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靜悄悄的，一個多餘的人影也沒有，幹淨得隻剩下一個個樹木和路燈的陰影。

  她看著李銘奕從自己眼前消失後，總覺得他的背影有種說不出的落寞。

  李文慧打開了車門，發動了引擎，不一會就開著車駛向了回家的公路。

  “他說得對，”李文慧小聲地自言自語著，“女人就是這麽個東西，貪婪自私，隻會關心自己，有些人即使為她去死，她也不可能向對方真心表示感謝，但是當對方不救她的話，她就覺得著世界是個混賬的世界——可笑。”

  她吐了口氣，然而很快又如沒事人一樣播放器音樂。

  淩晨一點，她回到了家裏，車庫裏的燈早早地亮著，機器人陸先生坐在電腦前正查看著一些她看不懂的數字和圖形。

  “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呢？”它聽到車庫內的響音後，走了出來，向李文慧問著。

  “有事——你在這裏幹嘛呢，還在雕刻嗎？”

  “沒呢，今天我隻雕刻了一半，就去查看了一些電腦資料。”

  她聽完了機器人陸先生的話，說道：“陸先生，你知道嗎，有時候，我真的覺得你不像是一個機器人，你就像有了自我控製能力，知道自己要幹嘛，不要幹嘛。”

  “就這些嗎，這些隻是因為我擁有了一顆仿生大腦的原因啊，我以前就和你說過啦。”

  “不僅僅是這樣子，你知道嗎，當機器人非常非常接近人類的外貌時，人就會不由自主地產生恐懼感，但是我對你——從你身上我沒有這樣的感覺。”

  “這隻能說明你的哥哥將我改造得很好！”

  “我哥要是聽到你這樣評價他，會很高興的，但是他一點消息也不發給我，怎麽聯係也聯係不上——我有些後悔知道有些事情的真相了。”

  “你怎麽了，看上去很傷感！”機器人陸先生問道。

  “嗯，有些。”

  “這不應該啊！”

  “什麽？”

  “你忘了嗎，我們已經將你過往的那些悲傷的信息給搬到你靠近你出生的起點時間處了，那樣久遠的地方，你很難再想起這件事的才對啊，你的性格也被改變了，應該也很難再悲傷的才對！”

  “你說的這些話讓我感到恐懼了！”她忘了悲傷，因為恐懼，忍不住說道。

  “我想我們有必要再進入你的腦袋裏看看才行了！”

  李文慧愣住了，她想到了自己和李銘奕的談話，仿佛明白了什麽一樣，就好像自己的頭發又長長了，就好像自己現在又恢複了從前的性格，才又因為軟弱和擁有了那份傻裏傻氣的泛濫同情心，才對周宸有了所謂的愛情的感覺，而如果自己沒有恢複從前的性格，沒有像從前一樣多愁善感，自己真正會喜歡的人是李銘奕才對。

  “你怎麽了？”機器人陸先生見她發了呆，向她問著。

  “呃——我隻是，隻是陷入了困惑中了，我現在真的不明白自己該做什麽了，情感告訴我，我喜歡的人是周宸，但是理智告訴我，我應該喜歡上李銘奕才對，要是我有可能再變成幾個月前的模樣，那我現在的感情思維卻一定會阻止我這樣做的，而假如我本該喜歡上李銘奕，現在不知不覺因為恢複了多愁善感的性格而又對周宸抱有好感，豈不是要辜負李銘奕——我現在終於明白了為什麽我會在第二天早上，突然對李銘奕說分手了，那太突然了，太不正常了——你明白我說在說什麽嗎？”

  “不明白，”機器人陸先生坦白地說，“不過我們可以問問你的內心，問問它怎麽想的，你的內心是不會欺騙自己的！”

  “你是想我現在就開始嗎？”

  “嗯，我擔心那會影響你的身體健康！”

  “我也很擔心，但是我對周宸還有一件事要做，幫她處理掉他的車，要是我真正喜歡的是李銘奕，那我也不用和周宸再聯係了！”

  “好吧，我覺得你應該要去醫院了，你是不是有好幾次都沒去檢查自己的腦袋了？”

  “嗯，後天好了，後天我也正好去醫院看看我媽！”她應答著，然後快速地回了自己的房間。

  周末的早上，冷風如夏日的驟雨一樣，時停時起，未融消的雪硬化得就像玻璃碎渣。

  她開著車向醫院而去，因為害怕無聊，她讓機器人陸先生陪伴自己，一路上可以說說話。

  “我是不是一點也不可愛、一點也不溫柔、一點也沒有女人味？”她好奇地問著。

  “怎麽說起這些話了？”

  “你就說是不是吧？”

  “不是的！”

  “可是我怎麽總覺得自己有哪裏不對勁呢？”

  “我猜的話，一個是你煩惱得太多，一個就是你的心理作祟。”

  “那還不是說我是個不正常的女人，隻是說得比較委婉而已！”

  “不正常就不正常咯，這有什麽關係，就像我一樣，對於我來說，我要比絕大多數的人更聰明，可還是要麵對這個世界上的許許多多的笨蛋，我又說什麽了呢？”

  李文慧聽過機器人陸先生的話，瞅了它一眼，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真的是你的想法嗎？”

  “當然，當你不在家的時候，我一個人逛街、去超市買東西，我看到一個女人因為銀行卡不能在POS機上付款而責怪收銀員，一直強調自己的卡沒問題，應該向銀行職工谘詢的問題，她去和收銀員爭吵。”

  “僅僅是這個，你就認為我們很蠢？”她笑著問。

  “在小區外的廣場上，我看到一個男人在毆打女人，他最後肯定會原諒那個女人的，還要為女人付醫藥費，要是他恨透了這個女人就不該和女人有任何接觸，要是為她付了錢，那隻會對她更加怨恨，牽掛得就更深。”

  “你沒有結婚，也沒戀愛過，怎麽會懂男女的事呢？”她聳了聳肩。

  “計算機可以做數據統計的，這樣的案例都有跡可查，總結經驗。”

  “這也隻是兩個例子而已！”

  “要是你想聽，我可以舉出更多的例子來，人的感情完全可以做數據統計並計算，得出最佳的戀愛方式，將損失降到最低。”

  “損失？”

  “嗯，這些損失包括付出的感情、金錢，數據可以為人做最大的優化處理，不致於浪費更多的精力和金錢，一束玫瑰就能泡到的女人，就沒必要給她買女包，一個晚餐就能讓女人感到溫暖的事，那就不用花更多的錢帶女人去旅遊……”

  “聽上去可真沒勁，一點味道都沒有——喂——幹嘛要站在男人的立場上說這些呢？”

  “因為幾乎都是男人追求女人，這樣的話，注定了女人隻能會是被動的。”

  她聽到機器人陸先生的話，沉默了一會，想起了什麽一樣，很快又打斷了這些感情話題…

  機器人陸先生將車停在了醫院外的一顆樟樹樹蔭下，動作變得緩慢了。

  “不下車嗎？”她看著靜靜的陸先生問道。

  “你需要我和你一起去？”

  “怎麽了，你有些奇怪，怎麽像男人要見丈母娘一樣呢？”

  “我想的是我隻是一個工具而已，並不好參與到人類的親情中去，要是我加入到你們的感情中，隻會讓你們感到不適而已。”它笑著回答。

  李文慧想了想，衝他點了點頭，說道：“你說得對，謝謝！”

  “不客氣！”它顯得很正經地回答著，看上去斯文、禮貌得讓李文慧無可挑剔，在她心裏不知不覺注入一股暖流。

  李文慧裹緊了衣服，走到水果店，和老板娘寒暄著說了些話，取了水果徑自走到了醫院裏。

  “你看上去很疲倦一樣！”當她出現在母親麵前時，母親躺在床上織著白色毛衣對她說道。

  “有嗎？”

  她自己這幾天忽略了自己，眼窩便深了一點，黯淡的黑眼圈仿佛淺色的眼影。

  “這被子夠暖和嗎，”她摸了摸床上的被子，問道，“要不要我再給你添床被子來呢？”

  “不要了，這樣就挺好的。”

  “這毛衣給誰織的呢？”她問著。

  “你啊！”

  她想對母親說，現在的人哪還有多少人願意穿毛衣的，大家都喜歡穿那些顯身材的羊絨衫，又簡單又隨意，但是，她猶豫著沒有說，因為一個老人，要是不讓她做些事，她會更無聊，何況這樣還可以預防老年癡呆。

  “還要穿秋衣吧，穿在身上很癢的吧？”

  “怎麽會癢，我這是和人家一起在網上買的，好幾百塊錢一斤的毛線呢！”

  “嗬嗬嗬——你倒還記得我的身材，不知道穿不穿得下呢。”

  “你過來試試，”她的母親說道，“我隔幾天就看你幾次，你能變成啥樣？”

  她脫了外麵的衣服，從母親手裏接過紮上金屬針的辦成毛衣，小心地將毛衣套在身上，然後說道：“有些緊，可能真小了。”

  “新打的毛衣都這樣子，穿久了就鬆了，要麽你呢，減減肥，冬天長膘了——脫下來！”

  她笑了笑，聽著母親那熟悉的話，想起了小時候自己那個幸福的家，自己就像變小了一樣，心裏有些感動，眼睛壓出了一點眼淚。

  “怎麽了？”母親接過她手裏的毛衣，看著她的臉問道。

  “呃——沒事，我就是想問，可不可以接你回家過年！”

  “我是不想回家的！”

  “你完全將這裏當成了養老院了，可是呢，大家都想著能夠和自己的兒女住在一起，你卻想就這樣住在外麵！”

  “我隻是不想讓你哥難受！”

  “怎麽了？”

  母親鬆了掐在手指頭上的毛線，緩慢地問道：“你以為我真的像瘋子嗎？”

  李文慧頓了一會，不知道母親話中的意思，不知道該怎麽回複母親才不致於傷害她。

  “你怎麽突然說起這個啦？”她問道。

  “到現在，我覺得我也用不著騙你了，其實我什麽事都沒有，我隻是裝病而已！”

  李文慧愣了一會，不知道為何，在聽到母親對自己說的這些話後，她一點也不感到吃驚，就像麵對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那你為什麽要裝病呢？”她強笑著問。

  “這個我不能說的，”母親說道，“我知道我這樣說你會覺得我不正常。”

  “當然啦，要是有個人對你這樣說話，你也會這樣想的——不過呢，你覺得自己沒事了，那幹脆回家好了。”

  “可是我也不想回家。”

  “怎麽了？”

  “不想看到你哥！”

  李文慧又沉默了一會，她吸了口氣，說道：“我哥他不在家，一直都聯係不上——我沒對你說他離家出走的事。”

  “怎麽了？”這次，該母親反問她了。

  “我也不能告訴你原因！”

  “那要我猜的話，你不想說的事跟我不想說的事是同一件事！”她的母親忽然回答著。

  李文慧抬眼看了看母親的眼睛，在母親的眼裏她看到的隻有冷靜兩個字眼了。

  “給我倒杯熱水，我渴了！”她的母親打斷了她疑慮的眼神。

  “呃——好！”

  她從桌上取了白色的鐵杯子，然後給母親倒了半杯開水過來。當她將水杯遞給母親事，母親就像受冷一樣，雙手貼緊了杯壁，眼皮垂了下去，像是困倦了，要打瞌睡一般。

  李文慧看著窗戶，窗戶外灰蒙蒙的模樣，好像布著一重濃霧一樣。

  “那個時候，你看到他做的事了，對嗎？”她自言自語地問道。

  “嗯——”母親麻木般喝了口水，然後緩慢地應答著，“他在我麵前做的這件事，當我躺在床邊那個軟靠椅上休息的時候，迷迷糊糊，快睡著了。他這樣做，我不敢醒過來，隻想當做自己在做夢，但是我能感覺到他做這件事的時候，一直再用雙眼看著我，害怕我突然醒過來，睜開眼睛，看到他正在做的事，就感覺我在和你哥一起做了這件事——從那天以後，我開始害怕看到他了，他那雙眼睛，我不知道他那雙眼睛時什麽模樣，但是我總覺得很讓我害怕，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當著我的麵這樣做，也許是為了讓我誤以為，你爸是在我麵前安靜地“走”的，也許，他這樣做就是為了讓我知曉他在做這件事，他本來就知道我沒有睡著，故意做給我看的，想讓我受刺激瘋掉，他不想我也像你爸那樣要死不活地待在家裏，讓他痛苦，每天都過得很壓抑……”

  “媽——不要在說了，我們還是不要重提這件事了！”她壓低了眼眉，忽然打斷了母親的話。

  李文慧沒有想到的是，母親在說起這件傷心事的時候，能夠情緒平穩地將事情說出來，而不像自己現在這樣，因為想起這件讓自己悲傷的事而變得情緒激動，胃裏倒騰，頭皮發癢，鼻息變得粗大了。

  “你把我哥想得太壞了！”她感覺身子有些發軟，鼻孔內直冒濕熱的氣。

  “我從來不覺得他有多壞，隻是覺得他過得太壓抑了，我雖然不是一個聰明的女人，但是我還是能夠看得出來的，他心裏很難受——這也是為什麽我願意裝出精神崩潰，讓他可以把我送到這兒來的原因，這樣我不用以為看到他的臉而感到害怕，也不用因為每天情緒糟糕，去感染你們倆，讓你們每天為我感到擔心，每天都過不好，總覺得壓抑。我知道自己被你爸的病折磨成什麽樣子，我知道，真的，很糟糕很糟糕，所以我才不怪你哥！”

  “媽——你現在這個樣子才叫我感到害怕呢！”她看了一眼母親。

  “為什麽？”

  “太過冷靜、理智了！”

  “隻是一個人在這裏想得太多了，看開了的原因——你也別難過了，現在，就現在這樣就挺好的了！”

  “我怎麽能夠不難過呢，聽你說完這些話，我越發覺得我哥要離家出走的理由完全跟你一個樣，就是害怕麵對那個讓他害怕的人，就像你害怕看到他，他又害怕看到我，就這樣——有時候什麽都不知道比什麽都知道要好得多！”

  李文慧說著說著便哭了起來，雙手在臉上摩擦著，就像以淚洗麵一樣。

  “喝水——”過了一會，她的母親將水杯遞給了她，“這樣你就不會哭了！”

  當母親這樣說的時候，她便想起小時候，當自己因為犯錯而遭受老爸打的時候，母親就會讓她喝水。

  “喝水的話，可以為身體補充更多的水，這樣哭的話，眼淚更多，自己的父親就會心疼；喝水的話，是在做一件事，當自己在做一件事的時候，一個人一次隻能做一件事，哭泣這件事就會很快停下來。”

  她想起了母親對自己說過的這些話，現在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了……

  李文慧在母親的房間裏又待了一會，當她走出門時，眼睛裏的眼淚收緊了。

  “要是你哥回來了，告訴我一聲好了，”母親對她說道，“不要想太多了，就這樣挺好的！”

  “嗯——”

  她應答著，從這家偏遠的醫院走了出去，很快鑽進了車廂內。

  機器人看見她沉默地坐在車廂內，她臉上的表情既顯得麻木，又顯得放鬆，很是奇怪，就像巴著一些眼淚，就像一個女人在傷心哭過以後，心裏隻剩空落後，不知道接下來該是放鬆還是繼續憂傷，隻是一片茫然。

  “你怎麽了？”機器人陸先生問道，它恰好打破了李文慧的沉默，恰好讓她從遊離般的精神狀態中恢複過來。

  “呃——沒事，”李文慧想了想，擰出一個笑容來，對機器人說道，“我很好。”

  她說著，然後打開了汽車發動機，轉口問道：“陸先生，你看看我現在的表情——我現在臉上的表情，你覺得——按照電腦分析的話，你覺得我是難受還是開心，是放鬆還是壓抑？”

  路心生的眼睛掃麵了她的臉孔，很快告訴了她一個樂積極的答案：“我想你現在的心情很平靜、開朗，好像有些煩惱從心裏消失了。”

  “是嗎？”她笑得更燦爛了，然後將車駛離了停車道。

  “我覺得很奇怪，當你把一件事，特別是不開心的事，在有意或者無意間告訴給另外一個人後，啊——心裏就像是會放鬆不少，就像你現在身上背了一個一百斤的——一百斤的沙袋好了，你把心裏的呃事告訴給別人，自己背上那一百斤沙袋一下子就消失了五十斤，甚至於更輕了，好奇怪！”她自言自語地說著。

  “的確是這個樣子，但隻能對那些你信得過的人說心裏話，對那些有險惡用心的人說這些話，那種放鬆感不但不會減少，反而會增加！”機器人陸先生警惕地回複她。

  “謝謝你，陸先生，我會記得的。”

  “不客氣！”

  李文慧開著車開著車，身子感覺變輕了，自己的肚子、腸胃很快就通暢了，情不自禁地說道：“啊——我餓了，我們趕緊回家做飯吧，我好想吃飯！”

  “先去菜市場吧，你需要買些菜了，冰箱裏早就沒菜了！”

  “你是想提醒我好久沒在家裏麵吃飯了嗎？”

  “啊——並不是！”

  “是也沒關係的。”

  她謹慎地開著車回到家附近的菜市場，手挽在機器人陸先生的手臂上，快速地和買了菜，心情愉快得連和那些賣菜的老板討價還價都意願都沒有了。

  機器人陸先生看著她的模樣，它隻覺得一個人要打開心靈，要變得正常、健康起來，應該像李文慧現在這樣，將積鬱的事向自己親密的家人說出來，那樣會顯得很自然，就像看順暢的電影一樣，而不是一定要依靠改變腦袋裏的信息，間接達到改善人性格和心理疾病，那樣子太野蠻，會讓周圍的人感到突兀，就像在一條河流間突然攔起一座堤壩，雖不困難，但總會對河流有所影響的。但也許呢，不是每一個人都會像李文慧這樣擁有著一個願意傾聽的人，所以這項改善記憶信息的方式還是有必要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