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豐收之月之後，第一縷湍流已悄然出現在風暴海域，海潮領也開始為即將到來的暴風季做準備，其它海域卻一片寧靜，海上航運非但沒有一絲下降的趨勢，反而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繁忙。

  這是航路徹底斷絕之前的最後窗口，此時每一艘遠洋商船都拚命的奔馳在大洋之上，試圖利用這段時間，盡可能多完成一趟遠洋運輸。

  因此，這個時候的海上航道，充滿了躁動。

  同樣顯得躁動不安的，還有整個千湖王國。

  與火熱的熾紅之月相比，雖然豐收之月的平均氣溫低了一截，但凝聚在這片廣袤大地上空的戰爭之雲，讓人們心中的焦灼愈發熾烈。

  誰都知道，豐收之月結束之時，便是烽火重燃之際。

  這一次，王國麵臨的不再是黑獸人軍隊小打小鬧式的進攻，而是勢如山海的全麵進攻。

  換句話說，這將是一場關係到王國命運的關鍵戰役。

  有趣的是，在人類這一方，站在命運舞台中央的人，並不是王國首都藍湖城中，那位高踞王座之上的“盧瑟九世”陛下，而是一位私自“竊取”了一座北境小鎮的外國人。

  當然，“竊取”一詞隻是某些貴族私下裏的看法，沒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公然宣稱某位冕下應當乖乖的退出王國，並將查卡鎮那些讓人垂涎的產業交出來。

  這座往日寂寂無名的小鎮，不知不覺變成了整個王國的焦點，查卡鎮裏麵匯集的商隊越來越多，往來此地的人流不減反增。

  這也讓查卡鎮呈現出一種烈火烹油般的繁華。

  “天呐，這就是顱骨之碑啊……”

  “那位冕下的武力，真是令人讚歎……”

  一名穿著絲綢衣裳的貴族少年，仰頭望著高高聳立的石碑，還有鑲嵌在石碑表麵的密密麻麻的骷髏頭，忍不住歎息了一聲。

  他的臉色相當複雜，其中既有淡淡的欣喜，還有明顯的嫉妒，更帶著強烈的警惕之色。

  時至今日，顱骨之碑已經成為了查卡鎮最著名的景點，任何進入小鎮的人，第一件事就是直奔顱骨之碑，甚至還有少數來自王國南方的人，不遠千裏前來瞻仰此碑。

  顱骨之碑所在的廣場，原本連名字都沒有，如今它卻獲得了一個響亮而鬼氣森森的名字——顱骨廣場。

  在白天的大多數時候，顱骨廣場始終人流如織，被擠得水泄不通。

  出於市容市貌（維護臉麵）的考慮，雷諾特意讓查卡鎮的政務廳，將廣場整修了一番。

  廣場地麵被鋪上了一層石板，周圍栽種了一圈綠植，整座廣場被修葺一新。

  此外，政務廳還繞著顱骨之碑開鑿出一個直徑40米的水池，並在池底鋪設管道並埋入一台魔動水泵，建造了一座大型人工噴泉。

  不過，這一項工程沒有花政務廳一枚銅納爾。

  查卡鎮內眾多的商會踴躍捐款，短短半天內就籌齊了全部款項，而且還多出了一部分。

  畢竟大家都知道，顱骨之碑是冕下威嚴的象征，給工程捐錢實際上就等於是討好冕下，傻子才會吝嗇於這麽一點小錢。

  “殿下……”

  這時，貴族少年身後的仆從忽然低聲叫了一聲，隨即仆從忽然想起什麽，連忙死死的捂住了嘴巴。

  貴族少年猛然轉過頭，凶狠的盯著仆從，壓低聲音斥責道：

  “蠢貨，不許叫殿下，要叫我納伊福少爺！”

  “布拉西，早就跟你強調過了，這裏不是藍湖城，是查卡鎮，我們要隱瞞身份……”

  被喚做“布拉西”的仆從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連連點頭稱是。

  納伊福掃了一眼環繞著顱骨之碑的大水池，以及水池裏厚厚的一層錢幣，丟下一句：

  “給我一把銅納爾……不，銀納爾……”

  聽到自家少爺的吩咐後，布拉西趕緊掏出鼓鼓囊囊的錢袋，從裏麵抓了一大把銀光閃閃的銀納爾，遞給了納伊福。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顱骨廣場興起一個奇怪的風俗，那就是往水池中拋灑錢幣，以此來祈福，或者祈求好運。

  該風俗始自某位不知名的家夥，自從他往水池裏拋投了幾枚銅納爾之後，這種傻逼兮兮的行為便以一種讓人瞠目結舌的速度，迅速風靡起來。

  以致於到了今天，瞻仰完石碑再丟錢祈福，幾乎成為固定的流程，每一位遊人都會這麽幹，隻是丟出的錢幣或多或少而已。

  由於遊客數量極多，每天的祈福者不少於5000人，不少人表現得極其慷慨，撒錢時都是一把一把的灑。

  其中還不乏丟銀納爾的遊客，連扔金納爾的豪客也時常出現。

  因此，每隔6、7天時間，水池中就會積累一層錢幣，小鎮的政務廳便會派人在深夜時分清理水池，將錢幣收集起來，然後——裝入官方的腰包。

  雷諾一直覺得，這種斂財方式與宗教沒有任何區別，都是通過操弄人心，讓人心甘情願的交出錢財。

  這種方式付出極少，而收獲極多，偏偏後遺症極少，堪稱最高明的賺錢法門。

  即使某些人認識到自己幹了蠢事，也絕對不會聲張，原因很簡單，如果將其宣揚出去，不就等於承認自己是蠢貨嗎？

  正因為如此，所以古往今來，宗教總是屢禁不絕，無論當權者怎麽打擊，總有各種千奇百怪的宗教一茬茬冒出來，就像田地裏的麥子一樣，怎麽割都割不完。

  因為宗教本質上也是一門生意，還特麽是一本萬利的暴利生意，當然總有聰明人前赴後繼的投入其中。

  不單單地球如此，異界也是一樣。

  在這個世界，盡管父神教會一直努力消滅其它宗教，試圖壟斷“市場”，但在某些偏遠的角落，還是有許多小宗教頑強的生存著。

  貴族少年帶著仆從布拉西和四名高大的護衛，擠到水池邊，在眾目睽睽之下，將銀納爾一枚枚的拋到水池中，濺起一朵朵水花。

  見不斷有銀納爾落入水池，人群中立刻出現了一陣騷動，許多人一臉羨慕的盯著納伊福。

  拋完銀納爾後，納伊福有些意猶未盡的咂了咂嘴，得意洋洋的掃視了一圈。

  正準備離開時，他猛然發現，不少人手中明明攥著錢幣，卻原地站著不動，既不拋投，也不走開。

  納伊福心中一動，也停住了腳步。

  幾分鍾之後，從環繞石碑的20多個噴泉噴水口裏麵，噴射出的池水突然波動起來，噴出的水越來越少，水柱高度也越來越低。

  納伊福不由一愣，搞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

  圍觀人群猛然興奮起來，廣場上一片鬧哄哄。

  “來了……”

  “馬上要噴發了……”

  一息之後，所有噴水口完全停止噴射，水柱全部消失，人群中瞬間變得安安靜靜，人人都一臉期待的盯著水池。

  下一刻，噴泉突然爆發了。

  “簌……簌……”

  20多股水柱衝天而起，竟一口氣噴到近20米高的天空，一眼望去，水池中宛如豎起20多支水箭，團團包圍著顱骨之碑，這一幕實在令人印象深刻。

  “啊~~”

  近千人整齊劃一的揚起腦袋，異口同聲的發出一聲歎息，目光追隨著升起的水柱，每個人眼神中都充滿驚歎，這副場景相當壯觀。

  水柱抵達頂端後，被重力拽向地麵，在下降過程中，由於空氣阻力，水柱自然向周圍潰散，化作點點水花落下，如同下了一場小雨。

  陽光穿透這道雨幕時，光線被雨滴散射，從地麵望去，空中隱隱出現了一道彩虹。

  小雨落入人群時，沒人躲避，許多人竭力向前擠，希望被雨水淋到，似乎這不是雨水，而是某種從天而降的祝福。

  盡管許多人已經不是第一次看見了，此時仍然看得目眩神迷，難以自拔，更不要說第一次目睹此景的土鱉，他們早已看傻了。

  雖然異界也有人工噴泉，但它們隻存在於貴族府邸，平民們根本沒機會看到，此外，與顱骨廣場的噴泉相比，貴族家裏的小噴泉，充其量隻能算小孩子尿尿，看得人索然無味。

  這隻是噴泉的第一波噴發。

  在接下來的十幾秒時間內，噴泉又爆發了4波。

  最後一場小雨落下時，整座顱骨廣場轟動了，所有人紛紛激動不已的喊叫著，不約而同的掏出錢幣，使勁將其擲了出去。

  每時每刻都有數百枚錢幣劃過半空，像雨點一般砸入水池，驚起大片水花。

  看著這驚人的場麵，納伊福頓時恍然。

  難怪那些人不願意丟錢，原來他們在等待這個時候。

  納伊福亢奮的瞥了一眼布拉西手裏的錢袋，直接將其搶了過來，抓出一把錢幣，掄起右手丟了出去。

  連四名護衛受到狂熱氣氛的影響，也取出自己的錢袋，開始傻乎乎的砸錢，給某位富得流油的冕下捐錢。

  隻有布拉西一臉肉疼的盯著快速幹癟下去的錢袋，口中連連苦勸：

  “少爺，看清楚錢幣種類再丟，別丟金納爾啊……天呐，您怎麽把金納爾也丟了……”

  “少爺，別丟了，再丟下去我們就沒錢吃飯了……”

  ………………

  “該死的，布拉西，你怎麽不阻止我？”納伊福看著空空如也的錢袋，後悔不迭的抱怨起來。

  布拉西很想回一句“我攔得住您嗎”，但他不敢反駁，隻好苦著一張臉，聽著少年的訓斥。

  納伊福一把將空錢袋扔給仆從，轉頭望望水池底部厚厚的一層錢幣，眼中的懊惱愈加濃厚，他瞟了一眼布拉加，嘴唇輕動一下，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看得出來，他很想讓布拉西將金納爾重新撈回來。

  但是，可惜的是，政務廳的官員早就想到這種可能性，所以他們招募了一批守衛，牢牢的守住噴泉，禁止任何人進入。

  當然，政務廳使用的名義，不是防止有人撈錢，而是為了避免噴泉被暴徒破壞。

  布拉西偷瞧一眼少年的臉色，小心翼翼的說道：

  “少爺，也許我們應該早一點去拜訪冕下，您知道，我們的任務……”

  “閉嘴！”納伊福習慣性的訓斥了一句。

  很快他就反應過來，這似乎是一個不錯的主意，做客不就有機會蹭吃蹭喝蹭住了嗎？不就不用花錢了嗎？

  雖然這種行為損傷了貴族的顏麵，但總比身無分文，流落街頭來得好。

  納伊福一時拉不下臉來，他心思急轉，想到了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布拉西，我聽說查卡鎮是一座非常特殊的城鎮，我認為非常有必要實地探訪一下鎮內的情況，這有助於我們了解那位冕下。”

  布拉西無聲的歎了一口氣。

  四王子殿下，雷諾冕下究竟是什麽樣的人，還用得著你來調查嗎？陛下麾下的智囊團，早已將冕下和他的玫瑰軍團分析了無數遍……

  陛下派你充當信使，低調拜訪冕下，隻是需要用王子殿下的身份來取信對方而已，而不是為了借用你腦子裏少得可憐的智慧，否則陛下為什麽不讓白令伯爵來呢？

  難道你就沒想過，出現在這裏的王子，為什麽不是最老練的大王子，而是你嗎？這恰恰是因為你更單純，更容易取得冕下的好感啊……

  不過布拉西臉上沒有絲毫異樣，反而一臉佩服的說道：

  “少爺，您說得很對，是我疏忽了這一點，還是您考慮得更周到。”

  ………………

  僅僅隻在查卡鎮逛了不到半個小時，納伊福赫然發現，這座城鎮非常特殊，它與王國內的任何一座城鎮都不一樣。

  “布拉西，查卡鎮為什麽這麽幹淨？街道上看不到一點垃圾，地麵上好像連塵土都很少……”納伊福看著幹幹淨淨的路麵，好奇的問道。

  布拉西立即給出了答案。

  他伸出右手，示意少年看向遠處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婦，她身上套著一件樣式奇怪的黃色短衣，推著一輛小木車，木車上擺著掃帚等清潔工具。

  “少爺，據我所知，查卡鎮招募了一批叫做‘環衛工’的老年婦女，專門負責清掃街道上的垃圾，您現在看到的就是環衛工。”

  “您看見她身上的衣服了嗎？這是環衛工的製服，衣服背後印著‘環境衛生’著幾個字，下麵還有著一個數字，據說那是環衛工的編號。”

  接著布拉西又指向擺在街角的兩個半人高的黃色大木箱，木箱表麵還用油漆刷上了數字編號。

  “您看那邊，這就是專門用來裝垃圾的垃圾箱，查卡鎮的每一條街道都能看到垃圾箱，這裏的所有人都被要求，將垃圾扔到垃圾箱裏麵……”

  納伊福注視著垃圾箱，一臉壞笑的問道：

  “假如我不把垃圾扔到垃圾箱裏麵，故意將它們扔在地上呢？”

  “少爺，我勸您最好別這麽幹，因為我們沒錢了。”布拉西淡淡的說道。

  “沒錢？”納伊福不解的問道，“這和錢有什麽關係？”

  “查卡鎮有一支專門的巡查隊，一旦發現有人隨地扔垃圾，第一次會罰款5枚銅納爾，第二次加倍，第三次更多，如果沒錢繳納罰款，那麽就得去幹幾天環衛工的工作……”

  “這樣啊……那最好還是不要亂扔。”少年縮了縮脖子，幹笑著說道。

  遠處的老婦似乎發現了垃圾，她立即停下小木車，拿起工具快步穿過街道，開始清掃垃圾。

  納伊福看到了老婦背後的編號“59”，他眨了眨眼睛，又問道：

  “59這個數字，是說明至少有59名環衛工嗎？”

  布拉西肯定的點點頭：

  “沒錯，我聽說這座小鎮一共有0多名環衛工，她們每天工作0個小時，每半個月還能休息一天。”

  納伊福看著老婦將垃圾倒入小車，推著小車越走越遠，輕聲說道：

  “這是個好辦法，既能讓城鎮更幹淨，還能為這些可憐人提供一份工作，我覺得藍湖城也能這麽幹，回去之後，我會向父親建議……”

  布拉西搖了搖頭：

  “藍湖城太大了，恐怕財政署拿不出這麽多錢，來雇傭足夠的環衛工人，大臣們也不會雇傭沒多少力氣的老人，他們更願意雇傭幹活更多更快的成年男性。”

  “另外，藍湖城還有貧民區，我想您應該知道，貧民區是不可能清潔幹淨的……”

  納伊福忽然想到了什麽，震驚的問道：

  “布拉西，你的意思是，查卡鎮沒有貧民區嗎？這怎麽可能？”

  “是的，少爺！”布拉西的聲音帶著一絲不容置疑，“查卡鎮沒有貧民區，這裏沒有乞丐，沒有流浪兒，所有人都有工作。”

  “如果您不相信的話，我可以帶您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