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琴弓在胡琴上拉動的一瞬間，韓平正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這個聲音在他的印象中太深刻了。

  他不由得眼前一陣恍惚，看著坐在那裏輕輕歪著腦袋，臉上一本正經的裴琰之，好像劉炳辰劉老坐在那裏一樣。

  “勸千歲殺字休出口——！”

  裴琰之張嘴就唱了起來，雖然音色非常的美妙。

  但是在韓平正看來，沒有任何的技巧，隻不過是天賦異稟罷了，這樣的孩子，自己也不是沒遇到過，聲音對於老生演員來說，確實是很重要。

  但是在韓平正的眼中，裴琰之的這一手京胡，那才是真正的驚豔絕倫。

  不過韓采薇則是在一旁，聽著裴琰之的自拉自唱也是跟著搖頭晃腦的聽著，雖然她沒正兒八經學過京劇。

  但是作為京劇大師的後人，耳濡目染之下，也是要比一般人強得多。

  更何況，《甘露寺》這可是馬派的看家活，她聽韓平正不知道都唱過多少遍了。

  在她的耳朵裏，裴琰之的聲音是真好聽，竟然有意思感覺，他比爺爺唱的好。

  韓采薇忽然升起了這麽一個念頭，但是不由得俏臉微紅，看了一眼在一旁，眯著眼睛的韓平正，不由得吐了吐舌頭，為自己大逆不道的想法，點了個讚！

  而對於裴琰之的胡琴水平，以她的能力，根本聽不出什麽一二三來，隻是覺得聽起來非常的流暢，沒有那種刺耳的感覺，如同潺潺的溪水一般，在人的心間流淌，但是讓你絲毫感覺不到一絲突兀，其實這就是胡琴大師的能力。

  “這一班虎將哪國有，還有諸葛用計謀，你殺劉備不要緊，他弟兄知曉是怎肯罷休，若是興兵來爭鬥，曹操坐把漁利收，我扭轉回身奏太後，將計就計，結——鸞儔——！”

  一段《甘露寺》“勸千歲”唱完之後，裴琰之也有一種酣暢淋漓的感覺。

  畢竟之前唱的時候，也沒有伴奏，這一次自拉自唱，大師級的京胡伴奏，不是任何人都有這種機會的，所以裴琰之也是覺得自己的感覺非常好。

  韓采薇聽完之後，坐在那裏，輕輕的鼓了鼓掌，也沒有說話。

  韓平正則是沒有任何的表情，淡淡的說道，“你倒是會投機取巧啊！”

  裴琰之一愣，趕緊站起來，有些不舍地將京胡放到琴盒中，然後垂手侍立，問道，“韓先生何出此言？”

  韓平正點了點頭，說道，“你這個京胡的水平我就不說了，看來也是下了苦功夫了！你這次用京胡托著你，也避免了你身上的不足，而且你的音色確實不錯，但是你不適合唱老生！”

  裴琰之一驚，一臉疑惑的問道，“韓先生，我，我怎麽就不適合唱老生呢，請您賜教！”

  韓平正沉吟了片刻，說道，“你的年齡有些大了，20多歲，也沒有正經學過老生，而且最主要的是你之前學的是旦角，跟老生也是風馬牛不相及，而且生旦有別，你的聲音裏雖然聽不出任何的雌音來，

  但是你的眼神，你的動作，你的身上，你所有的一切，都顯得那麽的別扭，剛才我聽你唱的這段勸千歲，如果我閉上眼的話，沒有任何的問題，但是當我睜開眼看著你的時候，我看到的不是喬玄在勸千歲，

  而是看到了孫尚香在勸千歲，你的眉眼之間的那股旦角的媚氣，已經跟隨你了十幾年了，不是說改就能改的。”

  裴琰之心中一驚，不由得也是低頭沉吟，自己這可不是十多年的旦角了，自己這是快半個世紀的旦角了，旦角身上的一切都已經刻印在了自己的骨髓裏，平日裏倒是看不出來。

  但是隻要是一唱戲，那股子勁頭就顯現無疑，不由自主的就會表現出來，連自己都沒有發現。

  但是韓平正作為一名大師級別的老生，一眼就看出了裴琰之這個不是缺點的缺點，韓平正看著有些皺眉的裴琰之，心中則是有些發笑。

  其實這個缺點也不算是缺點，而且裴琰之也沒有變現的那麽明顯，隻是不經意的流露，自己這也算是對他的第一個考驗而已。

  裴琰之沉吟了片刻，抬起頭來，一臉的嚴肅，鄭重其事的說道，“韓先生，我覺得我能克服這一點，雖然我學了這麽多年的旦角，有些習慣和動作都已經根深蒂固了，但是我可以扳過來！”裴琰之說的也是斬釘截鐵。

  畢竟為了扳過來自己在日常生活中的那些女性化的動作，裴琰之也是沒少挨打，民國時期的裴晏之已經分得清戲裏戲外了，而現代的裴琰之更是知道自己是個男兒身，唱戲和生活是兩回事。

  韓平正不動聲色的看著裴琰之，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但是心中也是對裴琰之有了一絲的肯定，不過韓平正還是搖了搖頭，說道，“你回去吧，什麽時候，你唱老生的時候，讓我看著像是一個男人了，再說吧！”

  韓平正不由得打了個哈欠，說道，“采薇，替我送客！”

  韓平正站起身來，將胡琴的琴盒蓋好，拿著琴盒就回到了裏屋。

  裴琰之一看這是逐客了，也是苦笑著，衝著韓平正的背影拱了拱手，說道，“那好吧，韓先生，琰之告辭了！”

  看著彬彬有禮的裴琰之，韓采薇也是不由得露出了一絲淺笑，走過來，輕聲說道，“裴先生，請吧！”

  裴琰之這個時候，也沒有撩妹的心思了，衝著韓采薇輕輕點頭，走出了韓家的大門。

  到了門外，韓采薇站在門內，看著離開的裴琰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裴琰之也是心事重重的走出了喜鵲胡同，到了大街上之後，忽然感覺到自己手裏少了點什麽東西，不由得一拍腦袋，哎呀，我的扇子。

  裴琰之正準備回頭去拿，但是停下了腳步，臉上露出了一個驚喜的笑容，對了，下次就有機會來了，我的扇子落在你家了，嗯，這可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啊！

  裴琰之伸手攔下了一輛出租車，離開了這裏。

  不一會，一個俏麗的身影出現在了胡同口，四下張望了一下，一臉遺憾的揮了揮手中的扇子，扭頭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