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阿萌,今晚的煙花好看嗎
作者:墨雪千城      更新:2020-09-13 08:12      字數:4353
  她在質問趙元祈的時候,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殺過人。

  她突然心神不寧,難以入睡,幹脆起床披了一件厚實的褙子去了屋外,不知什麽時候雪已經停了,像是一層淺淺的棉絮鋪在地上,映著不熄的紅燈籠,倒也亮堂。

  她隻望著漆黑的夜幕發呆,忽然,恍惚聽到幽幽一聲歎息,像是錯覺,又像是人纏繞在夢中還沒醒來。

  她又回頭望了望,空寂寂的,什麽都沒有。

  一陣凜冽的夜風刮來,還襲裹著一兩點飄雪,她凍的蕭瑟了一下,拉緊衣服跺了兩下腳便返身回了屋。

  屋頂,有個人就像不怕冷似的頹然的坐在那裏,手裏握著一個倒扣的酒葫蘆,殘酒沿著葫蘆口一滴一滴往下落,很快就落盡了。

  “阿萌,今晚的煙花好看嗎?”

  ……

  翌日,天空放晴。

  薄薄的雪未成氣候,在陽光的照耀下很快便化成了水,天氣更冷了。

  程世君失蹤了這麽久,還不知家裏要擔心成什麽樣子,他歸心似箭,一大早就起床簡單收拾了一番,便依依不舍的告辭了。

  馬車剛走到蝴蝶溪邊,忽然聽到一個女人痛苦的慘叫聲,然後慘叫聲慢慢低下了去,變成悶在喉嚨裏壓抑的嗚咽聲。

  “你這個賤人!”隨後傳來惡毒的謾罵聲,“叫你跟老子提出和離,我王家從來隻有休妻,沒有和離,這下好了吧,你自己犯賤作死,把兒子也作沒了。”

  說著,他狠狠的踹了她一腳,尤覺得不夠,一腳接著一腳如狂風驟雨一般。

  女子雙手下意識的護住頭,身子像蝦米一樣蜷縮著,衣服被撕扯開來,露出大塊大塊的棉絮。

  男人繼續毒打謾罵:“賤人,你有本事怎不叫你胡家也拿出五百兩銀子來尋人?就憑你那個窮酸的娘家,別說五百兩,恐怕連五兩銀子都拿不出來吧!”

  他突然停住了腳,彎腰一把揪住了她的頭發:“你這個賤人弄丟了兒子還有臉活,活著也是浪費糧食,該死,你就該死!”

  一邊說,一邊將她往蝴蝶溪裏拖。

  女人已經放棄了掙紮,像是沒有生命力的落葉,任他拖著。

  “住手!”

  程世君實在無法容忍,連忙叫停馬車,跳了下來。

  男人正打罵到激酣之時,根本未注意到有一輛馬車駛來,況且這大年初一的,又不時興拜年,大家一年忙到頭,這麽一大早的還不窩在家裏睡覺,還會子會有誰出鎮子。

  他素來是個愛惜名聲之人,突然被人瞧見自己在肆無忌憚的打女人,心裏不由的一個激靈,漲紅著臉,轉過頭去看,雖然是個陌生人,又好像在哪裏見過。

  腦子裏靈光一閃,他想了起來,這不昨兒看到的去薑辭家裏的那個人嗎?

  正想著,程世君已經衝了過去:“放開她!”

  “你不要狗拿耗子多管閑事,這是我女人,關你什麽事?”

  反正在薑辭麵前早就沒了臉麵,也無需再偽裝什麽了,而且一個外鄉人而已,管誰筋疼。

  “我讓你放開她!”

  “你以為你是誰,這事說破大天去也輪不到你管!”

  “今日我就要管了。”

  程世君雖是個文氣的商人,骨子裏自有一番熱血,他不再多話,直接衝上前,一拳頭就朝著他的下巴揮了過去。

  王本善此人平常一副溫和有禮之態,但遇事時也不是個瓤的,見程世君身量雖與他相當,卻生得比他瘦弱,他倒不甚懼怕他。

  拳頭揮來,他第一反應倒不是躲,而是想要揮拳頭過來迎上,哪曉得車夫停好了馬,手裏揮著馬鞭跑過來。

  他見勢不妙,轉身就要跑,不過遲了,程世君一拳頭打得偏了些,正好打到了他的左臉頰上,他臉頰一歪,整個人也隨之一歪,狼狽的跌倒在地。

  他掙紮著正要爬起,馬夫已經揮了一鞭子過來,直接抽到了他的右臉上,於是,他左右臉都迅速腫了起來,腫的還挺對稱。

  “呸!”馬車義憤填膺的往他身子啐了一口唾沫,“老子這輩子最討厭打女人的男人!”

  說完,一腳踏在王本善身上,讓他起不來身。

  程世群趕緊蹲下來扶起軟綿綿倒在地上的女人,隻見她肌膚破潰,嘴角溢血,已經找不到一絲好的地方了。

  不過,還是能辨出她的樣貌,程世君見過她,所以認得,沒想到才短短幾月未見,她漆黑的頭發已經斑白。

  他聽阿萌說過,胡娘子的兒子初一不見了,當時他還甚是心痛的慨歎了一番,不想今日竟救了她。

  見她似乎陷入了昏迷,輕輕搖了搖她:“胡娘子,胡娘子……”

  突然,胡氏睜開了紅腫沁血的眼睛,直直的看著程世君,艱難的從喉嚨裏滾出一個沙啞之極的聲音:“初一,你見過我家初一了嗎?”

  她一直都找不到初一,元寶回來了,她的初一還是沒有回來,所以她每天都會來蝴蝶溪呆呆的等上一會兒,因為這是去鎮上必經的一條路,她害怕初一回來會去王家。

  胡三一實在拿她沒辦法,又怕她出事,所以回回都陪著,不過今天是大年初一,他昨兒守了一夜的歲不小心就睡迷了,也不知道胡氏一大早就跑了出來。

  王本善恨胡氏和胡三一恨的不行,隻是苦於自己武力不及胡三一,所以即使挨了胡三一的痛打,也隻得打落牙齒和血吞。

  不想,今兒倒讓他尋著一個好機會,胡氏落了單,於是他將積壓已久的憤怒全都發泄了出來,甚至想著幹脆淹死她好了,反正這大過年的也沒哪個官差會跑過來查案,隻說她想兒子想瘋了,天天等兒子等的失足落水。

  誰料,半路又殺出個程咬金。

  他憤恨的盯著程世君,程世君卻連看都沒看他一眼,隻是憐憫的看著胡氏,搖了搖頭。

  “不,你再想想,你真的沒看到我的初一嗎?”

  “……”

  程世君又搖了搖頭。

  “怎麽會,你怎麽會沒看到我家初一呢?初一,我的初一啊,你到底在哪……”

  她幾乎承受不住,聲音突然停止,人又陷入了昏迷之中。

  “胡娘子,胡娘子……”

  程世君不得不帶著胡氏折回薑辭家,所幸胡氏沒什麽事,薑辭將她救醒之後,程世君才安安心心的離開了。

  走到半途,忽然聽到一陣馬蹄聲,他撩開簾子瞧了瞧,就看見一個頭戴風帽,身披黑狐大氅的男子騎著一匹雪白的駿馬急馳而來。

  也隻是一瞥,便匆匆而過。

  他連他生得什麽模樣都沒瞧清,隻覺得此人氣宇不凡,忽又想到薑辭和沈獻之事,他不由的愁上心頭。

  想來阿萌怕他擔憂,不肯說出實情,可是他知道,她與沈獻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麽事,以至於大過年的他都不能留下來陪她。

  還有這些年阿萌究竟經曆了什麽,她怎麽會成為神醫隳原?連阿萌自己都忘了,於他而言更是一團謎。

  他別的不求,隻是阿萌能平安幸福的生活著。

  和十五一起,平安幸福的生活著。

  ……

  年初一,開門炮仗。

  熱鬧過後,碎紅滿地。

  胡氏的哭泣聲早已淹沒在聲聲爆竹之中,薑辭不知道如何勸慰她,她知道元寶回來之後胡氏去找過元寶,初一凶多吉少,她急得快發瘋了。

  這一次元寶再度失蹤,她直覺跟上次有關,這些人為什麽鍥而不舍的要抓走元寶,難道真與他的生辰八字有關?

  她不懂這些,也無法理解。

  待胡三一過來將胡氏接走之後,她問蕭予,蕭予少年老成的皺著眉頭想了半晌,說了一句。

  “我曾聽聞過有一種煉丹邪術,需得用七七四十九個童男的心肝做藥來煉,據說這樣練出的丹可以延年益壽,如果能找到八字純陽,天命之人的童男那就可以永保青春,長生不老了,這初一和元寶不會……”

  薑辭聽他這般說,隻覺得全身生寒,毛骨怵然:“這怎麽可能,拿童男練藥就能長生不老?”說著,她義憤填膺,“這簡直就是放屁!這些邪惡之人抓到了就該被活剮!”

  “師姐你還和從前一樣性子太急,也未必就是這樣。”蕭予搖搖頭,“我隻是聽聞而已,幸許那兩個小孩的失蹤另有隱情也說不定。”

  “能有什麽隱情……”

  “是誰?”

  這時,忽然傳來趙元沅一聲驚呼。

  二人連忙跑出屋,趙元沅伸手朝著院牆外的大槐樹一指:“阿萌姐姐,蕭予,你們快過來看,那裏好像有人。”

  薑辭和蕭予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抬眸一看,哪裏有什麽人,隻是風吹樹枝亂搖而已,抖下未化的積雪。

  蕭予走過去道:“沅兒,你不會看錯了吧,哪裏有人?”

  趙元沅也有些恍惚了,她問身後的文紫和文絹道:“文紫,文絹,你們兩個剛沒有看見那裏有個人嗎?”

  文紫看了看道:“剛剛奴婢根本沒注意。”

  文絹搖頭道:“奴婢也未注意到。”

  “莫非真是我看錯了?”

  趙元沅揉了一下眼睛,迷茫的盯著剛剛看到黑色人影的地方。

  薑辭站在那裏,不由的又多看了一眼,她相信沅兒並沒有看錯,她有種很強烈的直覺,那個人就是範隋雲,也是沈獻。

  她現在對他倒並無任何懼怕之感了,也沒有別的什麽多餘的感覺,甚至連朵爛桃花都算不上。

  於她而言,他隻是過去。

  她倒真的想再見見他,不為別的,隻是想找回過去,她不願再這樣渾渾噩噩的活著。

  既然他來了,就肯定還會再來,但願他不是另一個滿口謊言的趙元祈。

  她走到趙元沅麵前,輕柔的拍了拍趙元沅的肩膀,笑著問道:“沅兒,今早你是不是趁我不注意,將留下的灌湯包全吃了?”

  “啊?”趙元沅不好意思的紅了臉,吐吐舌頭,嘿嘿一笑,“被阿萌姐姐你發現啦?”

  薑辭雙眸含笑,伸手往她鼻尖輕輕一點,頗是寵溺道:“你這丫頭,還是這麽的貪嘴。”

  “阿萌姐姐……”趙元沅眼睛裏綻放出驚喜的光芒,“你想起我了是不是?”

  薑辭愣了一愣,她也不知道剛剛是怎麽了,反正自然而然就脫口而出了,她遺憾的搖搖頭:“沒有,不過……”她笑了笑,笑容在晨光下分外溫暖,“我與你一見如故,想來也是因為從前就認識吧。”

  “嗯,不管阿萌姐姐還記不記得我,你都是我的阿萌姐姐,阿萌姐姐,你可不可以……”

  原諒哥哥嗎?

  想了想,她終歸沒有問出來,而是眨巴了一下眼睛撒嬌似的扯扯她的衣袖,“讓我抱抱你,從前我最喜歡抱著你了,因為你身上好香好香。”

  蕭予聽她這樣說,伸出食指在臉頰上刮了一下:“這麽大個人了,還要抱我師姐,也不知道羞羞。”

  “要你管,反正也不是抱你。”趙元沅衝著他翻了一個大白眼,“我家阿萌姐姐身上的香味可以令人煩惱皆消,你抱不著,所以羨慕嫉妒恨吧。”

  蕭予不以為然的“切”了一聲:“我家師姐我怎麽抱不著,你當我像你似的,乳臭未幹。”

  趙元沅皺著鼻子哼道:“你才乳臭未幹,你們全家……”忽想到薑辭是他師姐,和他也是一家的,遂改口道,“就你一個乳臭未幹。”

  “哼!好男不跟女鬥。”蕭予將頭一轉,看向薑辭,“師姐,你可不要讓她抱你,省得她將鼻涕蹭在你身上。”

  “你——”

  “好啦,好啦!”薑辭朝著趙元沅張開了手,“不就抱一下嘛,姐姐可以滿足你這個願望。”說著,笑嘻嘻的將趙元沅攬入懷中。

  趙元沅欣喜不已,深深吸了一口氣,感慨道:“阿萌姐姐,你身上的氣味還和從前一樣,一點兒都沒變,要是一切能都回到從前,回到我們在沈家上學的日子就好了,那時候有阿萌姐姐,有哥哥,有沈獻哥哥……”

  說著,她鼻子一酸就落淚了,忽然想到薑辭這時對哥哥心裏必然有很大的芥蒂,覺著自己多言了,連忙拭了一把眼淚抬起頭看著薑辭道,“對不起,阿萌姐姐,我不該提這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