良的特征。

  打量完對方後，史明無意識的蹙眉，自己這種身世當然沒有同情別人的資格，不過還是感覺奇怪，到如今居然還有窮酸到這種地步的人家。

  小女孩被打量得很不自然，而她也在打量史明，日夜相處了幾年的哥哥似乎變得不一樣了，以前的哥哥目光總是呆滯的，也總是躲著任何人，現在不帶變得特別有神還有些肆無忌憚，想到這，一個恐怖的念頭湧了上來：哥哥被小鬼附身了！

  “哇……哥哥你不要吃瀟瀟，瀟瀟沒有不乖。”

  史明被小女孩的哭聲嚇得懵住了，自己長得很想吃人的怪獸？

  “你別哭啊，我沒想要吃你。”

  女孩止住哭抽泣兩下，然後又想到什麽又繼續放聲大哭：“也別吃阿爹了，阿爹雖然不好，但阿爹死了瀟瀟也會餓死的。”

  史明撓了撓頭，努力作出人畜無害的笑容說道：“我不吃你阿爹，我不吃人……”

  “可你是……你是……”小女孩欲言又止，不敢把鬼這個字說出口，生怕史明聽到自己知道他是鬼之後就會變成怒目獠牙的模樣撲過來。

  看到對方還是不信，史明也懶得再解釋，自己本來就不會哄小孩，還不如起身去外麵透透氣，可剛半坐起來，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