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大雪覆蓋的小區很是安靜，路燈投射向雪地的光輝仿佛一張薄薄的影子。天上仍下著雪，地上暫時還沒有一個多餘的腳印，所有暴露在外的建築和樹木上都戴了一張白色的麵具一樣。

  她小心翼翼地開著車，沿著小區外湖邊的馬路緩慢向前行駛著。

  這季節，光禿禿的柳樹仿佛生鏽了的一堆亂糟糟的廢棄鋼鐵，湖邊的美人蕉和蘆葦隻是一片死灰色的模樣，湖麵上一點動靜也沒有，就像結了一層冰。

  她的眼睛裏，雨刮器不斷地來回撥動，車窗外是一片朦朧的景象。

  一個多小時以後，她來到了汽車大廳外的院子裏，又裹著羽絨服，踩著雪往附近的早餐店去。

  她劃開了玻璃門，走進去時，不鏽鋼熱水大桶裏冒出來的熱氣瞬間就撲到她的臉上，坐下來吃著寬麵不到十分鍾，手機鈴聲便響了起來。

  她和客戶絮絮叨叨了一番，很快又回到銷售大廳開會。近中午時，她開著車往客戶所在的小區而去，將車停在了路邊，從車上走了下來。

  小區外是些普通的商店，店外的花壇上種了好些桂花樹和茶花樹。白色的雪堆中，那些粉色或紅色的茶花顯得很不協調一樣的。

  她還是站在車外，發呆地看著敞開的店子裏嫻靜的人和物。

  “你好嗎，李文慧？”

  “呃——”

  過了一會，一聲摻雜了她名字的話從她耳後傳來，將她嚇了一跳。

  她回頭望去，卻看到了周宸的臉，再次被驚得不敢說話了。她想要拉開車門逃離了，但是駕駛座邊的車門正在自己的對麵，此刻那車門正被周宸的身子堵著呢！

  “你想幹嘛？”她壓低了眉頭向後退了幾步，仿佛下一個動作就為了逃跑樣的。

  “沒什麽，就隻是找你買一輛車而已！”周宸也收斂了笑容，嚴肅地對她說道。

  李文慧又沉默了一會，然後問道：“給我打電話的是你，對嗎？”

  “嗯，我換了一個號碼，放心，我不是為了來傷害你的，我隻是想找你買輛車而已！”

  他打著筆挺的風衣，風衣敞露著，裏麵套著一件灰色的羊絨衫，脖子上圍著一條灰白相間的圍巾，身子底下踩著黑色的皮靴，腿上一條黑色的牛仔褲。他比李文慧印象裏要憔悴了一些，貧血一般的，臉上的皮膚有些白，隻是一點淺淺的血色，因為是短發，所以他的腦袋上還套著一個黑色針織帽。

  “不是有車的嗎？”

  他側過臉看了看路邊上蒙著雪的黑色凱迪拉克，說道：“想要賣了它，換一輛可以運送些貨的車，要是你願意的話，也可以幫我把這輛車拿去賣掉。”

  李文慧再一次發愣了，她吐了口氣，說道：“這樣的事，你可以找其他人的，沒必要再找我的。”

  “不可以找你？”

  “你知道你這樣的行為算是騷擾了，我可以報警的，警察一定會抓你的！”

  “我沒有想騷擾你，要是我真想騷擾你不會這麽光明正大地找你，我會躲在暗處才對。”

  “最好不要恐嚇我！”

  “好好好——我就是想賣車和買車，你的公司都有這些服務，有顧客主動上門的話你都是選擇拒絕的嗎？”

  她壓低的眉頭，眼睛裏看不到周宸任何戲謔的表情，暫時鬆了口氣，說道：“走吧。”

  “那你帶路咯。”

  “不——你在前麵開車，我告訴你怎麽走！”

  “你怎麽告訴我？”

  “用手機！”

  “是害怕我開車從後麵撞你？”

  “是的。”

  周宸無奈地笑了笑，然後抿著嘴衝她點了點頭，給她打了一通電話，就讓手機一直保持著連接。

  李文慧開著車，跟在他的車後麵，除了告訴他怎麽走以外，沒有對他說其他的話。

  大雪又開始落了，漫天都是一片灰蒙蒙的模樣，車窗外的風景成為了圖片極度銳化後的模樣，長久地看著天空的話，那些不斷飄落的雪花就像是靜止一樣的，容易讓人頭昏。

  她放慢了車速，打開了雨刮器和必要車燈，馬路上瞬間仿佛多了好些漂浮的燈籠一般。她就像趕著一架馬車一樣，終於順利到達了汽車銷售大廳外，從才踏上地麵，腳上一滑，被稍稍提前下車走近自己的周宸給攙扶住了。

  她踩在門外的黑色毛氈上，跺了跺腳，望向遠處是，根本無法看清遠方的建築，天地之間的事物都起了毛一樣的。

  “做吧，給你倒杯茶！”她說道。

  周宸環顧了一番展廳，看了看擺在裏麵的一些汽車，接了李文慧遞過來的茶。

  她坐了下來，問道：“目前就這有幾款麵包車，大點的MPV，拖貨的話，你可以自己改改。”

  “那就先幫我把我的車拿去賣掉吧！”

  “小張——”她叫道，“你給評估下他的車輛。”

  周宸對評估師說了一番車況和年份、配置，評估師小張在車輛無大損的前提下給他出了一個二十六萬的價格，等大雪停了，他們需要單獨看車況。

  他隨意選了一輛MPV，然後簽了購車合同，付了押金，退到沙發上坐了下來，等待著雪停。

  “下這麽大的雪，還要出去嗎？”他見李文慧向門外走去，隨口問道。

  “吃飯！”

  李文慧的腳步停在了門邊，抬眼看著漫天的雪，雙手插在羽絨服的口袋裏，醞釀時機一般，取了倚靠在門外的一把雨傘，準備走了。

  “喂——能送我一起去嗎？”周宸一並跑了出來，躲進了她的傘下。

  “幹嘛？”

  “我也餓了，送我一下好了。”

  “你可以自己開車去的。”

  “不遠的話，懶得開車！”

  李文慧無話可說，她和周宸擠在傘下，小心翼翼地沿著人行道，拐過一個裝飾路角的小公園，很快來到了擺滿飯館的箱子裏，抖了抖傘，進了一家混沌店，麵對麵坐了下來。

  “算好了午飯時間才給我打的電話，對吧？”

  “嗯！”

  “你倒挺坦白的。”

  “本來就惹你厭煩，現在撒謊不是更惹你厭煩嗎？”

  李文慧取了兩隻塑料杯，給他倒了一杯開水，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開水。她抿了一口熱水，問道：“找我就隻是想買車、賣車，沒這麽簡單吧？”

  “能夠有多複雜呢，就是找你這一次，以後也不會找你了，看到你挺好的就夠了，我本來就做錯了事，自己都不可能原諒自己，自己這關都過不了，難道你以為我還會對你有更多的奢求？”他說完話也咬了一口水。

  “那不一定，誰知道呢，我可進入不了你的腦袋，誰曉得你心裏怎麽想的呢？”

  “那還是不說了，吃完飯我就走。”

  李文慧沒有搭腔，她看著老板將混沌放在自己的麵前，端著塑料湯匙從碗裏舀了一隻混沌，吹了吹氣，吞咽到肚子裏。

  “你怎麽不問我怎麽這麽快就出來了？”

  “有什麽好問的，肯定不是做了什麽好事才被釋放的，知道了隻會讓我對自己身處的環境抱有敵對感而已。”

  周宸沒有回複她的話，沉默了下去。

  李文慧看了看他低頭咬著混沌的模樣，隨口問道：“你很缺錢嗎，要把車賣掉？”

  “還好！”

  “買一個拖貨的車要幹嘛呢？”

  “我要開兩家超市，一家生活用品超市，一家水果超市，這些地方的拆遷戶得到了開發商新賠的房子，轉手租給來打工的人，現在打工的人圖房租便宜，都搬到這些遠地方的小區裏了，我想的話，要是我開超市，應該很劃算。”

  “你照顧得來？”

  “老爸老媽看著好了，要是利潤還行的話，我就招人。”

  “這就不打算上班了？”

  “我也想上班啊，但是誰也不會想要一個犯法的員工呢？他們就算被法院指責為涉嫌歧視也不會要我這樣的人做員工的，既然不能替別人打工，那我就隻有自己做生意了。”

  “這樣也挺好的！”

  現在，她更加無話可說了，隻是自顧自地點了點頭。

  過了一會，兩個人從店子裏走了出來，又打著傘回到了汽車展廳內。

  “坐著休息會，雪下這麽大不好開車，等雪小一點我再送你回去。”

  “謝謝！”

  這樣的大雪天氣，滿世界的植物就像被烈火燒光了，成為一堆灰燼，這漫天李飄散的雪花都是被風揚起來的灰燼一樣，亂糟糟的，隻是看著就讓人的喉嚨感到幹澀。

  這天氣裏，人都懶得出門，一整天也碰不到兩三個上門的客戶，大廳裏，地板被人用拖把摩擦得又亮又光滑，老久也不見一條淅淅瀝瀝的水漬從門外拖曳著一路來到大廳深處。

  周宸走到自己的車內，放倒了靠椅，躺下來休息，等到他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變得暗沉，降雪已經停了，車窗外的人影和那連續的敲打聲將他嚇醒了過來。

  他從車上走了下來，眼睛迷糊著，身子經冷風一吹，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他將車門鎖上後，將車鑰匙交給她說：“需要過戶的時候聯係我就好了，我先回去了！”

  “不用我送你嗎？”

  “天都黑了，我想你也沒勇氣送我了，”他坦白地說，“何況我就想走回去！”

  “我送你好了，你等會！”

  李文慧說著就又跑進了汽車展廳裏，從同事的抽屜裏取了解酒藥，很快就吞咽了下去。

  “坐在你旁邊好了，要是坐在你後麵，你該會不時地透過後視鏡看我的舉動，對吧，”他打趣著說，“在你眼皮子地下能夠讓你安心！”

  “你倒挺自覺！”

  她啟動了車，等了一分鍾才緩慢地開著車行駛在街道上，但是她並不想送周宸回家，隻是想找個地方喝酒。

  下班高峰期，街道上的車輛打著紅色的車燈，一個個仿佛憤怒的公牛一般，一會停又一會緩慢爬行，暗沉的夜色和朦朧的燈光有種催眠的效果，惹得人老想睡覺，眼睛隨著哈欠不斷眨巴著，擠著眼淚。

  “這兩個月你還好嗎？”周宸躺著身子，發呆地望著擋風玻璃上的光輝就像軟化的橡皮糖一般。

  “開始很難受，現在很好了。”

  “我有個問題想問你，沒有別的意思，你也可以不回答。”他瞥了李文慧一眼，又轉過臉去。

  “問吧。”

  “最開始你對我有過感覺嗎？”

  李文慧同樣瞅了他一眼，然後說道：“沒有，心理上還是覺得你和我隻是一個陌生人，一個很有精氣神的陌生人。”

  “那你早該一開始就告訴我你對我沒感覺才好的。”他抿了抿嘴。

  “誰知道以後呢，要是時間久了的話，說不定我就會喜歡上你，這事不好說！”

  “那還是和愛情本身無關，一種習慣而已，這樣看來，其實相親才算是真正地奔著戀愛而去，畢竟奔著明確的喜愛特點而來，而普普通通的這樣的介紹朋友或者說生活中的偶遇倒像是賭博！”

  “賭博才有樂趣，才夠樂趣，不然誰會戀愛呢？”

  周宸聽過她的話，眼睛裏的景色有些昏迷，慢慢閉上了眼睛，嘴裏嘟噥道：“一直到怎麽走對吧？”

  “嗯！”

  “到了就叫我一聲好了！”

  “嗯！”

  半個多小時以後，汽車停了下來，李文慧推醒了閉眼休息的周宸。

  “到了啊！”他解開安全帶，走下車後，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家酒吧的門前，廣場四周都是些五顏六色的燈，空氣中傳播著嘀嘀噠噠的車鳴聲和說話聲，許許多多的建築和樹木在路燈光的襯托下成為了一道道若明若暗的陰影。

  他站在車外，腦袋仿佛被一股冷冷的冰水灌滿了，徹底清醒了過來。

  “來這裏幹嘛？”

  “喝酒！”

  “晚飯也沒吃，上這裏來喝酒幹嘛？”

  “上麵有水果，可以填飽你的肚子！”她說著就挽著周宸的手臂往酒吧而去，蘇黃的燈光漸漸從眼裏消失，轉為暗沉，耳邊彈簧般的震動音樂聲漸漸大了起來，一堆搖晃著的手臂的身子如暴風雨裏晃動的樹木一樣，就像快被折斷的模樣。

  “兩瓶威士忌、四瓶紅茶，一個果盤。”

  她將周宸摁坐在沙發上，手裏的褐色酒瓶和紅茶水傾瀉在不鏽鋼壺中，令人倒胃的酒精開始直竄鼻孔，深入兩個人的身體內部。

  威士忌如快速行駛的車輛穿越了他的喉嚨，在水果的填塞下，周宸眼裏的燈光成為了亂糟糟的一團麻，周圍震蕩的音樂要催送他進入夢鄉一般。

  一個多小時以後，他的頭腦發燒，身子軟踏踏的如同枯萎的植物，稍一碰觸，他的身子就倒側壓在李文慧的身上，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就像尋找奶嘴的嬰兒，臉蛋不斷地往她的頭發中蹭。

  李文慧將最後一杯酒灌入周宸的身體裏之後，攙扶著他，將他送到了自己的車內，然後用手機叫了代駕，坐在車內等待著司機蹬車過來。

  她和周宸坐在汽車的後排座椅上，看著窗外安靜的夜色，一股熱流開始出現在她的身體裏，讓她感到異常的溫暖。

  周宸躺在車內，打著嗝，忽然感到難受，一下子睜開了眼睛，很快又摁下車窗玻璃按鍵，趴在車窗口嘔吐著，不斷地向外吐著酸漬。此刻，冷風吹在他的臉上，讓他感到清醒了不少，發燙的身體和頭腦暈乎乎的感覺減輕了不少，繼而又不管不顧地就那麽將腦袋枕在窗口處睡著了。

  李文慧抽出車內的紙巾擦淨他嘴巴上的汙漬，看著他難受的模樣，用手在他的背上不斷地撫摸著。她很難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心裏產生一股母性般的溫柔來，心裏對周宸的恐懼少了不少了。

  過了一會，他開始哭泣，迷糊的話語增多，身子被李文慧拖進車內，腦袋依靠在李文慧的肩膀上不斷發抖著。

  李文慧抱著他的腦袋，不斷用手掌輕拍他的身體，一直到他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