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初見(7)密奏
作者:毛拾壹      更新:2020-06-27 22:14      字數:2391
  餘忘塵向姚氏求證了這個秘密之後,他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左相國,也包括淑夫人。

  這是一件無比諷刺的事情:每當他麵對自己的舅舅的時候,他要稱呼其為父親,而當他麵對自己的母親的時候,他要稱呼其為姑母。

  除了自己的身世,姚氏還告訴了他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盡管那些道理在現在的餘忘塵想來非常容易,但是對於彼時年幼的他來說,那是他從未想過,也不敢想象的事情。

  “相國大人,遠比你想象中的更為狠厲,必要的時候,就連你也是可以成為他的籌碼的。”

  這是姚氏對八歲的餘忘塵所說的話,在那個平平無奇的燥熱午後,她一邊扇著手裏的竹絲扇,一邊給餘忘塵細細分析著這其中的利害關係。

  她出身貧賤,沒有讀過什麽書,她隻是在用她在更為年長的歲月裏,積累下來的經驗在評說這個秘密。

  妄議相國大人甚至淑夫人這樣的人物,這些言論若是傳出去,其後果可是不言而喻的,姚氏這麽做,對她自己來說,可謂百害而無一利。她與二公子本就無血緣關係,如今連虛假的名號也被拆穿了,她本已是無所憑依的。

  但她依然想說,想要告訴餘忘塵什麽可做,什麽不可做,這就是她的那一絲所謂的別的情感——

  在八年日複一日的相處中,她早已經把這個孩子,當成了自己在這偌大相國府中的依靠和希望。

  即便是每每想到這是天子血脈都讓她不勝惶恐,但是看著那樣天真而驕傲的笑顏在自己麵前,她就會短暫地忘卻那些蜚短流長的詆毀,和那些風聲鶴唳的憂慮。

  的確,相國大人曾經可以為了自己的權勢地位,而強行將自己的親妹妹送到天子身畔,那麽誰能保證日後他不會為了同樣的目的,而把自己的親外甥也納入自己的計劃之中呢?

  想要讓自己的兒子遠離政治的核心,在相國府裏做一個錦衣玉食、無憂無慮的富貴公子,這些都不過是淑夫人自己的異想天開罷了。

  從她自己被送入宮的那一刻起,她就應該想到,許多人的命運,從來就不會掌握在自己手裏。

  姚氏同餘忘塵絮絮叨叨地從午後說到了傍晚,那天夜裏,餘忘塵便生了一場“大病”,其病狀同當年的餘家大公子餘天澤如出一轍。

  但是萬幸的是,他苟延殘喘地挺了過來,隻不過自那以後便是風雨飄搖,再無康健。

  姚氏乃婦道人家,所言如此無非是想讓二公子餘生求個安穩,但在餘忘塵的心裏,一項屬於他的計劃卻正在慢慢展開……

  長原縣,一匹快馬疾行而來,激揚的馬蹄聲止步於長原縣令的府宅門前。

  這是一處略顯簡陋的府邸,門前有兩個看起來無精打采的侍衛值守,長原縣是個不算富庶的小地方,地方官這樣樸素的排場並不奇怪。

  宋庭秋翻身下馬,通傳之後便得以進入其中,長原縣令常年門庭冷清,難得遇到從肅都前來的人物。

  “閣下是?”蘇衡打量了一番匆匆前來的少年,端的是雅人深致、器宇不凡,想來是某位貴族公子。

  “在下宋庭秋,家父乃太醫令宋承。”少年施禮相對,自報家門,並亮出了自己的腰牌。

  這個名字在蘇衡的心頭盤桓片刻,他努力思考了一下近日朝堂之事,似乎並沒有什麽能讓堂堂太醫令,深入自己這一畝三分地的理由。

  雖然他隱隱約約預感到了什麽,但是並沒有打算率先開口,而宋庭秋也不知道,淑夫人為何會在臨終前點出這麽一個名字來,兩個人照例進行了一番官場上客套的寒暄。

  幾段你來我往的噓寒問暖之後,宋庭秋見對方沒有開口的意思,試探問道:“先生可知道淑夫人?”

  淑夫人?蘇衡回想了一下,這是左相國的妹妹,當今陛下的寵妃,不過聽說前些日子因為弑君之罪已經被廢黜了,太醫令之子同自己談起一個後宮的女人,所謂何意?

  宋庭秋見他略顯迷茫的樣子,心中亦是一陣疑惑,看起來這個蘇衡似乎並不了解淑夫人,那這兩個人之間到底存在著怎樣的關係……

  “我此次前來,是受餘家所托,想請先生指點迷津。”宋庭秋繼續說道。

  一句“受餘家所托”,實則已表明他此次前來的立場。

  蘇衡立時心領神會,聯想到自己的那封密奏,很快他就在心底梳理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兩個月前,他曾經上了一封密奏呈予天子,這是天宗皇帝留下來的傳統,地方官員可直接就重大要事上書密奏,而他的這封密奏所言要事,便是彈劾右相惠敬成。

  他用了八年的時間搜集右相的種種罪行,每一條都加以輔證,盡管他知道惠氏一脈在朝野之中盤根錯節,已成難以撼動之勢,但是他依然抱有一絲幻想能通過這樣的形式,多少能讓陛下清楚地了解右相背地裏那些勾當。

  說起對惠敬成的恨意之深,恐怕這天底下沒有幾個人能甚於自己了……

  然而兩個月過去了,他的這封密奏似乎並未激起任何水花,這讓他對陛下更為失望,然而現在看起來,似乎事情出現了一些別的解釋。

  淑夫人是如何知道自己這等籍籍無名的小人物,同時又派人以餘家的名義來造訪自己?想一想隻有一種可能,那便是——

  那封密奏已經被她看到了,不管是通過什麽樣的形式。畢竟陛下常常行事無度,比如把這種朝堂上的東西帶到後宮,再被什麽妃嬪無意掠過,這些都是有可能的。

  不過好在的是,看到這封密奏的是餘家的人,右相國的死對頭,不然自己這項上人頭現於何處可就未可知了,想到這裏,蘇衡不由脊背一陣發涼。

  他再次起身,恭敬而鄭重地向來訪者微微行禮,這個動作讓宋庭秋也明白了蘇衡現下的心思。

  “先生的所作所為,還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呢。”宋庭秋抬眼看向對方,眼神裏流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試探。

  其實他並不知道蘇衡到底做了什麽,但如果是淑夫人臨終篤定所托,那麽這便是個可以信賴的人物,他現在這麽說,是在引導對方主動把話接下去。

  與此同時,蘇衡也不知道這位並不姓“餘”的人,對於那封密奏到底知道多少,而且他現在也並不能確定,來者是否和自己抱著同樣的目的。

  雖然對方是右相的人的可能甚微,畢竟以右相的行事方式,處理自己這樣的小角色,直接殺了即可,根本不可能動用這樣的人物,以這樣試探的方式。

  “明人不說暗話,先生可否願為餘家效力?”宋庭秋直截了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