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次——當她重新坐在周宸麵前時，他們出現在周宸新近裝修的超市外麵。

  空蕩蕩的小型超市裏空蕩蕩的，隻是一片粉白，一天到晚都敞亮著，仿佛不斷向外排放著令人身體不適的甲醛。

  他咬著煙，嘴裏猛竄出一口白煙。

  李文慧看著這個整改過的小區，它的路麵幹淨，路人也少，裏裏外外的巷子裏都顯得很空蕩。

  “我想了好幾天，”他突然多李文慧說道，“我有件事要跟你說。”

  “什麽？”李文慧隨口問道。

  他沒有立刻回答李文慧的話，轉口道“當我告訴你以後，我想你會很生氣，可能也再也不想看到我了，畢竟——畢竟我們才見過幾次麵。”

  “我們早就認識了，”她心裏想，但是臉上憋出一個笑容來，假裝好奇地問道，“怎麽了？”

  “我跟蹤你了！”周宸應答著。

  “哦——”

  “哦？”

  “嗯——怎麽了？”

  “你不害怕嗎？”

  “當然害怕，”李文慧這樣說時，也早就猜到周宸打算和自己說的事到底是什麽了，她想自己在刪除了周宸腦袋裏有關自己的記憶後，當自己重複著再與周宸見麵，對方難道會變得和以往不一樣嗎，那是肯定不會的。如果說，要讓周宸變得不一樣，那就必須知道周宸的過往，通過心理學家分析那些改變他性格和情感的原因，但是她不願意周宸有所變化。要是她喜歡周宸的話，她就不希望周宸像普通人一樣，變得“健康”起來，她喜歡的周宸是那個脆弱的周宸，那個在她麵前流淚還有躺在床上衰弱得就像一個病人模樣，需要她照顧的周宸。

  “當然害怕——”她幾乎是麻木著對周宸說道，換做是從前的話，當她聽到周宸對自己做的這件事，肯定會異常生氣，肯定會報警，但是，當她猜到周宸可能會對自己做的事後，早就不感到意外了。

  人會慢慢適應恐懼！

  “可我怎麽一點也看不出來你有恐懼的樣子呢？”這次，輪到周宸感到緊張了，他沒有想到李文慧居然一點不像個正常的女人一樣對自己發火，反倒異常冷靜。

  “相比害怕，我倒想知道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件事，假如你真的喜歡跟蹤我的話，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要是你知道我會生氣，為什麽還要說這些呢？”

  周宸壓了一會眼眉，嘴裏的煙蒂端在手裏，靜默了一會，然後說道：“說真的，那天跟你一起吃完飯回來後，你跟我說以前有一個男人傷害過你，隻是為了驗證自己愛不愛你的時候，我感覺，我感覺我很害怕！”

  “害怕——你害怕我？”李文慧禁不住笑了起來，但是在說這些於自己不利的事情是笑起來，那情景就顯得很怪異了。

  “嗯——”周宸看到李文慧臉上的笑容說道，“我現在——你太——你現在這樣我更加害怕了！”

  “為什麽？”

  “我感覺自己就像被你看透了一樣，無論我做什麽，都不可能出乎你的意料之內，就怎麽說呢，就像那些拆穿魔術師把戲的人一樣，無論我做什麽，可能你都能知道，最後一次跟蹤你的時候，我看著你的車，感覺自己不像是在跟蹤你，而是被你跟蹤，我感覺你開車的時候，像是知道我在你的車後麵一樣！”

  “所以呢，”李文慧依舊靜端端地看著他，仿佛帶著一種戲謔的表情，“你還真想在跟蹤我的時候傷害我一次？”

  “不——沒有，”周宸說道，“我就是想看看你會去哪裏，做些什麽事，喜歡什麽，這樣的話我會更了解你，然後知道該怎麽和你說話，才能更親近你！”

  “這話說得太過裸露了吧！”

  “我知道很裸露，但是我想你知道我的動機，你知道我說的是真的，我這個人是個很直接的人，相親的時候，好些女人都受不了我這個性格，他們覺得要是我喜歡她們，就不該暴露自己的強烈欲望，顯得自己很寂寞一樣，應該偽裝起來，假裝自己很紳士，很隨意，我不知道那樣對不對——”

  他沒有說完他的話，就停了下去，然後就像古董的影碟播放機一樣，出現卡碟的語音，斷斷續續的了：“嗯——大概就是這樣，我覺得——算了，抱歉，我以後不會這樣做了，我走了——”

  “幹嘛，”她好奇地問，“走——你要去哪裏？”

  “都告訴你了我的心裏話了，任何女人都會覺得我這個人不正常的，我不想說了，以後我也不想打擾你了！”

  “誰告訴你我生氣了呢，我什麽時候又對你說了這些我覺得你傷害了我之類的話呢？”她笑著問，但是這次卻笑得很自然。

  “你——”周宸皺起眉，心裏有種說不出的奇怪感覺，“你真的讓我感到害怕了！”

  李文慧聽到他最後的話，笑得更大聲了。

  她歎了口氣，然後將周宸帶到了一家家常菜館裏，走到了二樓，靠近了大玻璃窗口坐了下來，很快點了菜。

  “好吧，我就告訴你，我喜歡你，”她咬了口茶說道，“我哥哥以前對我說過，對於感情，無論男女，都要主動，但是女人一定不要先表白，但是我現在還是說了。”

  她簡單地說著話，嘴裏吐出的字眼就如手裏這杯喝下去的茶水一般平淡。

  “你——我，我覺得我現在應該激動的才對，但是怎麽就沒有人們常說的那種對於愛情的感覺呢？”

  “也許你期待的正是我生氣，離你遠去的情形。”她依舊笑著。

  “李文慧，李文慧，”周宸低著眼眉重複叫著她的名字，然後緩緩伸出一隻手來，笑著說道，“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女友了嗎？”

  “你願意的話就可以！”她握著了周宸的手，看見他的拇指在她的手背上來回地撫摸著，發起了呆。

  當家常菜的服務員將菜端上來後，她手裏的筷子頭才送一隻豆根進入嘴裏，很快就轉口問道：“上次你對我說過了，你會跟我說你家裏的情況的！”

  “哦——那個啊——”他鬆開了手。

  “不要撒謊，我看得出來你現在很想對我說些謊話——我可以對你很坦白，我也希望你能夠對我這樣坦白！”

  “李文慧——”過了一會，周宸突然放鬆地叫道。

  “在——”她認真地應答著。

  “我一點也不像一個正常人，這些你看得出來的，對吧？”周宸說完，抿著嘴巴，輕微地觸動著腦袋。

  “你是一個普通人，隻是不像許多人那樣偽裝而已！”

  “謝謝——”周宸說道，“我的家境還算可以，但是呢，我騙了你，我是在單親家庭裏長大的，沒有爸爸，一直都跟我媽住在一起。我媽——就是那種很強勢的老媽，她非常恨我爸，所以她也非常恨我，因為我也是一個長了根‘棍子’的東西。小的時候，她經常打我，用各種侮辱性的詞語罵我，我被她打得嚴重時，全身都是淤青的傷疤，進過好幾次醫院，但是每一次，她打完我又抱著我哭，責怪自己下手太狠，但是當我的身體又好起來的時候，她又要找我的麻煩，想盡理由打我——這就是我的家庭情況。”

  李文慧看著周宸，他的臉上沒有任何激動的表情，隻剩下麻木和無奈一樣。

  “你就這樣一直被打到大的？”

  “也不是，長大一些，她才沒打過我了，也許是她知道她打不過我了吧，但是還是偶爾要罵我。”

  “你想告訴我的就是這些嗎？”她問道。

  周宸搖了搖頭，緩慢地說道：“要是一個男人被女人控製得太嚴重，並且帶著不該有的負罪感長大，你知道這個男人會變成什麽樣嗎？我媽恨我爸拋棄了她就把所有的問題怪在我身上，她覺得所有的男人都是垃圾，所以我真的——我感覺自己現在很難和女人相處，我相親過好幾次，但每一次都不得善終，無論我表現得多麽友好都沒有用。隻要我和她們待在一起的時候，就感覺腦袋裏有一個女人在用手指不停地戳我的腦袋，不斷地向我辱罵，數落我的問題，那樣我做什麽都感覺不對勁，心裏緊張，不知道該怎麽對她們說話了，甚至有時候非常害怕她們。”

  “那是你媽對嗎？”

  “什麽？”

  “在你腦袋裏數落你的人是你媽對嗎？”

  周宸愣了一會，然後對李文慧點了點頭。

  “你恨她嗎？”

  “不恨——她一個人撫養我長大也不容易，要不是她很努力，我根本無法有稍微好的家境，也沒有錢去開超市。”

  “你自己工作也很努力！”

  “謝謝！”周宸的雙手交叉搭在桌麵上，臉上的表情顯得很無奈一樣，仿佛就在等待李文慧拒絕自己了。

  “還有什麽要對我說的嗎？”

  他想了一會，說道：“我很想對你說些堅定的話，好比如我隻愛一個人，我一定會照顧好你等等，這些就是我媽無數次警告我的，不允許我有一天像我爸一樣拋棄女人，對女人負心，我自己也害怕自己會照顧不好的女人，讓她們有一天成為我媽那樣的女人，但是我越這樣想心裏上的負擔就越大，我非常害怕照顧不好女人，隻要我說那些其他男人對女人經常說的話時，就感覺自己在撒謊，那會讓我想吐，覺得自己就是我媽說的那種垃圾！”

  周宸說著說著，嘴上的氣息變得沉重起來，臉上的皮肉微微皺起。他雙肘撐在飯桌上，手掌不斷撫弄著額頭。

  “抱歉——我不想待在這裏了，你吃飯好了，我去結賬！”他鬆了雙手，說道。

  李文慧將他的手牽扯住了，然後笑著說：“我又沒有怪你，更沒有要求你做出什麽承諾呢！”

  她將周宸又推回到座椅上，然後對周宸說道：“要是我對你說，我很高興你對我這樣坦白，我也很喜歡看到你脆弱的模樣，你會不會覺得我不正常？”

  “當然不正常啦，哪有女人——”

  “女人怎麽啦，為什麽女人一定要是一副柔弱的樣子，為什麽眼淚隻能伴隨女人，我可不喜歡做那類女人——周宸，你該早點遇到我！”

  “容我想想，我現在心裏的排斥感變大了！”

  “可以，我讓你冷靜想想，等你想好了再告訴我你願不願意跟我在一起。”

  她再不說話了，很快就吃完了飯，飲了一杯茶，然後向周宸道了別。

  “我等你給我一個回複，願意或者不願意都可以！”

  她說完話就鑽進了汽車內，開著車向遠處而去。

  汽車緩緩停下來時，李文慧出現在了李銘奕的小區外。她給李銘奕打了一個電話，但沒有人接聽，於是便從車內走了下來，攀著樓梯向李銘奕的房間去，站在門外敲了敲門，還是沒人答應，但屋內卻傳來一連串的燒水聲。他搖動了一下門把手，想要利用活動的金屬聲讓李銘奕走出來，卻發現門沒有上鎖。

  她打開了門，緩步走了進去，看到椅子上擱著的電熱水壺正燒著開水，屋內卻沒有李銘奕的身影。他的手機放在床頭沒有帶下去，看樣子是匆匆跑出了門，而且才出門不久，很快就會回來了。

  李文慧反手將門帶上，環顧著房間，看著那無聊的電腦桌麵發起了呆。

  房間裏還是些擺放整齊的物件和一些泥塑，沒什麽特別的地方。她坐在床邊，等待著電水壺跳閘之後，便拔了插頭，提著熱水壺，看著衣櫃邊的開水瓶，便打算替他將開水倒進開水瓶內。

  她蹲著身子，耳邊才響起那的啦啦的啦啦的水聲，白霧從眼前升起時，卻感覺眼前這衣櫃的罅隙間像是有件奇怪的東西在看著自己一樣。

  這不知經過幾手的黃木衣櫃有些老舊，它的兩扇門測的鎖頭壞了，合不上攏。

  李文慧將開水灌進了開水瓶後，用手指稍稍撐開衣櫃的大門，發現衣櫃裏多了一雙泥黑色的腳。她被這衣櫃裏的腳嚇了一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半天也沒有動靜，手指哆嗦著從衣櫃門上拿開時，衣櫃門上發出一道難聽的吱啞聲。

  過了一會，她沒有聽到衣櫃內更多的動靜，又好奇地懂地上爬了起來，重新走到衣櫃邊，謹慎地打開了衣櫃，借著日光，才發現躲藏在衣櫃裏的原來隻是一個人形泥塑。

  這泥塑的上半個身子被衣架上的衣服遮蔽著，下半身露在外麵，倒像是有人盜竊怕被人發現，故意躲藏了起來一樣。

  李文慧好奇地用手揮開李銘奕的衣物，想要看看這泥塑是個什麽模樣。泥塑的顯得很粗糙，外表並不精致，和那些擺在衣櫃外的作品相差太多，倒像是莫迪的油畫一般，隻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樣的，隻是她才看到那泥塑女性僵硬的臉孔時，李銘奕就提著一些零食跑了上來。

  李銘奕先是一愣，但看著李文慧的舉動，臉上的皮肉瞬間皺緊了。他手裏的塑料袋掉落在了地上，快步向李文慧走了過去，嘴裏的聲音猶如發射出去的鳴鏑一樣衝著李文慧殺了過來。

  “你幹嘛進來——”

  他說著就猛地將衣櫃的門關上，隻是力量太猛，一下子將門打在了李文慧的手臂上，疼得李文慧猛地將手臂往回縮。她那才觸碰到泥塑的手掌，猶如一隻掛鉤，一下子將衣櫃內的泥塑帶了出來，整個泥塑猶如一件陶器猛地摔落在地上，發出一個沉悶的聲響。

  李文慧臉上的皮肉痙攣，很快就因為手臂上的疼痛感流下了眼淚，她才想向李銘奕解釋，但一看到腳邊那暴露在泥塑內的東西，整個人又一下子懵住了，嘴唇哆嗦著不敢出聲，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連手臂上的疼痛感也忘記了。

  泥塑的外殼剝落後，裏麵暴露出一個人萎縮的人頭來。這人頭的頭發就像亂糟糟的雜草搭在她的腳邊，仿佛無數的細蛇向自己撲來，嚇得她失了魂，全身打起顫，嘴巴裏的尖叫聲才脫出口，眼睛就被李銘奕那極度憤怒和恐怖的嘴臉給鎖住了，嘴裏的尖叫聲很快就變成了難受的哽咽，喉嚨像是被一團肉卡住了，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隻覺得李銘奕的皮肉全都縮皺著，像是地上那可憐的皺巴巴的屍體，要向自己撲來，將自己給吃了，腦袋上挨了一記重拳，眼前黑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