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萍水(2)病嬌公子
作者:毛拾壹      更新:2020-06-27 22:14      字數:3212
  餘忘塵就這麽把莫歎雪帶回了相國府。

  堂堂相國府二公子,從東市上撿了個女叫花子回來,一時之間傳遍了餘府上下,驚動了餘家的三夫人也前來相看。

  餘三夫人姚氏,以前是相國房裏端茶倒水的丫鬟,生了餘忘塵之後便得了個夫人的名號,不過這府裏的人都勢利得很,有明媒正娶的高門大戶的夫人擺在那兒撐腰,沒人給這個姚氏什麽好臉色看,再加之她本身性子軟,說話做事總是透著一股唯唯諾諾的勁兒。

  莫歎雪跟在餘忘塵的身後,走在廊中,正好撞見了前來的姚氏。

  姚氏穿得甚是雍容華貴,一襲赤緞外罩墨狐披肩,看那毛色便是上乘的進貢寶貝,而她頭上簪的珍珠點翠步搖更是價值連城的貨色,端的是放眼整個肅都城都數一數二的貴夫人裝束。

  可惜了,這麽一身華美行頭,竟被餘三夫人撐不出一點氣場來。

  莫歎雪前世頂著“白山月”的名頭,做逍遙宮宗主的時候,雖遠離官場中人,但對這餘三夫人的出身也微微有所耳聞。

  按理說,丫鬟做久了,麻雀飛上枝頭成了鳳凰,本該無限囂張跋扈才是,偏這姚氏,眉眼之間盡是風聲鶴唳,平日裏總是習慣用十個細細的指頭,把手裏的帕子絞得亂皺,說話的時候目光又常常不自覺地輕輕遊離,任是誰見了都免不了背後去哂笑一番。

  由是府裏的人總是暗戳戳地議論:到底是上不了台麵的丫鬟出身,即便是給相國生出個兒子來,也照舊是登不了大雅之堂。

  這樣的話,自然也會傳到二公子的耳朵裏。

  “忘塵,這位是……”姚氏指著二公子背後的人問道,語氣裏帶著一絲謙卑的試探。

  “萍水相逢,路上撿來的,懂些太醫們不屑的鄉野醫術,留在身邊煎個藥罷了。”他回答得也很是冷漠。

  姚氏並沒有什麽主見,她聽了隻會訕訕附和:“也好,也好,我兒這病總是沒有起色,總是要各種路子都試上一試才好。”

  “若是無事,我便先行回房了。”餘忘塵淡淡回道,臉色看起來有些不耐煩,他似乎並不想和自己的母親多費言語。

  說完,便目不斜視,昂首而行,沒有施禮,將餘三夫人一行撂在了原地。

  從剛才見了姚氏開始,他就一直冷著這副臉。

  莫歎雪在一旁看得有些糊塗,老話說兒不嫌母醜,縱然是這府裏所有人都瞧不上餘三夫人,這做兒子的總該以禮相待吧?

  可這兩個人身上,竟然一點兒也看不出個母慈子孝來。

  莫歎雪倒吸了一口涼氣,高門大戶裏的關係果真錯綜複雜,這麽一想,便更讓人懷念起前世在逍遙宮的日子了。

  她跟著餘忘塵七拐八拐,方才在偌大的相國府裏拐到了二公子的院子。

  “你進去,裏麵會有人幫你的,然後到我房裏來找我。”餘忘塵指了一間偏房吩咐道。

  莫歎雪跟著他手下的丫鬟進了房間,環顧了一周,相國府的確是奢靡華貴,隨便一間偏房上的擺件兒都是珠寶珍萃。

  可莫歎雪前世畢竟也是個高高在上的宗主,這等排仗並不是沒有見過,唯一不習慣的,便是二公子這院子裏隨處飄蕩的藥草味兒。

  明明沒病,卻裝出個有病要治病的樣子來,按江湖話本兒來說,這種扮豬吃老虎的,總是要家裏有幾個兄弟相爭上位的,餘忘塵的大哥已經死了,他一個獨苗圖什麽呢?莫歎雪心中不解。

  待一番梳洗完畢,跟著丫鬟到了餘忘塵的房裏,剛踏進門,便被撲麵而來的更為濃鬱的氣味嗆得連連咳嗽。

  屋裏正中的爐子燃起嫋嫋的輕煙,那股嗆人的藥草味便是來源於此,這味道比之其他地方,要重上許多,可看這屋裏的人,卻個個習以為常的樣子,如此看來,這二公子怕是裝病已不是一天兩天。

  她款步上前,行至餘忘塵的書案邊。眼前人麵色依舊病態,微虛著眼,披著件厚厚的大氅,青白瘦削的指節輕輕叩擊著書案。

  聽到她的腳步聲停下,餘忘塵方才揮手屏退了其餘下人,緩緩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已經梳洗一新的佳人。

  桃花玉麵,靜水流深,同初見麵目難辨的小乞丐判若兩人。

  餘忘塵看著她,那雙眉眼總感覺有些似曾相識,好像在哪裏見過,肅都城的貴族間不時有些集會,裏麵不乏各色佳麗亂花迷人眼。

  他閉上眼睛,腦海裏閃過一張又一張的麵龐。

  當朝有兩大相國,按照以右為尊的禮製,右相的權利地位皆高於左相。當今文淵皇帝獨寵的那位惠皇後,便是右相惠敬成的千金。

  惠敬成,既是國相,也是國丈,朝中依附右相的不在少數,相位之分本是天宗皇帝為了權利掣肘而留的製度,若是放在開明盛世便還好說,可如今大涼國國運式微,早已不複當年鼎盛,相位之分反倒促成了暗流湧動。

  餘忘塵心裏非常清楚,待文淵皇帝百年之後,當朝太子,也就是右相的外孫即位,屆時惠敬成怎麽可能容得下左相一家,還有左相背後盤根錯節的勢力?

  餘家如履薄冰的前路,他比誰都更要清楚,甚至於比他的父親餘從晏,還要清楚。

  當今天子,隻有一個兒子,至於個中緣由,自是惠皇後的拿手好戲,但這並不代表左相會坐以待斃,等著惠敬成手起刀落。

  因為餘家,還有一張可以用來與之分庭抗禮的底牌。

  想要探知這張底牌的人很多,但是餘忘塵隱隱約約覺得:眼前這個人,不是那種人。

  “你叫什麽名字?”他忽然開口問道。

  “莫,歎,雪。”

  她一字一頓地回他,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這是她最初的名字,有好幾世,她都在以別人的名字,別人的身份活著,而這一世,重生在一個不為人所知的小乞丐身上,反倒給了她擁有自己姓名的自由。

  “料峭嚴冬北風寒,莫歎雪間行路難”,餘忘塵看了一眼窗外的風雪,這個名字倒是同眼下頗為應景。

  說來也確是如此,莫歎雪降世那天,的確是下了很大的雪,這個名字便是她的父親觸景生情而作。

  倘若不是因為她的父親,也斷然不會擁有如此文雅的名字,因為她的母親是神巫族人,就是那個被七尾妖獸一舉滅族的神巫族。

  神巫族的人擅長占卜,擅長暴力,卻並不擅長吟詩作賦。

  他們常年偏安一隅,族裏有個傳統:族內人不許和外族人通婚。可偏偏,她的母親卻愛上了一個滿腹才華的莫姓外族男子,而後於天宗元年生下了莫歎雪。

  然而,紙包不知火,東躲西藏地逃了良久,終究還是被神巫族的人抓住了,與外族私通生下的孩子,等待她的將會是火刑——將活人綁在那鐵架之上,以烈火焚燒,火是一點一點慢慢燒旺的,直至皮肉不附,白骨成灰。

  那一天,風雪很大,一邊是熊熊大火獵獵揚揚,一邊是這天宗皇帝遺漏的世間最後一隻七尾妖獸覺醒,逃出了神鳴山雷炎洞,發起狂來,片刻間滅了神巫族全族。

  巧合的是,這隻七尾妖獸謂之伏明,生性畏火,於是見了那場大火一時靈力衰微,被潛淵寺的靈堯神僧,就此和垂死之際的莫歎雪封印在一起。

  從此,她便和伏明相生相伴。

  每過二十年,伏明便至百歲而斷一尾,繼而神識便會立刻去尋找下一個瀕死之人,以供重生。伏明生性屬陰,挑的盡是些年幼的女子,而且它好像很喜歡莫歎雪的長相,看上的人和她又總是那麽相似。

  而莫歎雪,便將延續那些瀕死之人的生命,帶著前世複前世的記憶,替她們繼續活下去。

  在過去的五世裏——

  第一世,她是潛淵寺的敲鍾女弟子,跟著裏麵的神僧學了個幾招幾式;

  第二世,她是個書局的閨秀,畫過那麽幾幅畫,看過那麽幾本書;

  第三世,她是醫聖的小學徒,這也是她為何可以看出餘忘塵在裝病的原因;

  第四世,她是個賞金客,拿錢殺人,偶爾也會做做梁上君子。

  等到了第五世,終於出人頭地,成了一宗之主“白山月”,可惜還沒活夠,到了第二十個年頭,一命嗚呼。

  一百年過去了,對於人世間,她早就看淡了,至於朝堂上的門門道道,她也的確是沒有想要一探究竟的興趣,她隻是怪伏明這一世沒有投個好胎,想要為自己找個靠山罷了。

  活了這幾生幾世,攀高附貴的道理她還是懂的,而眼前這個人,他有秘密,可以為己所用。

  至少,不用缺衣短食,流落街頭……

  盤算之間,書案後麵的男子臉色陡然陰冷,他的聲音壓得極低,“你究竟是誰?”

  莫歎雪被他鋒銳的目光盯得心間慌亂,戰戰兢兢開口:“在下……”

  話沒說完,門外的下人來報,說是宋庭秋公子前來拜訪送藥。

  “讓他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