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雪原之中，唯有北風哀嚎之音。

  一架馬車，一個人。

  構成了一副無比寂寥的畫作。

  “小兄弟，上車來，我載你一段路。”

  李尋歡說道。

  他說話的聲音有些嘶啞，但卻充滿了磁性。

  此時此刻，恍如天籟之音。

  蘇墨激動地快要哭了出來。

  ‘老好人，你總算是到了，你知道我等你等得有多辛苦？’

  蘇墨很想說出這句心裏話。

  但心中的矜持阻止了他說出口，也讓他美好的形象在李尋歡麵前保留了下來。

  不過，他的形象很美好嗎？

  說出來，蘇墨自己都不相信。

  屁的美好形象！

  你第一次見到一個抱著狼大腿骨頭啃的少年，你會覺得他的形象美好嗎？

  估計李尋歡是覺得他可憐。

  這是蘇墨後來想到的。

  “你是聾子嗎？”

  見蘇墨久久不回話，李尋歡皺了皺眉。

  “不是。”蘇墨搖了搖頭，然後啃掉剩下的狼大腿骨，再拎起放在火堆旁邊那柄不是劍的長劍。

  “既然你不是聾子，那就上來喝口酒吧。”

  李尋歡微笑道：“前方小鎮，距離此地百餘裏，你孤身一人行走，不知何時才能抵達，我正好會經過那個小鎮，便載你一程。”

  “上車吧。”

  “好……”蘇墨剛吐出一個“好”字，突然想起原著裏阿飛的舉動。

  李尋歡好心載他一程，但阿飛卻拒絕了。

  因為阿飛牢記他娘白飛飛說的一句話，不要受人恩惠，所以當李尋歡好心幫忙時，阿飛卻一口拒絕。

  他就像是一匹孤狼，擁有自己的驕傲。

  不過阿飛也看出了李尋歡是為了他好，所以在客棧裏，阿飛殺了在黃河一帶作惡多端，心狠手辣的“碧血雙蛇”裏的白蛇，得到了五十兩銀子，第一時間請李尋歡喝酒。

  這是個淳樸的少年。

  然而現在淳樸的少年被厚臉皮的蘇墨所取代，接下來的發展也與原著不同了。

  “多謝。”

  蘇墨道了一聲謝，然後在鐵傳甲如刀的目光逼視之下，拎著那柄不是劍的長劍，從容不迫的上了馬車。

  你這點眼神算個毛線啊。

  我看過比你這還要厲害的，那就是我媽的眼神……

  “小兄弟，這邊坐。”李尋歡往裏麵挪了挪，指著空出來的位置說道。

  蘇墨聽話的坐了過去。

  馬車徐徐而行。

  車裏沉默無言。

  兩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一個是病秧子，一個是外來者，沒有什麽共同語言，除了沉默之外，還能有什麽？

  李尋歡自角落裏摸出了個酒瓶。

  他用柔和的目光看著那瓶酒，仿佛對待情人一般的溫柔。

  片刻後，他拔掉瓶塞，掀起那用貂皮做成的簾子，推開窗戶，將瓶塞扔了出去。

  一絲寒氣從窗戶裏吹了進來。

  冷。

  蘇墨感覺到了這種感覺，不免皺了皺眉頭。

  “抱歉。”李尋歡臉上露出歉意的表情，立馬關上了窗戶。

  “無妨。”蘇墨輕聲道：“你特地載我一程，已經是對我有恩，我不會計較這種小事的。”

  “不對，你說錯了。”李尋歡搖了搖頭，滿是病容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哦？”蘇墨驚詫一聲。

  他不理解李尋歡這句話的意思。

  什麽叫我說錯了？

  我剛才那句話，哪裏說錯了？

  “我載你一程，不是施恩圖報，隻是行個方便罷了。”李尋歡微笑道。

  他的笑容裏有一種力量。

  不是治愈人心，但卻能讓人放下心來。

  “你是個好人。”

  蘇墨還能說什麽，隻能如此說道。

  一張好人卡送了出去。

  咦？有點奇怪誒，好人卡不是女的……嗬嗬，越想越恐怖，不能再想了。

  李尋歡笑了笑，滿是病容的臉上露出一抹古怪的表情，他深深地望著蘇墨，若有深意的問道：“小兄弟，你覺得我是個好人？”

  “難道不是嗎？”蘇墨反問道。

  雖然不明白李尋歡為什麽要這樣問，但他知道自己該怎麽回答。

  一聲反問足以表明自己的態度。

  “小兄弟，我得提醒你一句，江湖險惡，人心難測，不要輕易相信一個人！”

  李尋歡拿起酒瓶，大口喝了一口，滿是病容的臉上露出一抹酡紅：“你覺得那人是個好人，說不定他是個壞人。”

  “那麽，你是好人，還是壞人呢？”

  蘇墨問道。

  聽了李尋歡說的話，他知道李尋歡在提點自己，告誡自己混江湖的經驗——江湖險惡，人心難測，唯有小心翼翼，方能艱難求生！

  “我呀，不是好人，也不是壞人，是一個普通人。”李尋歡說道。

  “普通人？”蘇墨臉上露出驚訝之色，深深地望著李尋歡半晌，才開口說道：“我覺得你並不普通。”

  “哦？”李尋歡笑道：“你為什麽會覺得我不普通？”

  他是真的很好奇。

  眼前的這個年輕人，給他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看到了他，就好像看到了過去的自己，一樣的稚嫩，一樣的孤獨，一樣的……但願他不會像自己一樣，走上一條令自己都感到痛苦的路。

  或許，這一次，他就不該回來。

  但落葉歸根。

  人，要死了，終究是要回到家鄉的。

  在他將死之前，遇到這麽一個年輕人，大概是上天在可憐他吧。

  他不能讓這個年輕人重蹈自己當初的覆轍。

  “直覺。”

  對於李尋歡的詢問，蘇墨隻說出了兩個字。

  不過，嘴上這麽說，心裏卻不是這麽想的。

  他才不會說出自己是從小說裏看到的。

  就算說出來，估計李尋歡也不會相信的。

  李尋歡沉思了半晌，仿佛感歎般的說道：“你的直覺很準，我確實不普通，但這也沒什麽好說的，那是以前的我，現在的我……咳咳……”

  說到此處，李尋歡突然咳嗽了起來。

  他病的不是一般的重。

  咳嗽了半晌都沒有停下來。

  李尋歡拿起酒瓶，灌了一大口酒，似乎酒就是他的治病良藥。

  一口一口的喝下去，酒瓶很快就見底了。

  “現在的我就是一個廢人。”李尋歡感慨一聲，他把酒瓶放到一旁，又從角落裏摸出一個酒瓶。

  “我不覺得你是個廢人。”蘇墨說道：“另外得提醒你一句，生病了就不要喝酒，你這樣喝酒對身體不好。”

  “我知道喝酒對身體不好，但我改不了了。”

  李尋歡微笑道：“多謝你的好意，可是啊，這酒，我還是會喝的，你要不要嚐嚐？我這酒的味道還不錯！”

  “好！”

  蘇墨說道：“給我一瓶。”

  李尋歡聞言，稍微愣了愣，臉上旋即露出高興的笑容，又從角落裏摸出一瓶酒，扔給了蘇墨：“接著！”

  說完這話，他動作麻利的摘掉了瓶塞，繼續喝酒，頗有一醉方休的意思。

  看著李尋歡的舉動，蘇墨低頭看了酒瓶一眼，也摘掉了瓶塞，仰頭喝了一口：“這酒？”

  “怎麽了？”

  李尋歡問道。

  “味道很淡。”蘇墨將酒瓶裏剩下的酒一飲而盡，閉上眼睛品味了片刻，睜開眼睛說道：“跟水差不多。”

  他說的是事實。

  雖然他沒喝過多少酒，但也能感覺的出來，李尋歡給他的酒，除了點酒味之外，其他的成分似乎就是水，還是說古代的酒就是這種味道？

  “哈哈哈哈！”李尋歡突然放聲大笑起來。

  “……”

  蘇墨一臉懵逼。

  他說錯了什麽，有這麽好笑嗎？

  “酒瓶裏裝的就是水。”李尋歡說道。

  “水？”蘇墨問道：“酒瓶裏裝的不是酒，怎麽會是水呢？難道……”

  他想到了某種可能。

  “唉……傳甲他不讓我喝酒。”李尋歡歎了口氣，滿是病容的臉上露出一抹幽怨的表情：“他跟你一樣，也說喝酒對身體不好，所以就把我的酒都換成了水。”

  “沒有酒喝，隻能喝點帶酒味的水，勉強能解了我的酒癮……”

  李尋歡特意向蘇墨賠不是：“抱歉，讓你喝了不正宗的酒，等到了小鎮的客棧，我請你喝真正的酒。”

  “應該是我來請你喝酒。”蘇墨說道。

  “你有錢嗎？喝酒是要花錢的，瞧你這幅樣子，身上一定沒錢，所以，還是讓我來請你吧，等你有錢了再來請我也不遲！”李尋歡說道。

  “我會有錢的。”蘇墨說道。

  “嗯，你會有錢的，但你現在沒有錢。”李尋歡說道。

  “會有人給我送錢的。”蘇墨又說道。

  “嗯，肯定會有人給你送錢的，但你現在沒有錢。”李尋歡說道。

  也不知他聽懂了蘇墨說的話，還是沒有聽懂。

  但蘇墨覺得他是聽懂了。

  畢竟是個老江湖嘛。

  “好吧，你請就你請，下次我來請。”蘇墨妥協了。

  “這就對了。”李尋歡笑道：“說了這麽久，還不知道小兄弟的姓名。”

  蘇墨回答道：“叫我阿飛好了。”

  李尋歡問道：“你姓什麽？”

  “暫時還不能說。”蘇墨說道：“我答應了一個人，一定要名揚江湖，否則不會說出自己的姓名的，現在你就叫我阿飛好了。”

  “你很古怪。”李尋歡說道。

  “你也很古怪。”蘇墨說道。

  “為什麽覺得我古怪？”李尋歡問道。

  “你明明生病了，也知道喝酒對身體不好，但偏偏還要喝酒，這難道還不古怪？”蘇墨說道。

  “是挺古怪的。”李尋歡說道。

  “我說了我的名字，你是不是也該說你的名字？”蘇墨問道。

  “或許你聽說過我的名字。”李尋歡說道。

  “你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嗎？”蘇墨問道。

  “對，我在江湖上很有名，如果你知道兵器譜的話，應該聽說過小李飛刀的名頭，我就是李尋歡。”李尋歡說道。

  他說話的語氣很自然，一點都沒有因為小李飛刀的名氣而感到驕傲。

  “沒想到李尋歡會是個酒鬼？”蘇墨感歎道。

  “你很失望嗎？”李尋歡問道。

  “有點。”蘇墨坦率的回答道。

  “那還真是對不起了。”李尋歡突然道歉。

  “為什麽要這樣說？”蘇墨問道。

  “因為我讓你失望了。”李尋歡回答道。

  “你不用向我道歉的。”蘇墨說道。

  “不！”李尋歡搖了搖頭，說道：“我向你道歉，不僅是因為我讓你失望了，還有……咳咳……”

  他說道此處，又咳嗽了起來，拿起酒瓶猛灌了一大口。

  “還有什麽？”蘇墨等他平靜下來問道。

  “還有我會讓你更失望的。”李尋歡說道。

  “見到你之後，我確實有點失望，但現在不會了。”蘇墨說道。

  “為什麽？”李尋歡好奇的問道。

  “因為我覺得你還是那個李尋歡。”蘇墨說道。

  “你以前認識我嗎？”李尋歡笑著問道。

  “隻聞其名，未見其人。”蘇墨說道。

  “那你怎麽說我還是那個我？”李尋歡問道。

  “你的眼神告訴我，你還是那個你，從來都沒有變過。”蘇墨說道。

  “哈哈哈哈哈！”李尋歡大笑道：“阿飛，你真是一個有意思的人，你這個朋友，我李尋歡交定了。”

  “你把我當做朋友，我是不是該感到榮幸？”蘇墨問道。

  “不用，我們是朋友。”李尋歡說道。

  “是啊，我們是朋友。”蘇墨也如此說道。

  因為是朋友，所以該為朋友兩肋插刀。

  蘇墨決定了。

  今後一定要幫李尋歡解決了龍嘯雲。

  這是身為朋友應盡的義務。

  之後，兩人相談甚歡。

  身為江湖老前輩的李尋歡，盡心盡力的對江湖小萌新蘇墨傳授江湖經驗，教導他為人處世的道理。

  蘇墨隻能說一句。

  老好人就是老好人！

  時間緩緩地流逝。

  從早晨的相遇，到傍晚的到來，李尋歡和蘇墨談了一整天，直到馬車停下，趕車的彪形大漢鐵傳甲打開車門。

  “少爺，小鎮到了。”

  “這就到了。”李尋歡感歎道：“時間過得可真快，沒想到我們聊了一整天。”

  “是啊。”蘇墨同樣感慨萬分。

  他覺得自己破紀錄了。

  簡直難以想象，他竟然跟一個剛認識的人聊了一整天。

  “我說過要請你喝酒的。”李尋歡微笑道：“現在到了小鎮的客棧，跟我來吧。”

  “好。”蘇墨點頭道。

  兩人下了馬車，朝著客棧前的飯鋪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