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萍水(4)宮牆裏的故事
作者:
毛拾壹 更新:2020-06-27 22:14 字數:3032
宋庭秋眉梢微動,掃了一眼她那張寫滿了好奇的臉,“不該問的不要多問。”
莫歎雪有些生氣,她喜歡直來直去,不喜歡彎彎繞繞,“你不相信我?”
“談不上相信或者不相信。”宋庭秋淡淡回道。
“你若是不告訴我,那我想不明白,就總會忍不住去找答案的,我這爛命一條死了倒是不要緊,可是萬一連累了餘二公子,那就得不償失了。”莫歎雪繼續不依不饒。
宋庭秋捏了捏拳,左掌心裏一片刺刺癢癢的觸覺傳散開來。
他真不知道這個小丫頭為何要執著於深究這其中的故事,但是沒辦法,已經有人非想讓她卷入其中了。
“你可知道,二少爺的大哥是怎麽死的嗎?”他轉頭問向莫歎雪,語氣依舊溫柔。
莫歎雪搖頭,前世她做逍遙宮宗主,江湖上的修道世家一半歸順朝廷,一半獨善其身,逍遙宮便是獨善其身的那一派,不怎麽和朝野往來,官場中人她也就是偶爾聽上一耳朵,餘忘塵大哥這種早早退場的人,自然早就是過眼雲煙了。
宋庭秋繼續說道:“二少爺曾經有一個妹妹,命中帶煞,剛出生即克死了他大哥。”
“還有個妹妹?”莫歎雪驚異,此前從未聽聞左相國府出過一位小姐。
宋庭秋自忖,眼前這姑娘的反應似乎確是委實不知,看來她的確是對肅都太不了解了。
“他的那個妹妹,叫餘琬琬,克死他大哥以後,為避免家門不幸,尚在繈褓便被送出了家門,送到了別處練武修習。”宋庭秋補充道。
這番說辭知道的人很少,外麵的人知道的是,這位餘家的小姐生下來便夭折了。
“想不到堂堂餘家大少爺竟是被自己的妹妹,活生生克死的啊……那還真是命運淒慘……”莫歎雪不由慨歎,她本覺得自己一世隻能活個二十年已經夠可憐的了,卻沒想到還有人死法更甚。
宋庭秋輕輕搖了搖頭,“並非如此,餘家大少爺並非死於天命,而是有人故意為之。”
“有人故意殺的大少爺?”莫歎雪聽此微微一怔。
那可是左相國府的大公子,普天之下還有誰敢動這樣的人物?
天子?不,不可能,餘天澤死的時候年紀尚幼,算下來當今天子那時已年過不惑,怕是這個餘天澤連天子的麵都未曾見過幾次,定然做不出什麽觸犯聖顏的忤逆之事。
除了天子以外,敢動左相國的人,難不成是……右相?
宋庭秋看出她眼神中閃過的一絲驚異,很好,她此刻已經知會了自己的意思。
如此說來,餘二公子裝病是為了掩人耳目,放鬆右相國對自己的警惕?避免自己成為第二個餘天澤?莫歎雪自以為大概明白了這其中緣由。
想不到這奢靡華美的相國府,看似是一派溫柔鄉,實則早已成了他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你知道當今天子為何隻有一個兒子嗎?”宋庭秋沉聲道,“其實陛下本來可以有很多子嗣,隻不過是惠皇後不想讓他們降世而已。”
莫歎雪又是一愣,這句話戳得她心尖一顫。
她雖是活的年歲很久,卻一直不過是個江湖之遠的普通人,未曾接觸過大涼國的皇權中心,她知道這世間每天,都會有很多所謂“低賤”的人悄然死去。
但她從沒有想過,即便是貴為皇胄,也是可以因為一個柔柔弱弱的女人而送命的,並且死得是那般悄無聲息。
“你是怎麽知道這些的?”莫歎雪微微蹙眉。
這等皇家秘聞怎可向外人平直道來?
宋庭秋麵若沉水:“因為家父便是當今太醫令——宋承。”
“能殺人於無形,讓皇嗣死得無聲無息又合情合理的,放眼整個太醫院,隻有太醫令宋承可以做到,也不會有任何底下的人,想要挑戰他的權威。”
他說這話時,語氣淡然,仿佛在心安理得地講述一個事不關己的皇家秘史,絲毫沒有一個殺人劊子手的兒子該有的愧疚與惶恐。
莫歎雪不懂,“為什麽?為什麽要幫皇後做下此等狠毒之事?即便……即便是皇後仗勢脅迫,難道不可以直接稟告皇上,彈劾皇後麽?”
宋庭秋看向她的臉,適才的三分深沉,此刻已是一片迷茫,這種單純和天真,看起來並不是裝出來的,是她的經曆著實撐不起對皇權的思量。
“因為她是皇後,她的父親是當今的右相國。你以為當朝文淵皇帝,當真不知道自己為何隻有一個兒子嗎?他當然知道了,但是他沒有辦法,或者說,他並不在乎。”宋庭秋說道。
“為什麽?貴為天子,竟可以放縱區區一個女人去斬殺他的親生骨肉?這是什麽道理?”莫歎雪越來越不懂這其中的曲折了。
在第三世的時候,她曾隨醫聖衛風踏足過那座宮牆,當時隻覺著那裏的人,在明景皇帝麵前個個都極為謹慎惶恐,縱然是那時的皇後也是如此。
怎麽到了文淵皇帝這裏,竟反倒失了天子的威嚴,任由後宮作威作福起來?
“因為,當年明景皇帝有九個兒子,論起資質來,當今天子本是無緣這個位置的,是右相把他一步一步扶到了這個位子上,文淵皇帝即位的第一件事,便是殺了自己的八個兄弟。”宋庭秋將聲音壓得極低,這等妄議天子的言論,即便並不是什麽秘密,也沒人敢於光天化日之下講出口來。
莫歎雪並不愚鈍,她不會不知道,天子隻有一個兒子意味著什麽,意味著惠皇後的兒子這一生將安枕無憂,待到即位之後,左相一支也將絕無活路,即便這個餘家二公子當前靠裝病苟活,可到了那一天,還是一樣要乖乖就範的。
“那太醫令就不能手下留情,留下一絲轉機麽?”莫歎雪繼續追問。
盡管她剛剛問出口,就自覺這問題過於幼稚了,沒辦法,她此刻還不能理性地去思量,那座宮牆之內的曲折。
宋庭秋苦笑了一下,他清秀的麵龐上凝結著和那笑容一樣的苦澀,“你知道宋氏一族有多少人麽?為了那一絲不可知的轉機,嗬,皇後一句話便可讓一族覆滅,何況,日後太子即位,家父依然是太醫令,為什麽要反抗呢?”
這一問堵得莫歎雪啞口無言,隻是她有一事不明,既然宋家現在是為了右相在殺人,那這個宋庭秋又為何要和左相的兒子交好,還要幫助他裝病?
總不能是他良心未泯,想要作出補償罷……
宋庭秋沒有回答她,他靜默不語,繼續切著手下那最後一點兒藥草。
莫歎雪見他避而不答,思忖片刻,似乎想到了什麽,如果要一個合理的解釋,那就是——宋家兩邊都不想得罪,若是日後有翻盤之際,便尚可自保,可是餘家靠什麽翻盤呢?
還沒來得及思量清楚,宋庭秋手下的活計忙好了,便準備告辭回府,走的時候他忽得叫住了莫歎雪,然而叫住了卻又不知該交代些什麽。
沉默了良久,隻在齒間輕輕擠出了一聲——“保重”。
他欲言又止的凝重神色,讓莫歎雪有些無所適從。
宋庭秋走出了相國府,腦海裏揮之不去的,卻依然是剛剛那個姑娘的麵龐,本以為會是個滿腹心計之主,卻不料不過是一張白紙而已。
“為什麽,想要攪入這攤渾水中來呢?”他兀自感歎。
宋家的馬車已在外麵恭候多時,趕車的小車夫在寒冬裏凍得打顫,以往自家少爺到左相國府上送藥,不出半個時辰便會出來,未料今日竟進去了一個時辰之久。
宋庭秋見他麵頰青紅,解下自己的大氅遞給那小車夫,溫柔道:“有事耽擱了。”
小車夫自是不敢接少爺的大氅,連連推卻,宋庭秋隻得自己上去,把那大氅親自披在他身上,如此一來,小車夫便再也不好推脫。
他一直都是這肅都城裏,最為寬厚溫良的貴公子。
“少爺,我們直接回府麽?”小車夫一揚馬鞭。
“不,去右相國府。”宋庭秋回道。
“得嘞!”小車夫調轉馬頭,朝著右相國府的方向而去,天色漸漸昏暗下來,但是這條路走過太多次,他就算閉著眼也是可以到的。
坐在馬車裏,宋庭秋緩緩攤開左掌心,因為剛剛微微出汗,一直攥著的紙條竟有些稍稍洇濕,那是今日莫歎雪寫固元丹方子的時候,餘忘塵在袖下遞給自己的。
餘二公子的意思是,讓自己把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訴莫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