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口中的真實
作者:怪物      更新:2020-06-27 16:30      字數:6047
  李文慧的身影在水箱中掙紮,嘶嚎的聲音很快就被水淹沒掉。她掙紮著的窒息模樣,就像那些二戰電影中的垃圾日本人和德國人用非人類的方式對待猶太人和中國人一樣,那種豬狗才能做出來的行為,就如毒氣室中牆壁上的指痕和無數顆中國人被砍掉的腦袋帶來的憤怒感一樣讓人感到憤怒。

  血液很快染紅了水箱。

  機器人和醒過來的李亮打開了水箱,將她從水箱裏抱了出來,就像從一灘發臭的水裏打撈上來一條瀕死的魚。

  “別碰我!”李文慧又哭又叫著,腦袋被撞碎的線路設備紮破了,口腔裏的皮膚也被輸氧管道刺出了血。

  她撞開了哥哥李亮的身子,想要從玻璃房裏跑出去,隻是還沒到門口,腿腳忽然發起抖來,身子一下子栽倒在了地上。

  李文慧醒了過來,身子出現在了一間幹淨的病房裏。她的身上換了幹淨的衣服,手背上沒有插入點滴針管,隻是睡在病床上而已。

  醫生檢查過她的身體之後,沒有發現其他的問題,隻是說她情緒太激動而昏倒了,腦袋和口腔的傷口做了一番消炎和包紮處理。為了不出意味,醫生讓李亮在醫院的病房裏待到李文慧醒來再搬離離院手續。

  下午三點,李文慧睜開眼睛看著空蕩蕩的天花板,又瞅了瞅身旁的病床,看到哥哥李亮時,很覺別扭地轉過頭去,心頭瞬間堵得慌。

  她從床上爬了起來,想要離開了,李亮於是辦理了離院手續。

  “你要去哪裏?”

  她停了下來,然後上了哥哥的車,回到了家裏。她的身子步入家門不久,臉上的皮肉就揪成了一團,轉過臉來,腦袋搖晃著,向李亮質問著:“你居然殺了老爸!”

  “嗯。”

  “嗯?”

  “現在說開了也挺好的,”他說,“要是想報警的話就報警好了。”

  “報警?”她猶豫著,然後問道,“你到底是怎麽了,居然想到做出這種事來。”

  “我就是想這樣做,我煩了,煩的透頂!”李亮忽然咬緊了牙關,眼淚從眼眶中崩了出來。

  他長久地沉默在客廳裏,渾身僵硬得就像一座雕塑,還未等抽噎聲響起,便背向妹妹躺在了沙發上,不願意看到妹妹那質問的眼神了,身子不斷發起抖來。

  李文慧的身上冒了陣汗,好久才將繃緊的神經放鬆下來,走到李亮的腿邊,身子蹲了下去,雙手放在他的膝蓋上長長地舒了口氣,問道:“哥——是不是有什麽苦衷?”

  “沒有苦衷,我隻是不想看到這個家每天都病懨懨的樣子,不想進門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感覺這個屋子裏一點生氣也沒有,每天都是老媽的哭泣聲和老爸痛苦的呻吟聲,每天,一進門就感覺身上的衣服像是濕的的一樣,有股怪味,一進門,就感覺身上背了一塊石頭,每天都是要死不活的樣子,一點也不像一個正常的家,”李喉嚨哽咽,胃裏倒騰,想要吐亮,滿臉的壓抑感,說道,“現在你什麽都知道了,這樣很好,我也早就受不了了,好累。”

  他的這段記憶現在變得非常的清晰,腦部的信息大門大開著,回憶著過去的往事。

  在長夜班和酒精中毀掉了肝髒的父親躺在醫院裏,在那些無用的藥物間延續著生命,在轉氨酶、膽固醇、膽紅素異常的單詞間遊走著,有事沒事就進行各種腹腔檢查、CT檢查……附帶著各種稀奇古怪的並發症檢查和治療。他的父親躺在病床上瘦得就像一個剛從棺材裏挖出來的濕屍,眼裏沒有光澤,整個身體瘦得不到七十斤。

  他回憶著過去的畫麵,點滴注射液從來沒有從父親的手背上拔掉一樣,病房裏的病人都不願意和他們搭夥在一間病房裏,本來可容四人的房間隻有他們家一個病人。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隻能看著父親嘔吐的模樣,那垂死掙紮的可憐模樣,就像父親的靈魂從嘴裏跑出來了一樣,隻是一個個幹巴巴的軀殼了,等到醫生確認他的父親沒救了之後,估算著時間,他們又將父親接回到家裏,然後每天,無論白天還是夜晚,他的父親都會疼得在床上打滾,拚命嚎叫。

  很久以前,他們還能安慰自己,找了土方子,到郊外的天地裏去捉那些小青蛙和土蛤蟆,然後將這些兩棲動物活生生讓父親吞到肚子裏去,希望他能夠好起來,哪怕他的痛苦次數減少,在心靈上都對他們是種安慰。可是,時間就像是化學中的催化劑一樣,始終會讓人們看到真相,讓一切恢複成它本來的麵目。

  自從他們將父親接回家之後,整個家就又陷入了長久的悲傷中。眼淚就像連續不斷的暴雨,衝刷著這個屋子,一股來自地獄的氣味充斥在房間裏的角角落落,唉聲歎氣的聲音和沒有希望的眼光讓他有種渾身被鐵鏈束縛的感覺,屋裏屋外都帶著沉沉的氤氳。

  李亮在兩個多月的時間裏,看到的隻是沒有任何生氣的家,從早到晚冷冷清清,要麽就是亂糟糟的母親不順心的脾氣還有那充滿皺紋和壓低了眼角的責怨眼神。他很久沒有聽到看到客廳裏有過電視劇的聲音,也很久沒有聽到笑聲了,以至於他根本就不敢將腳踏入這個家,很想逃離,所能做的就是做些飯菜而已,而飯菜從來沒有哪一次是可以完整地吃幹淨的。在那些日子裏,他的母親幾乎從來不從父親的房間裏離開,隻是陷入在那些即將失去丈夫的痛苦中,沒有安眠藥根本無法入眠,整個人老了好幾歲,眼眶凹陷下去得厲害,沒有了女人該有的女人味,而妹妹也總是長久地窩在房間裏不出門,要麽就是坐在客廳裏發呆,等待著母親隔著關閉的房門聲嘶竭力地呼喚她做一些清潔房間嘔吐物的工作,要麽就是看到母親要死不活地躺在床邊的靠椅上休息,就像看著一具形容枯槁的屍體……

  一個疾病能夠毀掉一個家庭,特別是那些多愁善感的家庭,兩個軟弱的女人,每天隻剩眼淚和死氣沉沉的歎息聲的家庭,以至於他到現在戀愛的時候都非常討厭和那些溫柔、柔弱的女人戀愛,到現在,即便李文慧都二十六歲出頭了,他都無法真正相信自己的妹妹能夠獨立。

  他動手殺父親的時候,在水杯裏添加了母親的安眠藥,放倒了三個人之後,然後用一個枕頭讓父親在窒息中失去了生命。

  沒有安樂死,他所能想到的隻有這個辦法了。

  李亮想起父親的死,停止了哭泣,他現在很是冷靜地說道:“我真的很煩了,你知道我做了什麽,我隻是煩了,就覺得你和老媽有病,人要死了就要死了唄,總有這麽一天的,可是為什麽要弄得讓整個家都死氣沉沉的,每個人就像活在一座墳墓中一樣的,讓人喘不上氣,難受的要命。我也討厭自己,為什麽自己不能讓你們全都不要把老爸要死的事當回事。”

  李文慧聽了哥哥的話,看著哥哥臉上那揪在一起的皮肉,渾身感到不適,既有害怕又覺得難受,這畫麵讓她想起母親那枯萎般的恐怖表情。

  “我本來想我們在旅遊回來後再讓你進入我的腦袋,知曉這個答案的,現在不需要了——我告訴你,我殺了他,我很開心,就像我心裏的石頭落了地,就像我身上再也沒有任何負擔了,”他的雙手又捂著臉蛋哭了起來,“好難受好難受,就像我一直在盼著我親生的老爸死一樣!”

  李亮再不說話了,隻是哭泣了,李文慧也不願意再多問下去了,再問下去隻會讓自己和哥哥難受而已。

  現在,她很難形容自己心裏是怎麽想的,也無法真正體會到哥哥李亮的痛苦。她站起身來,身子順著滑進了沙發裏,然後抱著哥哥的腦袋,再不動彈了,眼裏無法哭出淚來,背部越來越彎曲,身子緊貼在哥哥的背上,自己的皮膚上滲滿了哥哥的眼淚。

  客廳裏很安靜,沒有了多餘的聲響,白色的光落在光滑的地板和兩個人的身上,就像一層冷凝的冰。

  在父親死去的那一天,她的母親因為長久的壓抑,又把自己陷入到了抑鬱突出的心境障礙中,對誰都愛答不理的,就像一個鬼魂一樣在房間裏走來走去,或者就是像許許多多的受了打擊的小孩一樣蹲在角落裏,整個人也幾乎成了一個藥罐子,需要定時去看心理醫生,接受物理上的刺激性治療。

  低落的心情會嚴重影響一個人身體的內部器官健康。

  李文慧在母親抑鬱的那段時間裏,因為看到母親失落的模樣,自己的肚子疼得厲害,食欲不振,幾乎每晚都盜汗、睡不著,體重也跟著下降。

  白天還好,一到晚上,她和哥哥都需要把母親關在房間裏,從門外將門鎖起來,到了白天再去清掃母親留在房間裏的汙穢物。

  她清楚的記得,在一天早上,當她打開母親的房門後,躲在門後的母親忽然就發瘋般地撲倒了她,不顧地的哭叫,從她的肚子上咬下來一塊肉。從那天後,她的哥哥李亮毫不猶豫地就將母親送到了醫院裏治療,花錢讓專業的醫護人來照料母親了。

  李文慧很難描述自己現在的想法,她隻是覺得現在很輕鬆一樣了……

  第二天中午,她醒來的時候,身上多了一道毯子,手機上多了好幾道部門經理的未接來電,哥哥已經不見了。

  她走到了衛生間裏洗漱了一番,然後給直係領導打了一通電話,解釋了一番後,打算開著車去上班。打開車庫的門,查看了車庫裏的物件,什麽都沒有消失。回家後,屋裏就剩她一個人了,所以她便將機器人搬到客廳裏幫助自己,和自己說話。她不願意去給哥哥打電話,也許是希望他有足夠安靜的時間。

  晚上,白色的西餐廳裏,一把刀一把叉子底下的那塊牛排上刷上的蘑菇醬和椒鹽混合物就像一具產生病變的屍體擺在自己的麵前,她的肚子又一次產生疼痛的感覺,最後隻是吃了幾口肉便放棄了,大多數時間隻是不斷地用桌上的蘋果醋衝洗著自己的胃。

  “你怎麽了?”周宸問道。

  “沒什麽事,我不想說我的私事,特別是會影響他人情緒的私事,”李文慧說道,“抱歉我說的這麽直。”

  “要是真有事的話,說出來會比較好,也許我可以幫你的。”周宸放下了刀叉,用餐巾擦淨了嘴,說道。

  “謝謝,隻是你幫不了我,我說真的!”她擠出了一個笑容讓來。

  “我不勉強你,要是你想說的話,可以找我的,”周宸咬了口酒,“女人沒必要那麽要強。”

  “是嗎,太軟弱的女人容易給自己找茬!”

  “這麽說也對,”周宸問道,“出去走走唄!”

  餐廳外麵是一個範圍不大的廣場,在廣場上,有一座音樂噴泉。晚上,廣場上的男男女女都隻是一個個模糊的陰影一般飄乎乎的,一些前後搖擺的雙輪觀光車裏坐著休閑的小孩和年輕人,巨大的充氣滑梯裏是好些嘻嘻哈哈的兒童。

  “抽煙嗎?”他從口袋裏取了煙出來問道。

  “不要了,”李文慧從他嘴裏拔掉了煙,說道,“你也最好別抽這玩意了,以後身體會越來越糟的。”

  “一時半會戒不掉的,”他還是給自己點了一支煙,躬著身子和李文慧坐在花壇邊,努了努嘴,吐出的煙猶如他積壓的心境一樣,對李文慧說道,“生活、工作壓力這麽大,總得給自己釋放下神經。”

  “你這算是抱怨嗎?”她問道。

  “當然,我知道對一個你想要與之戀愛的女人說這些話是不對的,女人回想跟我說這些幹嘛,我又和你不熟,你的壓力跟我有什麽關係,或者就是這人肯定不怎麽有有出息,差不多是這樣子,”周宸無所謂地咬了口煙,看了看她,說道,“但是我覺得你不介意,你和我常見的那些女人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你沒有那麽多的試探和道理,很直白、很真實。”

  “不好對嗎?”

  “遇到對的人很好,遇到不對的人不怎麽好。”他抵著舌頭,看著迷離的燈光照在跑來跑去的孩子身上。

  她白天很難和周宸碰到麵,因為周宸的大多數時間都是在外麵跑,需要和政府部門的人打交道,還要和一些公交公司的人談合作,他要讓公司的廣告出現在那些公交站和公交車上,對於一些後汽車的服務商,他也需要和對方互換利益,有時候也要充當先行兵,去外地出差。

  公司合並,對他來說,工資增長的同時,還要麵對著李文慧所在公司職員的競爭和淘汰挑戰,一個個的圈子文化將重新形成,所有人又將重新洗牌,免不了衝突。

  李文慧也不是沒有感到變化,她所在的部門也在發生著變化,有些運營部門的人被派到其他部門工作,做著和以前不相幹的工作。

  他們說了些話,然後互道了聲晚安,各自開著車回了家。

  回到家之後,她打開了機器人的電源,肚子感到餓,然後和機器人一起做飯。

  “你看上去有心事呢?”機器人說道。

  “嗯,可是你無法了解的,因為你是機器人無法體會人的心情。”

  “這不是你想要的嗎?”

  “什麽?”她收了切菜的刀,望著一旁洗菜的機器人問著。

  “你想要對人家說你的心事,但是又害怕人家給你找麻煩,你隻是想要發泄一下自己的心情而已,讓人家安慰你一下,但是不需要人家給你出一些不好的主意,不是嗎?”

  “你怎麽知道的?”

  “我是機器人沒有錯,但是我不蠢,我沒有感情,但是我的大腦裏儲存的心理書籍和人類性格分析書籍有很多,我隻是在處理這些數據,按照你的行為、習慣、表情等等做出預判而已!”

  “聽上去真恐怖,像是在監視我一樣。”李文慧一點也不驚訝地說。

  “我沒有監視你,這隻是在自我學習而已,在適應你的生活方式,和許許多多的智能手機、電腦一樣,隻不過我的能力更強一些而已。”

  她聽到機器人的話,想起了那些自己看過的推薦文章和視頻。

  “照你的邏輯,要是你是一個真實的男人,那該很懂女人,對吧——”她斜著身子,不斷擰著煤氣爐子的點火開關,光聽見哢噠哢噠的響音卻不見火苗升起,便對機器人說道,“打右邊的打火機給我,這東西壞了,我要用打火機點火。”

  “讓我來吧,有危險。”

  機器人將煤氣爐上的活點燃後,李文慧往鍋內放了油……

  “我說哪裏了,”她往鍋裏傾倒下芹菜和瘦肉,說道,“對了,要是你是個真的男人,那該會迷住不少女人,到時候你會是個很花心的男人。”

  “是的,沒有人會拒絕一個懂自己的人。”

  “你倒不謙虛!”她難得笑了笑。

  李文慧坐在桌前,機器人坐在她的右邊,桌上隻擺了兩道普通的菜。

  “你覺得我是什麽樣一個人?”她隨口問著。

  “這個我不可以說,評價一個人就是在傷害一個人。”

  “這話也是你在順應我的性格來說的嗎?”

  “不——這是你們自己總結出來的觀點,我隻是照實說而已。”

  “你怎麽知道什麽時候應該要順應我,什麽時候可以不順應呢?”

  “你忘了我的大腦可是仿生大腦呢,它可是有人類的特點,特別是中國人的特點,靈活應對,隻要不傷害你我可以選擇性說,要是傷害了你,接下來我就會開始像程序員填補程序漏洞一樣,慢慢地在將話兜回來,就像男人傷害女人之後,用甜言蜜語去哄女人一樣的。”

  “真可怕,你千萬別對我這樣,我不喜歡這個樣子!”

  “不——你喜歡我這樣子的,隻是你不願意承認而已,你能夠想象我反駁你的樣子而不是順從你的樣子嗎,那才叫真正的可怕。”

  李文慧歎了口氣,然後從櫃子上取了一瓶白酒來,給自己倒了一盞白酒,一邊吃菜一邊喝酒,再不說話了,等到她吃飽了之後,便收拾了碗筷,和機器人坐在沙發上看著古裝愛情劇,然後又去洗澡,等到她用毛巾揉著濕漉漉的頭發,想要回房睡覺時,忽然想起一件事來,站在樓梯步子上對機器人說:“能幫我關一下客廳裏的燈嗎——”

  她頓了頓,從來沒有問過這個機器人的名字,哥哥也從來沒有叫過它的名字,一直以來都隻是將它當作工具而已。這時候,李文慧很感抱歉地問著:“對不起,一直不知道你的名字,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陸先生。”

  “陸先生?”

  “嗯,第六個實驗仿生大腦。”

  “晚安,陸先生,幫我關下客廳裏的燈,然後現在讓你的大腦休眠吧,明晚八點再蘇醒。”

  “好的,晚安!”

  李文慧衝機器人陸先生笑著,然後走進了自己的房間……